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師父跟蔣師叔他們追上來了。”立在舟尾,一直朝后打望著的裴確倏地興奮地大叫起來。一眾重明弟子本都惴惴不安地圍坐一團,此時盡都跟著站起身子,驚呼起來。
“葉師兄,慢些、慢些。”舟上的裴奕其實還要比裴確發現得早一些,面上同樣浮現出喜色,忙朝著正掌舵的葉正文小聲呼喊起來。
“呼,好,后頭還有賊人追躡,慢不得許多,咱家掌門保命本事不差的,追得上來。”葉正文聽得此言心頭踏實許多,嘴上還不忘暗諷康大寶一陣。
緊接著葉正文手結玄印,前舵上的游魚靈紋靛光稍降,二階飛舟的速度便緩緩慢下來了一小截。
“呀!”跟在靈舟后頭的康大掌門見到此變化心頭一緊,“怎么在此時慢下來了!”
他原本可沒有在此時上舟的意思,此役州廷敗得一塌糊涂,清云盟內三家修士各個都盯著平戎縣鄉兵們的腦袋呢。
莫看重明宗因為準備充足,已經逃出了不短的距離。可清云盟還有筑基在場呢,二階靈舟的速度,比起筑基真修的遁速并不占太大優勢,此時可還遠稱不上安全。
重明宗的靈舟速度是慢下來了不假,可還未待接到康大寶他們,便有一小隊巧工堡修士,率先攆上了后面三人。
他家制造靈舟的本是顯是要高出另外兩家一截,不消多久便就橫在了三人身前。
“砰”,蔣青的七曜斬心劍硬撼了對面領頭的玉冠修士所御使的牛形機傀一擊,靈光碰撞、火星四濺、竟是平分秋色。
二者眼中均露出意外之色,玉冠修士心中訝然,他在巧工堡中,已算是幾位筑基下的頂尖人物,蓄力一擊未能建功,驚得他心中暗忖:
“我已在練氣九層之境停留了近半個甲子,縱算是服丹筑基失敗,也未傷過經脈靈體,照舊還是巔峰之境。
這牛金剛更是請了師父賜下來不少二階靈材,才煉制成的一階極品傀儡,依照師父所說,就是遇上新晉筑基都能稍稍抗衡一陣,在同階之中向來無往不利,不意今日居然在這個黑衣青年手頭,居然還...”
玉冠修士驚訝才過,將注意力十成十都放在了對面持劍而立、劍眉星目的黑衣劍修之上。
偏偏此時對面一道金光打來,玉冠修士只一個不慎,未來的及攔下,便直接令金光將他身后一位練氣中期的巧工堡弟子連同一尊中品機傀,一并打成碎屑。
“呼!不愧是費家嫡婿,當真不容小覷。這廝占了好大便宜,不知道吃了費家多少天才地寶,才從一個庸碌之輩成長到如此地步。”
玉冠修士心中又羨又妒,將為同門師弟感傷都壓下來許多。
這么一看,對方三人之中,除了那個五短身材的黃須兒手段一般,黑衣劍修和那個善欺婦人的平戎縣尉,可都不是易于之輩。
“這份軍功難掙、卻也值錢!”玉冠修士才這樣想到,其后剩下的四名卻早已比他想得透徹了,不打招呼直接越過玉冠修士,帶上各自機傀朝著康大掌門撲奔過去。
這位的腦袋上可頂著三頂值錢的帽子與一頂不值錢的帽子,若是能摘了回去,這假丹弟子的位置就真穩如泰山了!
只憑先前那名碎落一地的同門,可嚇不住大家的進取之心。
大敵當前,儲虎兒臨危不懼,緊攥的雙拳上頭現出蛟龍道印,率先將撲的最前的一位巧工堡后期弟子攔了下來。
“老三,速戰速決!”
康大寶爆喝一聲,祭起打神鎖將一只空中游弋的鷹型機傀打得一顫,其翅膀上的符文禁制差點被打神鎖這件一階極品法器一擊打散。
駭得其主人登時驚呼出聲來,再不敢有冒進貪功的心思,反手便將鷹型傀儡收得近些,只待等著另兩位同門一道對敵。
如此一來,三名練氣后期修士,四五尊一階后期機傀,將康大掌門圍得密不透風。
而此時三人對著康大寶已無半點小覷之意,只把他當做與玉冠修士一般的頂尖同階看待,一時之間,康大掌門也難以破局。
“好,師兄稍待!”蔣青挺起飛劍,一道赤色劍氣激出,點在牛金剛的肩骨關節之上。
“咦,”玉冠修士心頭訝異更重,這小門小派出身的劍修,怎么知道的自家傀儡的機芯便安在那處地方?
若不是牛金剛肩骨處的部件是用二階中品妖獸的胸骨以秘法制成的,說不得蔣青這一擊,便真要毀了玉冠修士這引以為傲的傀儡獸了。
好在蔣青一劍過后,便挑劍向自己本人而來,玉冠修士心頭稍定,只當是對方先前只是歪打正著,旋即又放出一尊虎形傀儡,口吐烏雷,意圖先將蔣青的攻勢止住。
這后者若真如此好相與,那便當不起重明宗當代第一劍仙的名頭了。
只見蔣青連避也不避,一張俊臉之上仍是古井無波。
七曜斬心劍劍身上頭蕩出三道劍芒,徑直將虎形傀儡碗口粗的烏雷直接打散、割成四截,散落四方。
而蔣青射來的劍芒卻去勢不減,直斬在虎形傀儡額頭上,將 斗大的王字切成工字。
虎型傀儡由百煉風銅制成的額頭護甲被掀開一塊,使得虎形傀儡頭上出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缺口。
蔣青步伐未停,掠過虎形傀儡再斬一劍,犀利的劍芒夾著一股一往無前的銳氣,似是要將這尊難得的一階極品傀儡一劍斬落。
玉冠修士面色凝重,掩在袖中手指結印,右手食指指尖染成玉色,朝著牛金剛隔空一點。
牛金剛仰天怪吼一聲,一雙琥珀色的獸眸顯出赤芒,再擺頭一揚,其頭上兩根健壯的彎角便似兩柄飛刀一般,冒著銀色玄光,將蔣青的劍芒擊散。
劍芒消散,虎形傀儡逃過一劫,與牛金剛的兩支彎角分做三方,朝著蔣青猛撲過來。
足有面盆大小的虎掌破空拍下,周遭帶起來的勁風似刀子一樣刮過來,蔣青面無表情,只持劍一挑,劍尖將厚重的虎爪輕松卸下,再次第蕩出三股火浪,將氣勢洶洶的兩支銀色彎角阻了片刻。
虎形傀儡再吐烏雷,蔣青仍是不避,并指一抹,七曜斬心劍從劍柄到劍尖通體一亮,炎陽之氣大盛,這看似兇狠的烏雷竟是未能近身,便被七曜斬心劍散出的炎氣沖散。
場中的熊熊焰火,烤得連在遠端遙控的玉冠修士面上都滲出細汗。
只聽蔣青再輕喝一聲,七曜斬心劍上“鋒銳”、“爆裂”、“灼心”、“破甲”四重禁制一并激發,再將三陽劍訣運到極致。
牛金剛射出的兩支彎角甫一撞上飛劍本體,銀芒淡去,彎角表面亦已隱有了燒灼之色。
玉冠修士大驚之下,不及動作,便見七曜斬心劍已經脫手而出,直插進虎形傀儡的額頭缺口,劍身飛速擦過,發出一聲暴響,將虎形傀儡頭顱連帶脖頸一道帶走。
劍身散出的炎陽之氣噴薄洶涌,從巨大的缺口之中灌入虎形傀儡體內,大塊由各樣靈材煅成的部件被燃成金水。
不消太久,虎型傀儡便已被由內而外地燒成赤銅之色,一身堅硬的厚甲更是被燒灼得松軟如泥,再不能戰!
“這廝似是比當年的鐵西水還要駭人!”玉冠修士倒吸一口涼氣,暗道自己居然還是小覷眼前這位玉面劍修,心中陡然生起了些許懼意,幾無再有戰勝蔣青的信心。
此時空氣中還散發著濃濃的炎火氣,這使得玉冠修士無暇為自己剛剛折損的得力傀儡傷心。
先將牛金剛拉回了自己身前護持,玉冠修士才在心中暗忖:“先與這小子游斗一陣,待身后真靈門與劉家修士來了,再一舉將其拿下,總要穩妥些。”
可康大掌門卻未如他的意,打神鎖在他手中,比起秦姓修士御使起來豈止又高出一個層次,幾番下來,便已打碎打殘了三具一階中上品的獸形傀儡。
康大寶修行長息決已成,靈力較之尋常同階本就要綿長許多,打神鎖又自帶一重“節靈”禁制,這使得康大掌門幾可以肆無忌憚耗費靈力。
打神鎖在場中上下翻飛,被康大寶御使得仿似一條銀色匹練,時而鬼魅如電、時而剛猛如錘,打得圍攻他的三名巧工堡修士叫苦不迭。
明明他們才是圍攻他人的一方,卻已被壓得抬不起頭。
打神鎖剛柔并濟之下,便是身前堅若磐石的傀儡都不了他們多少安全之感,一個個縮起腦袋,還祭起了各自的防御法器護持己身。
久守必失之下,康大掌門先下一城,便是理所應當之事了!
手中兩尊傀儡都被打神鎖打成瓦礫殘渣的長眉修士最先倒了大霉。
打神鎖先將他那面龜甲法器掀翻,再纏上其那瘦長的脖頸,康大寶都不消用力,只打神鎖倏地一亮,兇猛的勁力傳入,這長眉修士的脖頸哪里能擋。
長眉修士的腦袋帶著好長一截的脖頸滾落,血柱沖天而起,將打神鎖染得紅梅點點。
康大掌門卻看也不看,只伸手一招,先將長眉修士腰間的儲物袋收好,手中的奪命鎖鏈片刻不歇,調轉方向,朝著側面的一只巨猿傀儡兇狠抽了過去。
巨猿傀儡的主人是個青衫修士,見狀也未坐以待斃,隔空澆出一瓶高階靈墨,將巨猿傀儡胸前的蓮花刺青染成赤色,光芒大作,不僅氣勢顯而易見地拔高了一節,連一對由翠色靈玉鑿成的眼珠,也頗為擬人的現出來了一絲兇意。
只見巨猿傀儡咆哮一聲,口中噴出一道焰火紅蓮。那頭的打神鎖絲毫不懼,悶頭撞上,將焰火迎面沖散,紅蓮花瓣盡沒,打神鎖不僅威力不減,反將身上那些血漬也都沖刷得干干凈凈。
青衫修士心中一驚,朝著身側的同門使個眼色,后者自是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蒼鷹傀儡振翅而出,尖喙上頭靈紋乍現,似一柄尖銳的短匕一般,攜著銳金之氣,朝著康大掌門狠刺而下。
然而這位巧工堡弟子的圍魏救趙的計謀卻是并未得逞,康大寶撮指一抹,將獸形小鼎當頭祭出,蒼鷹傀儡連小鼎散出的靈光都未擊破,只得無功而返。
而在另一頭,巨猿傀儡卻已在其主人的操控下,張開雙掌,意要將這兇猛而來的打神鎖緊緊攥住,卻不料這打神鎖甫一入手,這猛烈的勁力 便直接將巨猿傀儡凝于雙掌的玄光打散。
“咔啦啦”,巨猿傀儡的雙掌崩碎尤為止住打神鎖的侵襲,雙手至小臂以下均被打成碎屑。
巨猿傀儡似座小丘一般魁梧的健碩身子亦跟著轟然倒地,將青衫修士直接暴露出來。
這便是康大寶久等的機會了。
其眼中一雙黑眸頃刻間裹上金色,兩道金光威力更甚,朝著青衫修士徑直打去。
金光還有數丈之遠,青衫修士卻已覺到一股肅殺之意已將自己鎖定,渾身汗毛炸起,汗出如漿。方想要騰挪閃躲,腳下也已失了分寸,步法凌亂如初學稚子,只有等死而已。
金光離得青衫修士愈發近了,青衫修士只覺自己的法衣已經自動散出了護身光罩。
面對康大掌門的看家本領,青衫修士這道護身光罩倒是如其本人預想的那樣,似雞蛋殼一般的脆弱。
金光透過護罩,幾無半點遲滯,仍朝著青衫修士透射過來。
值此千鈞一發之際,卻是另一巧工堡弟子猶豫一瞬,才御使著蒼鷹傀儡過來擋了一道。
金光散去,蒼鷹傀儡雖將一道金光盡數擋下,但其身上密布的靈紋卻也崩裂大半,足有丈長的翅膀萎縮成兒臂長短,再撐不起這龐大的身子,從高空中猛地墜下,跌在地上四分五裂。
而僅剩的那道金光,玉冠修士自也不會置之不理,兩支彎角分做兩處,一支勉強與蔣青劍光支應片刻,一支則綻出銀芒,角尖豎起,護在了青山修士身前。
眼見金光退散,那根彎角銀芒稍淡,卻無太大損傷,而那青衫修士終于也回過魂來,重放出兩尊一階中品的灰狼傀儡,康大掌門臉上終于現出急色。
若是換個時候,大占上風之下,他自有的是辦法,能帶著兩個師弟將這幾個巧工堡弟子生生磨死。
可身后追兵已然越來越近了,若是再走不脫,可就危險了!
儲虎兒被與其對陣的青獅傀儡一掌打散了雙拳上附著的黑蛟道印,整個身子也跟著倒飛出去,翻了幾個跟頭才抵在墻上,“哇”出一口黑血來。
他對面的銀發老者算是巧工堡眾修之中除了玉冠修士之外,最為出眾一人。
儲虎兒功法術法皆不如人,倉促不敵,卻是不稀奇的。
只是他一受傷,銀發老者也跟著騰出手來,與玉冠修士兩人合戰一處,蔣青與康大寶飛劍銀鎖頻出,打得對陣狼狽十分,卻是遲遲拿不下來。
此時動作最快的兩名真靈門弟子也各乘著一匹鐵鱗馬追了上來。
一持長槍,須發皆張;一夾鐵殳,豹眼圓睜。靈駒踏云、長兵染血、兜鍪攜兇、鐵衣帶煞,沖殺過來!
“敕!”卻是葉正文從靈舟上頭跳下來,祭出一柄黃玉如意,泛出一十八道無色靈光,將兩名真靈門弟子攔了一攔。
葉正文替康大寶擋在鐵鱗騎前,口中卻仍帶一分譏刺:“掌門您那逃命的工夫怎么未奏效了?”
裴奕也趕了回來,明光刺掩在袖中,偷施冷箭,將那失了蒼鷹傀儡的巧工堡修士腦子扎透。
“裴師弟,先帶著儲師弟上去飛舟!老三,不戰了,我們…”
話音剛落,一道熾炎從空中墜在兩名真靈門弟子身上。
兩名大派嫡傳一身的道術神通都還未來得及施展片刻,便被熾炎灼成灰燼。
雙人雙騎瞬息之間成了一地渣滓,看得三名巧工堡弟子生起震怖之色。
正在三人惴惴不安之時,空中傳來了一聲稍顯沉悶的低喝:“動作快些,林家那雜碎快攆上來了!”
此聲入耳,康大寶法目一橫,只見一個身影從后趕來,掠過還在纏斗的雙方,趕到了重明宗的靈舟上頭,穩穩落下。
“婢養的,”康大掌門細聲罵道,他自曉得來人是誰,一想到全宗老小都落到了對方手里,心頭頗不自在。
此時真靈門兩騎已滅,算上傷勢頗重的儲虎兒,重明宗一方足有五人,而巧工堡一方,不過只有三人罷了。
青衫修士強力傀儡盡失,又遭裴奕暗傷,正是最薄弱的一環。
蔣青劍光發力,康大寶金光頻出,壓得銀發老者與玉冠修士再難抬頭。
葉正文趁此良機,黃玉如意輕松撇過兩頭灰狼傀儡,刷出一十八道翠色玄光,正打在青衫修士面上,神魂碎裂,一命嗚呼。
“這個練氣小宗怎么養得出來如此多的好手?!”玉冠修士心生駭然,想也不想,掉頭就跑。
銀發老者亦是如此想的,等著己方筑基追上來了再來不遲!
這潑天大功雖然緊要,卻還得能先保住性命才行。
玉冠修士本領不俗,吃了蔣青一劍,還能駕著牛金剛逃得性命。
銀發老者則沒有這樣的本事,青獅傀儡被打神鎖緊縛過后,儲虎兒報仇心切,連身受的內傷都全然不顧,雙拳再結蛟龍印,直接將戰心全無的銀發老者截住,打神鎖棄了青獅傀儡尾隨而來,將銀發老者身子打穿,透胸而過。
青獅傀儡倏地安靜下來,銀發老者臟 器骨骼不知被打爛了多少,還哪里能活?!
好容易才剿滅了追兵,幾個師兄弟互相攙扶著上了靈舟。
此時靳世倫正代替著葉正文掌舵,周宜修將一眾弟子盡都屏退,獨自侍立在火龍道人身側,躬著腰桿,表情恭敬。
葉正文上了靈舟便將靳世倫換下,此時康大掌門自不會吝嗇靈石,二階飛舟全速而行,迅速便將身后追兵拉開一截。
追兵蹤影漸漸模糊,可靈舟甲板上還盤坐著火龍道人閉目調息,令得康大掌門面色嚴峻,生不出半點輕松之感。
又過了盞茶工夫,火龍道人才徐徐睜開眼睛,朝著康大寶說道:“先回洪縣,袞司馬在那處地方,洪縣翻不起浪花,縱算長史主陣有所…”
火龍道人說到此處不再言了,見得康大寶乖乖應是,未有半分異樣。火龍道人又在靈舟上頭打量一陣,眼神掠過墨兒之時,目露異彩。
轉向康大寶輕聲言道:“康小子,你且過來,我與你有話說。”
葉正文背朝著火龍道人,后者的話一入耳,心中便警覺起來。
卻見康大寶仍是淡然應道,方一走到火龍道人跟前,這老賊密聲傳音,細若蚊鳴。
“我這傷可重了,多半敵不得身后攆來的那個雜碎。你把那丫頭孝敬給我,我好好采補一番,回復些元氣,才好帶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