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在許多年以前,南荒大地上盛行修羅之道。而修羅之道在于兵戈殺伐,所修之人擅于運用精血與兵器,嗜血好殺,窮兵黷武。所以南荒大地上總是不得安生,時間一長,幾乎被打成白地,「南荒」中的「荒」字就是這么來的。
當時南荒有一魔仙,自稱尸毗老人,在火云嶺建阿修羅宮,布道傳經,門徒無數,風頭無兩。彼時許多當世的正道高人都拿他沒有辦法,論其人威勢,比起現在的北方血神子與南方綠袍老祖,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人本事相當了得,身上懷有滔天殺孽,最后居然還能得道飛升。而此魔飛升之后,阿修羅宮群魔無首,自然就是一團散沙。于是西南的正道諸宗聯合起來,絞殺了修羅道,并將修羅功法付之一炬,平息了戰亂。
不過,尸毗老人神通了得,心思也縝密,在飛升前就預料到了會有這么一天。于是在飛升前秘密留下法統,并在飛升之時留言于世,說是南荒大地上有他留下的修羅寶庫,等待后世有緣之人開啟,再續修羅輝煌。
當時正道也有派人搜尋南荒,想把這所謂的修羅寶庫找出來。可南荒何等之大,藏東西容易,找起來可就太難了。正道找了許多年都一無所獲,為之癲狂的魔道同樣也摸不到寶庫大門,于是一時間一長,大家也就放棄了。但長久以來,修羅寶庫的傳聞卻一直在南荒大地上流傳著,說是得修羅寶庫藏于地下,得之可成魔王。
后來的事大家也就都知道了,紅發綠袍這兩個死對頭有一天又杠上了,在南荒之地再度交手。交手的余波擊碎大山,無意發現了埋葬于地底的修羅寶庫。
兩個死對頭立即意識到不能聲張,于是罷戰言和,在修復地表之后共進寶庫。
進入寶庫之后的事情是洪長豹告知程心瞻的。
兩個妖龍在寶庫里面見到了寶物,自然是都想據為己有,由于分贓不均,于是又斗過一場。不過在這修羅寶庫里,紅發卻是占據了地利,因為修羅之道屬陰中之陽,玩弄血術與兵火,五行在火、金。紅發修行木、火之道,占了一個火字,而綠袍修行風、水之道,卻是沒沾上邊。于是叫紅發略勝一籌。
紅發擊傷綠袍,得了化血神刀與完整的《修羅化血大法》道書,而綠袍慢了一遭,抓到一本名為《修羅焚身血焰》的秘門法術。這還不止,綠袍拿到秘術金簡后,紅發再度出手偷襲,把金簡擊裂,叫綠袍只拿到一份殘破的秘術。
不過到了這時,綠袍已經奈何不了紅發了,他甚至不敢聲張,其一是因為紅發已經拿到了化血神刀,在寶庫里搏命肯定要吃虧。其二,此時兩人打開的只是寶庫的第一層,里面還別有洞天,只不過,以兩人當時的實力還打不開。
所以,即便是綠袍吃虧,他也不敢拼命,把動靜弄得太大,怕為人知曉。而另一方面,紅發雖然得了寶,占了優,卻也無法對綠袍趕盡殺絕。一頭四境老龍,殺起來哪有那么容易,而且寶刀新得,他也無法完全掌握,也怕鬧得動靜太大,恐為人所知。
于是,兩條妖龍無聲離去,各自加封禁制,埋葬寶庫,相約下回等實力精進時再來開啟寶庫。
再后來的事情就是程心瞻的親身經歷了。
那年他只是個心府未辟的小道士,初下山,來到南疆之地游歷,遇見了紅木嶺和百蠻山這兩家大戰。那時也是初冬,精通風術與水術的綠袍召喚大雪降覆苗疆,在那片冰天雪地里,他撞見了虎金留和狼山留在追殺一位百蠻山的魔頭。
當時他在山洞中躲避,親眼所見,百蠻山的魔頭被逼的走投無路,施展修羅焚身血焰之法,意欲同歸于盡。而狼山留也是施展修羅術,卻是被紅發改良過的修羅術,以血祭紅枝之法化作血龍,吞了血焰。
他就此結識了虎金留和狼山留,健談的虎金留告訴他,自家祖師得了完整的修羅道書,明悟了各種關竅,并結合自己道統與理解,對修羅術進行改良。
因為紅發老祖從海外帶來的紅木錦衫為水中之木,木中帶火,樹汁似血液,猶帶火氣,與修羅法特別契合。于是精通火術與木術的紅發改良修羅道,把修羅道中許多自毀自焚的法門都使用紅木枝替代,摒棄了吸人精血的法門,以旁門之道立教,開辟了紅木嶺教。
反觀綠袍,所得并非道書,只是一道秘門法術,還是殘缺的法術,而且魔頭貪婪,就是殘缺的法術也舍不得放棄,強行去煉,導致走火入魔,時常發瘋。只因有一次發瘋吃了徒弟辛辰子的臂膀從而恢復神智,自此就落下了一個喜好吃人臂膀的毛病。
不過綠袍依然是天縱之姿,拿著一本殘破的法門,照樣在修羅道上登堂入室,煉成了修羅血焰。而且此魔大有巧思,以嫁衣法改良殘缺的修羅血焰,讓門下魔徒修煉,把血焰寄養在門下身上。當門下施展自焚之術時,這血焰吸干此人一身精血,再飛回綠袍身上。長此以往,還真讓他修復了殘缺,發瘋的次數越來越少,其人修羅血焰的威力也是越來越強。
再后來,局勢大變。
古話說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這話真是不假,紅發一朝身死,紅木嶺破門北逃,綠袍走江化龍,成了南派宗祖。只是在化龍之后,綠袍法力大增,真龍之軀幾乎無往不利,甚至不必動用什么法術,因此近幾十年以來,都未曾見過綠袍施展修羅法,倒是叫人快要忘卻了。
此時,有血河自南而來,浩浩蕩蕩,遮天蔽日,一下子就叫人想起了往事。
而且,如今南荒盡歸綠袍所有,綠袍自身也業已成龍,恐怕,那尸毗老人留下的修羅寶庫也早已被他收入囊中了。
不知這道血河又是個什么法門?
血河飛近,程心瞻看清了河中的鬼怪的樣子,卻是不由把眉頭一挑。
龍幽婆?
卻是見血河中諸亡靈精怪領頭的,是個少女模樣,著一身血色長裙,面色紅潤,頭上還戴一頂藤花環,看上去才十六七歲的模樣。不過少女兩眼渾濁,雖然血氣驚人,卻沒有呼吸,儼然是早已死去多時了。程心瞻認得此人,正是當年曾在伏霞湖有過一面之緣的龍幽婆,當時被輕云驚走。后來在海外求妖藤毒殺鱷妖,也間接與此魔打過交道。
這人在南派里頗有名聲,有望入四的人物,怎么被綠袍煉成血河傀儡了?
程心瞻很是詫異。
除此之外,血河里還有一條翻騰的骨龍,看著極為猙獰,只是僅有森森白骨,也看不出到底是個什么龍種。
素傳血藤姥姥龍幽婆是因為得了一處龍藏才成為一頭大魔的,難不成就是這條龍骨?也是被綠袍收了?另外,血河中還有許多藤蔓,程心瞻也是眼熟,紅蛇藤、赤蟒藤、蛟爪藤、龍爪藤,一個不少,更有藤甲魔兵無數,下半身都融在血河里,上半身在揮舞著刀兵。
好家伙,綠袍這是把整個血藤教都給端了?
程心瞻搖搖頭,魔物就是魔物,哪有什么真的大器量。綠袍得勢之時,開疆拓土,四處封王,一副魔道君主的模樣。等到風頭一過,正道席卷,于是又方寸大亂,逼的惡鬼子自毀,逼的南海雙兇叛逃,現在蠶娘死,昨非子和象龍歸道,他居然還把血藤教滅了煉成修羅法,真是瘋了。
血河飛來,直沖法壇。
程心瞻把葫蘆祭出來,管他什么法門,也逃不離修羅血腥之物,陽火自能破之。
陽火從葫蘆口噴薄而出,化作一片金色的火霞,飛舉而上,撲向那條血河。
“劈里啪啦——”
陽火焚燒血河,血水翻涌氣泡,發出一陣放鞭炮似的聲音。與此同時,血水也在湮滅陽火,尤其是血河中的那些鬼怪,居然主動去吞服陽火。一些境界低的,自然就被陽火燒成虛無,但下一刻,死去的鬼怪又從血河里重新復活,繼續來吞陽火,有種血河不枯,血鬼不死的架勢。
主要是血河尾端已經沖到了法壇這,但源頭還在爛桃山,橫跨天穹千里,仍在源源不斷往外涌,仿佛無窮無盡一般。
要拼儲蓄嗎?
或者說,是想等到葫蘆里的陽火消耗干凈,再逼著自己運轉法力來催化陽火,從而無法抽身解決天象?
程心瞻猜出了綠袍的意圖。
只不過,自己的陽火乃是空中火,有太陽星在,陽火就不會斷絕,自己又豈會怕拼儲蓄?
程心瞻寄出一張玉符,「太上天都箓」。
他手夾符箓,抵在眉心,請心府內景神昴宿入內,然后放符高飛,外祭于天。
只見玉符靈光一閃,化作昴日星官。星官盤坐虛空,日光灑照在他的身上。呼吸之間,絲絲縷縷的丙火之氣被他吸入口中,然后他再伸手一指,便有源源不斷的陽火飛出,涌向血河。
陽火轉化不必他自己動手,自有內景神代勞。
血河且先交給內景神阻攔,程心瞻還要繼續去還天象清明,刻不容緩。他的法眼照徹千里,看到湘西南邊界的那片紫瘴里,已經有不少三湘道士迷失了方向,還有中毒傷亡的。
只見他步罡踏斗,再次掐訣念咒,
“五帝五龍,降光行風。
廣布潤澤,輔佐雷公。
五湖四海,水最朝宗。
神符命汝,常川聽從。
敢有違者,雷斧不容。
急急如律令!”
念罷咒語,他再彈出一滴罡露,罡露往東方飛,飛著飛著,罡露散開,便化作了一場雨。
這是一場如絲細雨,冰涼涼,水潤潤,落到火氣繚繞的厚重紫瘴中,卻是四兩撥千斤,立即把紫瘴給推開。
瘴氣中的三湘道門弟子本來被瘴氣迷得暈頭轉向,口干舌燥,可當唇上滴到了這細雨,立即就精神一震,再抿一抿、舔一舔,甜絲絲的細雨直下十二重樓,沁人心脾。昏昏沉沉之感頓時消去不少。
「膏雨化生罡」。
程心瞻合道,天降惠風膏雨,地生黃嵐沃霧,乃是兩道天罡、兩道地煞。
「膏雨化生罡」、「惠風散邪罡」、「黃極正戊煞」、「沃野豐登煞」。天罡各一斤,地煞各三斤。
只不過,攔在南荒東北門戶上的這道紫瘴,并非是像黔南頂上雷云那般的無根之物,紫瘴發源于爛桃煞穴,有一整座煞穴為后援。程心瞻的這片咒水能讓瘴氣里的道門弟子輕松些,卻不能完全驅散紫瘴。
不過,他的手段也并非只有這些,他又彈一滴罡露飛入瘴中,同時施咒,
“紫微帝君,北天大神。
上朝金闕,下履昆侖。
調理綱紀,統制乾坤。
何災不滅,何福不臻。
天罡所指,晝夜常輪。
但見星儀,即見生門。
急急如律令!”
他劍指罡露,罡露立即大放星光,化作一顆明亮的星辰高懸在瘴氣之中。而無論從煞穴里涌出的瘴氣有多么濃厚,卻也不能掩蓋住璀璨的星光。
「紫微乘輿罡」。
星光為瘴氣中的道門弟子照亮了前路。向星而走,即為南荒地方,向影而行,即可退回三湘。
暫時解決毒性最大的瘴氣,程心瞻再回來看修羅血河。
此時,卻見那血河上燃起了火焰,非是陽火,而是一種銀焰赤邊的異火,遠看上去,那躍動的火焰像是染血的兵戈,彌漫著一股血腥氣與兇煞氣。
這種火,一般人見的少,或許不認得,但程心瞻卻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燹兵熾羅煞」,一種誕生于戰場兵荒中的罕見陽煞之火!
當年,程心瞻在天鞘山火廟廟主內丹中曾煉出一縷此火,往后再也未曾見過,沒想到卻在綠袍這里見到,而且還是如此之多,把整道血河都包裹住!
程心瞻兩眼一瞇,這綠袍當真有些門道。
這也是從修羅寶庫里拿出來的?
燹兵熾羅煞火也是一種陽性剛烈的火,又是在戰火中誕生,與修羅法極為契合。而對面這種火焰,陽火對血河的克制之效便一下子減弱不少。另外,綠袍以真龍之身施展修羅法,氣血格外旺盛,血河的威能更非同一般,竟然頂著陽火煅燒在往法壇這邊涌來。
見狀,程心瞻也只好再換上更高規模的火焰。
三昧真火。
仙火品級太高,非是人間之焰,所以無論是他心府神通化生火焰還是赤癭葫蘆內的先天法禁化生火焰,速度都很慢,而他之前在應付四境乃至五境時都經常施展此火,時有損耗,所以身上積蓄并不多,這才沒有第一時間拿出來。
純白的仙火涌出,立時見效,血河被迅速蒸發,哪怕是燹兵火也不能阻攔,河中的鬼怪面露驚恐之色。
但程心瞻沒有高興太早,因為他心知自己的仙火有限,存量不多,而血河體量巨大,沒個盡頭,這場較量,還不知道孰勝孰負。
便在這時,爛桃山處又有異變。
只見一個個修羅惡鬼血影從爛桃山飛出,像是一群離巢的赤羽火鳥,又像是一陣逆飛的流光火雨,全部注入修羅血河之中。
修羅血河迅速暴漲,橫溢虛空。蔓延的速度比仙火焚燒的速度還要快!
可這怎么可能?
程心瞻皺起眉頭,綠袍哪來這么充裕強勁的修羅血源?
道士運轉法眼,左眼照形,右眼洞幽,合成一道丹碧糾纏的陰陽玄光,直往爛桃山射去,他想看個明白。
他這陰陽法眼神通,「陰陽滅絕神光」,有兩般用處。其一自然是有滅絕斬形之威,鋒銳不下一般的飛劍。其二,便是神光所照,便是他目光所至,即便是離體遠去,也能替他巡察山川。
此時,爛桃山已經封山,被重重紫霧火氣護住,等閑人根本進不去。但程心瞻的陰陽滅絕神光也不是一般的神通,直接就洞穿了紫霧,往山里飛去。
不過很快,程心瞻的目光就見到一道「紫炎洞虛神光」從山里飛出來,迎面撞上了自己的陰陽滅絕神光,將其給磨滅了。
但是,只這一瞬間,卻是叫程心瞻看到了:在爛桃山深處,紫火煞穴中央,也有一座高壇!
魔龍也建起了高壇!一座邪壇!
程心瞻只見到了邪壇的大致輪廓,具體看不分明,那里被濃郁的血煞氣籠罩,難以辨別。
山中的邪壇,濃郁的煞氣。
程心瞻立即反應過來!
他環視大地半周,目光從東方移到西方,以望氣術去看,便見如今滇、苗、湘、庾四地齊攻南荒魔土,殺喊聲震天響,并且在四地邊境處又有離奇天象加劇爭斗。此時此刻,這些戰場上產生的血氣、煞氣、怨氣統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攝取,往爛桃山飄去。與此同時,爛桃山里又有一連串的修羅惡鬼血影飛出來,注入血河。
魔頭的邪壇是用來做這個的!
魔頭早有準備,他是在以戰養戰,化兵戈為修羅!
而就在程心瞻明悟之時,洶涌的血河已經分散開來,化作百十團赤焰血云,被燹兵火和修羅血影簇擁著,從四面八方朝法壇圍攏過來,三昧真火燒都燒不過來。
“吼——”
程心瞻正要做應對,卻聽獅子怒吼一聲。
獅子金瞳盯著血云,做忿怒狀,自己才被封做護壇靈戍將軍,居然立即就有修羅魔兵來八面圍壇,這實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接下來,這雪獅的做法還真叫人意外,山君跟隨程心瞻修行道門法術日久,此時又能調用法壇之威,竟然也施展起道咒來!
只見它橫眉豎立,只聞他暴喝如雷,咒曰:
“雪宮仙兵,仔細來聽。
罡風剪水,變化瑤英。
滿天降雪,遍地霜銀。
朔風似箭,雹霰如傾。
雪山萬仞,冰凍邪精。
威光正紀,天地肅清。
急急如律令!”
于是,漫天飄雪,紛紛揚揚。
念罷咒語,獅子一個抖擻,隨即一化二,二化四,眨眼化作千千萬,把法壇圍得密不透風,然后踏空騰挪,遁入雪中,去撲咬那些血云上的修羅惡鬼,端的是威風凜凜!
這正是:
金瞳碧鬃玉爪寒,霜毫冰肌鐵骨磐。
獅子吼動瑤英降,萬仞雪山護玄壇。
今天是月末最后一天啦,大家手上還有剩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