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吼聲乃是一項天生神通,此時,獅子以吼聲念咒,咒效非同一般。另外,獅子念的是「降雪咒」,這又與他的雪山本體特別契合,施展起來更是事半功倍。
還有一點,山君之屬為天生地養之奇靈,受天地寵愛、乾坤造化而出生,在啟靈之時,天地便有偏愛恩賜。像獅子,啟靈時天地有感,賜一罡一煞。罡為「飛雪徹空罡」,煞為「銀霜積玉煞」。此時獅子施展法咒,把雪罡霜煞之法意也融匯其中。
再加上獅子能借法壇之威能、合道之地利,那它這道法咒就有些了不得了。
寒意彌漫虛空,有碎冰析出,大片大片泛著銀光的雪花飄落,好似玉龍鱗甲,又似閃亮刀刃,往周邊圍壇的那些修羅血云上打去。
程心瞻看著這一幕也很意外,想著獅子平時憊懶,但現在看起來也是學到了真東西的,而且平日里自己教它的多是土法、咒法、鎮壓法之類的,但祈晴雨的雷法其實教的并不多。
他還記得自己在教它雷法的時候,獅子那對眼皮子在打架,金瞳開開合合。自己還以為它對雷法不感興趣,在偷著打瞌睡,于是自那往后就沒怎么再跟它提過雷法的事了。沒想到,就那幾回教過,它就聽進去并且學會了,如今把咒法、雷法、壇法融會貫通施展出來,效果還極佳,這就很讓人驚喜了。
而且獅子下手還極有分寸,布雪只在紅木嶺地界,沒有禍及苗疆其他地域,顯得游刃有余。
這般看來,這夯貨在術法上的天姿是極好的,就是太懶,往后得盯緊點才是了。
程心瞻心中暗忖。
修羅是火毒之邪,以火焰燒之見效不佳,理應改以冰雪鎮之。原本程心瞻自己也是打算召喚風雪以對敵的,不過此時見獅子喚雪如此得心應手,他自己也就不再做重復功夫了。
而且獅子的修為境界已經被推到三境巔峰,在法壇左近更是等同四境,神威了得。在念咒之后又化身千萬,穿梭在雪幕之中,與那些修羅魔兵廝殺。并且,由于法壇庇佑以及合道之地的加持,獅子化身也是殺之不絕,死了一個,就從雪中再化生出一個來。如此這般,靠著法咒降雪與分身搏擊之術,獅子憑著一己之力,竟是生生把修羅魔兵擋在了紅木嶺之外。
程心瞻見狀笑了笑,獅子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此刻封了護壇將軍,有心表現,十分賣力,神威著實不同凡響。
他屈指一彈,一點靈光從他指尖飛出,混在漫天風雪里,然后精準的找到了獅子的本尊,沒入其眉心。
程心瞻把「飛雹咒」、「飛雪凈空咒」、「瑞雪驅邪咒」、「冰雨咒」、「冰河咒」、「凍土殺蟲咒」、「冷霧咒」、「霜降咒」、「寒天咒」等等一系列祈雪霜凍法咒全部灌入獅子腦中。在源源不斷的修羅魔兵面前,它想不學也不行了。
隨即,程心瞻又祭出一張符紙,在上面寫寫畫畫,同時口中念念有詞,
“九霄英氣,百萬天兵。
上剿天魔,下察幽冥。
千神拱手,萬魔導形。
吞星食月,搬雷運霆。
魔無干犯,絕鬼滅精。
瘟癀消遁,安宅鎮庭。
我有神將,壇禁肅清。
上真敕命,加威賜兵。
急急如律令!”
咒語念罷,程心瞻手中的「加威賜兵符」也已經畫好。他將符紙擲打出去,一張符化作萬張符,飛入雪幕中,然后貼到獅子背上。
符紙接觸到獅子,立即就散做一團銀光,將獅子包裹起來,遇皮肉則化為鎧甲,遇爪牙則化為兵刃,只眨間,就將百萬雄獅武裝起來。修羅魔兵們斬殺獅子化身愈發不易,但獅子廝殺修羅卻更加輕松了。
見狀,程心瞻對「加威賜兵符」的效果頗為滿意,但同時心中又略感可惜。因為這只是普通符紙就能產生的效果,如果就跟破解綠袍天象一樣,也用天罡做符,譬如以「太白戌兵罡」行施,威力估計還要好得多。
只不過,對于罡煞這種東西,程心瞻向來是看得比較開,不必過分執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而已。
眼見獅子神威,能攔住修羅,程心瞻也暫時不去管,準備先將影響四地正道諸修的天象解決再說。
苗疆雷云已去,三湘紫瘴暫緩,程心瞻再度把目光投向庾陽。
此時的庾陽,在西江以東之地,就如同紅木嶺上空一樣,也在飄落雪花。只不過,獅子招來的雪花是在克制修羅火邪、肅清玉宇。而庾陽的雪花乃是由綠袍召來,蘊藏著森冷陰濕的寒毒。凋殺草木,阻塞江河,凍人筋骨。
但好在庾陽有三江龍伯,亦有掌控風雨之能,而且這三位龍伯都是四境,還都是龍血純凈、龍威甚重的龍種,此時在自家江域上,應對外來冰雪還是不成問題。程心瞻目光所及,卻見三龍已經在聯合做法,召來東風為庾陽解凍,同時把寒雪吹回南荒。
程心瞻看庾陽形勢尚好,便不去插手,又把目光投向西方的滇文。
滇東地帶此時是一片凄風苦雨,風中帶雪,雨中帶雹,劈頭蓋臉往南盤江以西的地方砸,重點照顧的是哀牢山。
只不過,如今的哀牢山,山門雖然沒改,但實力卻是今非昔比。閭山西遷浩浩蕩蕩,一派精銳俱在此地,此時攻打撫仙湖,連在八閩守祖庭的閭山教主都來了。
閭山修士擅壇法,有神鬼搬運之能,能送道兵橫渡虛空,此時運送雹雨也不在話下。閭山教早有準備,在哀牢山無底洞建深壇,短暫吃虧過后,閭山的兩位正副教主便一齊登壇做法,先是施展五鬼搬運之秘術,收攏漫天雹雨,然后憑空送至撫仙湖,把撫仙湖打得波濤洶涌,水浪沖天,仿佛煮沸了一般。隨即又施展撒豆成兵之神通,把冰雹點成道兵,再去沖殺守在撫仙湖的魔頭。不消多時,竟是逼得綠袍主動撤了天象。
此時,碧雞山依舊毫無動靜,斗姆閣也就跟著按兵不動。
于是,程心瞻把目光收回,又重新看向南荒。
來而不往非禮也,綠袍以天象擾亂四地,自己自然也要還他一手。只不過,綠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違逆天時、不顧地貌而行法,自己卻不能這樣做。南荒現在雖然是魔土,卻不是天生的魔土,人分善惡、道分正邪,土地到底不曾做錯什么。而且自己有地仙之緣、留世之志,就更不能惡了地氣了。
所以程心瞻要做的,是在不違天時、不惡地氣的前提下,通過改換天象來影響靈機,壓制妖魔。
此事易耳。
程心瞻聞風辨氣,便知南荒入冬后要常刮北風,而自己現在身處黔東南,正是南荒的上風口,所以自己要做的,不是違背天時,而是順應天時。只要想通這一關竅,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于是,便見他步罡掐訣,口念,
“真王誥命,巽宮開堂。
靈氛清明,太虛滌蕩。
玄飚除惡,辟除不祥。
惠風散邪,骨挫灰揚。
擒精追怪,魔消道漲。
靈精謹煉,萬炁混剛。
急急如律令!”
程心瞻劍指南荒,同時再以天罡為符令,打入風中。
于是,原本平平無奇的北風開始發生變化,冬日肅殺之風變得和煦起來,透露出一股清明安寧之意,吹入了南荒。
「惠風散邪罡」。
南荒原本就是千年魔土,長久為妖魔盤踞,靈氣伏藏,濁氣沖天。現在,更是由于綠袍在爛桃山起邪壇,收攏血氣、煞氣、怨氣,導致境內靈氛愈發不堪。
此時,隨著惠風南下,南荒境內的污濁之氣立即被沖開,一股清明芬芳氣息蕩漾開來。另外,須知「惠風散邪罡」中不光有「惠」字,更有「散邪」二字。此罡風吹木木柔,吹水水清,吹人熏熏然沉浸迷醉,可若是吹到妖精邪魔身上,卻是不啻于一把剔骨鋼刀,吹得他們如墜冰窖,吹得他們魂動魄搖。
天賜的「惠風散邪罡」有一斤之多,足夠用了。程心瞻慢慢的將其混入風中,配合著「玄飚凈天地咒」與壇術,持續不斷的撒入南荒。這種靈風,不求對那些魔兵妖將造成多大的殺傷,只是從整體靈氛上起作用,抑魔揚正,排濁送清,為四地正道同門創造有利條件。
程心瞻的手段還不止于此,既然綠袍不讓自己閑著,自己當然也不能叫他閑著。
來而不往非禮也。
此時,獅子在攔著修羅,程心瞻便把端坐虛空的昴宿給召了回來,昴宿化作一點靈光,遁入「太上天都箓」,玉箓飄飄然回來,他伸手接過。持符貼在眉心,昴宿借道印堂回到心府。此時,火降水生,太陰皇君從水府里出來,離開內景世界,進入符中。
程心瞻并沒有直接外顯皇君,而是擺手一擲,將符箓丟進了法壇腳下的三江峽里。
符箓墜入水中,一下子沉底,然后順流直下,出三江峽,沿著桃花江一路往南流去,直到紅木嶺邊緣,同時也是程心瞻道場邊緣,符箓停下。
符箓貼在江底的一塊卵石上,隨后,法箓上靈光一閃,太陰皇君從符中躍出,端坐在符面上。此時,皇君只有桃核大,手掐法印,法劍「天一生水」橫放在她的膝上。
皇君此時與桃花江、與程心瞻的道域融為一體,在氣息上完全察覺不出來。有鱖魚游過,有水蛇急掠,還有江螺在河底緩慢的爬行著,挨著皇君路過,也沒發現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皇君掐印運功,以然后以法力侵染江水。
太陰皇君是程心瞻的內景神,皇君攜帶的法力自然就是程心瞻平日積蓄在水府里的水行法力,而此時皇君之所感自然也就是程心瞻之所感。從三江峽奔騰而出的江水進入逐漸寬闊的河床后,流速也隨之慢下來,緩緩的流淌著,程心瞻能感覺得到清涼而溫和的江水將自己包裹,從自己的身邊流過。
這時,程心瞻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既已入五,那就可以走一趟北方了,直接把師叔從魔窟里帶出來。
這個念頭只一閃而過,程心瞻記在心里,隨即,又專注于水中。
皇君,或者說是程心瞻,正在以法力為媒介,溝通這條大江,感悟這條大江。又因為這大江在程心瞻的合道地中,而這片天地又在程心瞻發出合道邀請時選擇了回應。所以此時,這條江水對這股法力、這股意念完全不抗拒,任由其通過自己來探索天地中「水」的奧妙。
天地有靈,大道有情,江水亦是如此。皇君端坐水中,身為太陰之神,統管五湖四海、十二水府,程心瞻以皇君之神形寄托念頭沉浸江中,天地與江水自生感應,順之從之,種種意蘊紛至沓來:
柔,河床是什么樣,江水就什么樣。山峽窄而彎,于是就流的快一些。河谷大而直,那就流的慢一些。
剛,窄而彎的山峽原本是山,是江水沖出來的峽。大而直原本是平地,是江水沖出來的凹道。
流,江水一直在動,一直在往低處去,從不停歇。
潤,兩岸的桃樹芳草因江水而生長的旺盛,江中的生靈因水而得以存活。
納,沿途都有溪流匯聚,川不辭盈。
從,江水沒有味道,但仔細聞,又有泥腥味,有草澀味,有花香味。有酒味,一定是前些天的宴席,有人把酒盞掉江里去了。哦,還有皂角味,有人在江邊洗衣。
變,江水本來沒有顏色,因為底下的石頭是黑的,于是江水就是黑的。有一段是水草,那江水就是綠的。有一段很深,看不清下面,但江面發著藍色,那是天穹的顏色。
幻,江面倒映著天,倒映著山,倒映著壇,但水中的一切都不真實。
程心瞻體悟著水的奧妙,有些是他在之前就明悟的,有些是他新得的。他十分享受這個過程,法力在江水中鋪展的飛快,江水對于程心瞻的“占有”也絲毫不抗拒。
他感悟的過程,同時也就是他拓展合道之地的過程。
他在合桃花江,從源頭一直往下蔓延。
而水還有一個特點,可稱之為洇。就像是一滴水滴進墨里,立即就暈染開,不必在墨滴入水處才能發現水里有墨,即便是相隔甚遠,也能察覺到水色與氣息的變化。更何況還是一股浩蕩沛然的生人法力。
所以,他這邊一有動作,法力與氣息彌漫出了桃花江的紅木嶺段,位在下游爛桃山的綠袍老祖立即有了反應。魔頭的合道地雖然止步于爛桃山,但畢竟有半個桃花江都被他煉化,所以他對江中的氣息變化自然是十分敏感的。
綠袍又怒又驚,怒的是那道士竟然想奪自己的桃花江,驚的是他竟然在這個時候還有閑工夫奪自己的桃花江!
綠袍正要有所動作,卻又忽的臉色一變,看向西方。
南盤江上游已被綠袍煉化,納入合道地,那里有他的意念分身坐鎮,只一道意念,遠比不上他的驪珠化身,但是,只這一道意念也足夠他看清那里的變故了。
卻見有一道赤虹從西康之地南下,飛縱萬里,來到碧雞山前,化作一個赤袍豪漢,漢子站定虛空,俯望碧雞山,目光黯然,只道,
“人英,可否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