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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春風走馬少年郎

熊貓書庫    大宋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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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門外,唱名禮畢。

  眾新科進士在禮部官員的引導下,整肅儀容,列隊經東華門入宮,前往集英殿覲見。

  宮道漫長,青磚墁地,兩側朱墻高聳,禁軍侍衛持戟、斧肅立,氣氛莊嚴肅穆。

  隊伍最前方,陸北顧青衫磊落,步履沉穩,然則唯有他自己知曉此刻他的心潮是何等激蕩。

  集英殿內,香靄氤氳。

  殿內金磚墁地,藻井高懸,柱前設檀木大案,上面堆著早已備好的綠襴袍等恩賜之物。

  官家趙禎已端坐于御座之上,雖因風寒未徹底痊愈而面色仍如殿試一般稍顯倦怠,但目光掃過殿下新晉英才時,仍透出欣慰之色。

  三百余名新科進士依序入殿,按甲第名次排列,隨后在禮部官員的引導下,齊整作揖行禮。

  聲浪在巍峨殿宇中回蕩,都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

  禮部官員手持黃冊,按照規矩再次高聲宣唱一甲前三名至御前謝恩。

  “一甲進士及第,欽定第一名,瀘州陸北顧,近前謝恩——”

  陸北顧應聲出列,隨后有內侍上前,引其至御前謝恩。

  他依制上前,再次作揖行禮后垂首恭立。

  趙禎看著他說道。

  “狀元郎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看。”

  陸北顧聞聲抬頭,日光透過殿門斜照進來,恰好映亮他年輕的面龐。

  趙禎只見他面容俊朗非凡,眉眼深邃,目光清澈而堅定,身上帶著十八歲少年郎獨有的年輕朝氣,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朕的兒子們若是都還活著,恐怕也都長成這般器宇軒昂的少年了吧?”

  趙禎心念閃過,稍有些黯然,神情顯得更加復雜。

  不過他仔細端詳片刻后,仍是緩緩頷首,溫聲道:“好,果然是一表人才,器宇軒昂。朕覽汝殿試文章,經綸滿腹,見識超卓,如今觀汝風儀,更覺名不虛傳。望爾日后入朝,能施展抱負,為國家棟梁,不負朕望。”

  “臣,謹遵圣諭!”

  陸北顧聲音清越朗澈,如同金玉相擊,在寂靜的大殿中回蕩。

  他再次深深揖禮,那份不卑不亢、沉穩自信的姿態,令殿內眾多目光為之凝駐。

  隨后,內侍唱道:“賜——綠襴袍、白簡、黃絹衫!”

  一名內侍躬身從柱前檀木大案上捧起一套迭得整整齊齊的綠羅襴袍、象牙白簡笏板以及淡黃絹衫。

  此為進士及第者皆有的恩賜,象征著由布衣步入仕途的身份更易,是很重要的儀式。

  陸北顧雙手過頂,恭敬接過,衣料觸手光滑微涼,顯然都是上好的料子裁出來的。

  “——狀元郎進謝恩詩。”內侍又道。

  按常例,賜袍之后,一甲三人需各進謝恩詩一首,以彰才學,感念君恩。

  不過這種格律要求就不嚴格了,能謅一首出來表示對官家欽點排名的感激即可。

  陸北顧略定心神,略一沉吟,便朗聲吟道。

  “龍墀對策沐恩榮,臚唱聲高出建章。

  睿藻親題宸翰渥,錦袍新賜御爐香。

  九重天上春如海,三百名中士冠場。

  愿效忠貞酬圣主,勖哉時敏迪前光。”

  詩成,殿內悄然。

  雖為急就章,然辭句工穩,感恩之情殷切,兼有自勉報效之志,頗為得體。

  趙禎聞言,微微頷首,面露嘉許之色。

  他目光掠過陸北顧,似是臨時起意,對身旁的鄧宣言低語一句。

  鄧宣言即刻躬身,隨即揚聲道:“陛下有旨——狀元陸北顧,才識卓犖,深慰朕心,特賜金荔枝帶一條,以彰殊榮!”

  此旨一出,殿內頓時響起一片極輕微的吸氣聲,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陸北顧身上。

  金荔枝帶!

  這可并非尋常恩賜,乃是四品以上官員方可穿戴的貴重帶銙,以金為底,鏤刻荔枝紋樣,精美無比,象征著崇高地位。

  如果不是官家御賜,不到四品,是不可能有機會佩戴的。

  而如今金荔枝帶竟破例賜予一位剛剛及第、未曾授官的新科狀元!

  聽聞此言,就連一旁的章衡、竇卞眼中都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震動。

  陸北顧亦是心頭一震,忙再次作揖:“臣,謝陛下隆恩!”

  趙禎看著殿下叩謝的年輕狀元,虛抬了抬手,語氣更緩:“望卿莫負朕望。”

  言語間的期許之意,已是溢于言表。

  隨后,章衡、竇卞二人亦上前謝恩、進詩,雖同樣得賜綠襴袍三件套,卻再無額外恩賞。

  沒過多久,便有一名內侍捧著一個鋪著明黃錦緞的朱漆托盤進入殿內,來到陸北顧身前,其上正是一條金光璀璨、雕琢著繁復荔枝紋樣的寶帶。

  陸北顧雙手鄭重接過,金帶入手沉實,冰冷的金屬觸感與精美的紋路,無不彰顯著這份超越常格的恩遇。

  覲見禮成。

  新科進士們再次禮謝天恩,在禮官引導下,躬身退出集英殿。

  陸北顧手捧沉甸甸的綠襴袍與那耀眼奪目的金荔枝帶,步出集英殿的瞬間,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他身上。

  蘇軾第一個湊到陸北顧身邊,看著他手中那條耀眼奪目的金荔枝帶,嘖嘖稱奇,壓低聲音道:“金荔枝帶!這可是殊恩中的殊恩!官家對你可是青眼有加啊!”

  崔文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因高興而格外洪亮,贊嘆道:“官家此番厚賜,可見對你期許之深!”

  蘇轍緊隨其后,一向沉穩的他此刻也很激動:“陸兄大魁天下,又蒙陛下如此恩賞,實乃我蜀中士子百年未有的榮光!今日當真是雙喜臨門!”

  “恭喜賢弟!此乃曠世恩榮!”

  就連一向沉靜的曾鞏路過時,也向他道來祝賀的話語。

  而福建士子那邊,見狀氣氛則更為復雜。

  章衡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林希、章惇、呂惠卿等人目光掃過那金帶時,則迅速移開,彼此低語時,難掩酸澀之意。

  等到好友張載經過他身邊,也笑著插話:“陸省元不,如今該叫陸狀元了!日后同朝為官,還望多多照應!”

  雖是玩笑,卻也透著親近。

  沈括就更不用說了,作為合伙人,他甚至直接上手摸了摸金荔枝帶。

  而在從集英殿往左掖門外走的路上,甚至連一些并不相熟的各地進士,也紛紛投來艷羨敬佩的目光,或遠遠拱手致意。

  陸北顧只覺得自己被人所包圍,祝賀之聲不絕于耳。

  直到走出左掖門,到旁邊專門更衣的房間里更衣的時候,陸北顧才得空仔細看看這條荔枝金帶。

  他的指尖摩挲著,那精致的紋路仿佛刻印的不是花紋,而是他一路走來的軌跡。

  合江縣學里起床晨讀時冷冽的空氣,與自己一同用功的友人;瀘州州學藏書樓里苦讀的深夜,油燈昏暗,窗外蟲鳴唧唧;馬季良園文戰前的緊張籌備,與林希交鋒時的屏息凝神;省試考場內風雪交加,寒氣刺骨,手指幾乎握不住筆,那篇自認未能盡善的《中唐論》;殿試時,凝神靜氣,將恩師宋庠的教誨、馮京的經驗融匯筆端,寫下《民監賦》時的篤定;東華門外等待放榜時的心跳如鼓,聽到自己名字高居榜首時的剎那恍惚.

  更有那驚心動魄的構陷風波。

  姐夫賈巖身陷囹圄,自己險些無法參加殿試的危急時刻,若非恩師宋庠全力庇護,若非福康公主在宮中的轉圜,若非田況那一點心存疑慮的拖延,若非王安石幫助他唱空城計.此刻的他,焉能站在這里,捧著襴袍、金帶?

  他這一路走來,有寒窗苦讀的孤寂,有揚名之后的欣喜,有遭遇強敵的挑戰,更有前路懸于一線的驚險。

  而這一切,如今都化作了手中這份沉甸甸的榮耀,以及肩膀上更為沉重的責任。

  官家的格外青睞,這金荔枝帶,是恩遇,是賞識,但何嘗不是一種無形的束縛?將他推到了萬眾矚目的高處,也將他置于風口浪尖。

  他的前路,絕非坦途。

  他想起先父遺稿中那觸目驚心的記錄,更想起賈昌朝那隱藏在幕后的陰影。

  但——

  陸北顧深吸一口氣,將胸膛中翻騰的情緒緩緩壓下,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既已越過龍門,便是從此飛黃騰達!

  他要以此身,查舊案,雪家冤!

  他要以此身,踐經世濟民之志!

  他要以此身,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念頭已定,陸北顧心中的波瀾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

  在更衣房間內,他褪去舊日青衫,換上那襲象征進士及第的嶄新綠襴袍,系緊衣帶,再將御賜的金荔枝帶小心地環扣腰間。

  他只感覺金帶沉甸甸的,甚至有些拽著他的衣衫往下墜。

  然而當他整理衣冠,重新走出左掖門旁的更衣房間時,等候在外的眾人眼前皆是一亮。

  只見陸北顧身著一襲嶄新的綠羅襴袍,衣袂飄飄,更襯得身姿挺拔,英氣逼人。

  那腰間的金荔枝帶更是璀璨奪目,與他俊朗的容貌相得益彰,整個人真真夸一句“玉樹臨風”毫不為過。

  “好一個少年狀元!”不知誰低聲贊嘆道。

  蘇軾毫不吝嗇地撫掌笑贊道:“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一身,當真配得上這狀元名銜!”

  此時,早已等候的禮官上前,將一柄精致的絲鞭遞到陸北顧手中。

  ——這是狀元游街的特權。

  他隨即高聲宣道:“請狀元郎上馬!”

  殿外早已備好駿馬,皆鞍轡鮮明。

  為首一匹白馬尤其神駿,通體雪白無雜毛,馬鞍上鋪著大紅錦墊,額前綴著紅纓,顯得格外威風凜凜。

  陸北顧執絲鞭,踏著鐙,利落地翻身上馬,動作瀟灑自如,引得圍觀眾人又是一陣低呼。

  借著高頭大馬的高度,陸北顧的目光望向前方開闊的宮道。

  宮門外,開道禁軍和諸多儀仗早已備好。

  更為盛大的跨馬游街與瓊林恩宴,正等待著他這位萬眾矚目的新科狀元。

  當然,有人會騎馬,就有人不會騎,不過不會騎的,肯定是有人幫忙牽馬的。

  而等到其他人也都自己騎上馬或是被扶上馬背,他們便緩緩地來到了宮門外。

  此時,宮外禁軍已然列隊完畢。

  這些甲騎手持儀仗或幡旗,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數十面迎風招展的黃幡,每面幡上都以朱筆題寫詩句,諸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金榜高懸姓字真,分明折得一枝春”等,皆是前人名句。

  “啟程!”禮官高聲喝道。

  頓時,鼓樂齊鳴,儀仗開道。

  陸北顧一馬當先,執絲鞭輕策白馬,他能察覺到那馬是馴熟的,幾乎是稍微示意便邁開四蹄,小步快行起來。

  章衡、竇卞緊隨其后,再后面是一眾進士隊伍。

  隊伍出了東華門,轉入御街,真正的盛況方才展開。

  但見街道兩旁,早已是人山人海,萬頭攢動。

  開封城的百姓幾乎傾城而出,擠在街道兩側爭睹新科狀元的風采樓上窗口、屋頂平臺,甚至樹干上都爬滿了人,更有小兒騎在大人肩頭,揮舞著剛買的彩紙風車,咿呀叫嚷。

  儀仗隊伍浩浩蕩蕩,黃幡獵獵,在春日的陽光下格外耀眼。

  而雖有禁軍甲騎在前開道,維持秩序,卻仍擋不住百姓的熱情。

  見到跨馬游街的隊伍來了,霎時間,整條御街仿佛炸開了鍋,各種聲音匯成滾滾聲浪,直沖云霄。

  “看!狀元郎來了!”

  “好年輕的狀元!”

  “真真是俊俏郎君!”

  “那金帶可真氣派!”

  歡呼聲、贊嘆聲、議論聲如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整個東京掀翻。

  沿街的豪家貴邸更是競相搭建彩棚、懸掛彩幕,家家戶戶的閨閣小姐們都躲在簾幕后,偷偷張望這位年少成名的狀元郎。

  更有不少平民少女們擠在繡樓窗前,手中的羅帕幾乎要揉碎,目光仍緊緊追隨著那抹英挺的身影。

  不時還有膽大的姑娘,將手帕、香囊、甚至鮮花從樓上拋下,落在陸北顧馬前。

  見有落得準的,人群頓時爆發出善意的哄笑,而扔香囊的姑娘羞得立刻縮回窗后,只余窗紗輕顫。

  待隊伍行至朱雀門外的龍津橋上,景象更為壯觀。

  龍津橋兩側擠得水泄不通,后面的人踮著腳尖,前頭的人被擠得趴在石欄上,仍伸長了脖子。

  幾個調皮的小子甚至爬到橋頭石獅子上,被巡街的衙役笑罵著趕下來,卻也不惱,一溜煙又鉆入人群。

  當陸北顧的白馬踏上龍津橋最高處時,春日陽光正好灑落,他一身綠袍泛著流光,金荔枝帶璀璨奪目,整個人仿佛沐浴在金光之中。

  剎那間,歡聲雷動,連汴河的流水聲都被淹沒了。

  而在這喧囂鼎沸的人間盛景前,在這萬人爭睹的榮光時刻。

  陸北顧端坐馬上,春風拂面,吹起他鬢邊的發絲,他輕執絲鞭,目光掃過兩旁歡呼的人群,心中澎湃難抑。

  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萬千思緒涌上心頭。

  而剎那后,便化作一聲清喝。

  “駕!”

  陸北顧揚鞭策馬,少年意氣風發!

  見此情形,圍觀百姓更是徹底沸騰了起來!

  隊伍浩浩蕩蕩地經過州橋,轉向南熏門內大街,最終朝著外城貢院旁的期集所行去。

  這一路,歡呼不絕,喝彩聲不斷,整個東京城仿佛都在為這位年輕的狀元而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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