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中一時甚囂塵上,陣外的錦衣筑基卻又怎舍得放過這個機會,整好隊伍,掩殺過來。
硝煙彌漫的戰場上陡然出現了一股濃烈的焦糊味道,一條猙獰的赤色長龍從火龍道人的手中的無極道印噴薄而出。
它足有四五丈長短,丈許粗細,整條龍身似是由無數焰火構成,只在呼吸吞吐之間,都有烈火與煙塵從齒尖掉落下來。
赤龍于空中扭曲翻騰一陣,咆哮著朝著突得最前的一隊修士沖去。
這隊修士出身長縣林家,與洪縣莫家一樣,曾經都是云角州的一流大族,其族中以練器起家,法器甲具較之清云盟中其他勢力都要強出不小的一截。
但饒是如此,赤龍掠過其陣,林家眾修還是盡都感受到了周遭溫度驟升,身上的戰甲都已發燙,若不運起靈力抵抗,怕是連貼身的褻衣都要燃成灰燼。
赤龍來得突然,昂揚向前的林家眾修一個不慎,被赤龍從陣中擦過,四五名修士當即被燃成黑炭,整個陣型一頓,不敢再輕易冒進。
錦衣筑基心道這火龍道人不愧是云角州有些名頭的散修筑基,手上本事當真不差,只這手化靈術而言,便要勝過自己許多,若真要對上,勝負難說。
只是他好容易用了一枚珍惜的二階下品破陣珠才破開的州廷大陣,勝勢已成,自不會在這個時候主動挑上火龍道人捉對廝殺,以分出個高低。
就連長縣林家,也只不過是被火龍道人困住了半數人馬罷了,根本無礙大局。
只待擊潰了州廷這支偏師,重新在甲字戌號山頭為瑞錦門本陣設好陣基,那今次清云盟替著兩儀宗與州廷打得這場擂臺,清云盟便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
錦衣筑基也自會得到上宗青睞,金丹講道,以證仙緣。
事實也確實如此,赤龍噴出的焰火被從慌亂中醒悟過來的林家修士齊心擋下,這些家族修士互相之間相處多年,合戰之時自有章法,比起康大掌門東拼西湊草草編練了幾個月的平戎鄉兵可要強出許多。
便是火龍道人這個筑基真修當面,要想破開這大幾十人的小陣,亦要費些手腳。
可清云盟一方遠不止這一隊人馬,康大掌門帶著人親操射星弩,數輪弩矢射入陣中,直殺得接替林家修士沖上來的真靈門修士人仰馬翻。
是真正意義上的人仰馬翻,他家修士頗善御獸,豢養的一隊“鐵鱗騎”在云角州名氣不小,騎士都要精選練氣中期以上修士,騎乘的也是一階靈獸鐵鱗馬。
帶隊鐵鱗騎的披甲老者趁著林家前陣被困的機會想要一舉沖殺進來,卻被數輪射星弩擊退,使得他家這支精銳死傷慘重,懊悔不已。
可清云盟的錦衣筑基面上卻仍見不到半點急色,搶過先前交由身側子侄輩的戰鼓,間歇不停地猛槌起來。
巧工堡的弟子們雖然再造不出先前那般威力的砲車了,但也照舊推出了一排一階極品的機傀來。
這可不是當年康大掌門從宣威城店鋪購得的訓練機傀那些便宜貨了。
每一尊機傀造型不一,或人形,或獸形,或噴水火雷電,或御冰風霜雪。
各個都能抵得上尋常練氣巔峰的修士戰力。手段詭譎,又悍不畏死。
平戎鄉兵一方被派駐最前的修士小陣,是由同修會與禾木道兩家本縣大派組成的,卻還是被這隊機傀殺得節節敗退。
大陣遭破,平戎縣各家組成的鄉兵中還無有幾人尚存戰心,之所以還未崩潰,無非是見了火龍道人與射星弩兩方稍有斬獲,心中便還存著一絲僥幸念頭罷了。
可這下巧工堡這貨真價實的機傀突進來了,大家的心頭就免不了真生出些變化了。
親如手足的同門次第倒下,不是被劈碎了半個身子就是沒了腦袋的,誰不害怕。
當鮮血的味道濃烈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便會沖得這些鄉兵的腦子,再記不住康大掌門戰前承諾的那些靈脈洞府、仙法美人。
“不打了,打不過了!”
“嗚...回去后我自去做散修,哪怕老死在凡人塢堡,總勝過在這里被人踏成肉糜。”
“遭瘟的州廷與兩儀宗,我日你...”
饒是康大掌門已經調轉方向,數道弩箭將巧工堡的那隊機傀已經射得殘破大半,可還是收不回平戎鄉兵已經流矢的戰心。
偏偏這時候,射星弩的弩箭、弩弦也已見底,亟需更換。
“收!”康大掌門最后射出一箭,將尤不死心的真靈門帶隊老修扎死當場,隨后便下了弩機,要操弩手們將射星弩收好。
這等軍陣利器,可不好再被清云盟一方繳去了。
“該撤了!”康大寶心頭清楚,便是連平戎縣最精銳的同修會與禾木道兩家修士在陣破之后,都抗不住巧工堡的機傀的一個突擊,那其他各家面對筑基大派的兵鋒則要更不堪了。
莫看戰到此時,雙方修士數量相差不大,都僅還剩不到三百人。
可平戎縣鄉兵中連個練氣后期的修士都是難尋,質量遠比不得 清云盟這三家筑基宗門,對面法器符箓、靈獸傀儡樣樣不缺、件件都精。
康大掌門手里頭的這三百羸弱之卒沒有在陣破之后當場崩潰,還扛了這么一會兒工夫,都已經算是他帶兵有方了。
精心布置的陣列之法此時根本連施展的機會都沒有,平戎縣各家修士此刻根本記不得從前康大掌門代表州廷所說的那些威逼利誘之言,連陸家、鐵家這類頗為親近的人家,只待逃回性命再說。
州廷若是此戰不勝,那將來再在云角州內發什么海捕文書之類的,還有幾個人會看,怕是都成問題。
各家都是些聰明人,以倒也不用太過懼怕州廷秋后算賬。
康大掌門心頭倒不怎么慌亂,畢竟他慣來喜歡未慮勝先慮敗,防線甫一崩潰,周宜修、葉正文便按照之前康大寶的設計,帶著重明宗弟子飛速撤離。
黑履道人留給康大寶的二階飛舟,此時正合用場。
“康大寶,失陣之罪,你可當得起嗎?!”卻是火龍道人看到這一幕,棄了久攻不下的林家修士,飛遁回來朝著康大寶厲聲喝道。
康大掌門心中詫異之際,卻也未因了筑基真修的怒斥慌了陣腳。
他先嘗試著組織了一下身邊的州廷牙軍且戰且退,發現居然連他們都毫無戰心過后,康大寶便當機立斷,帶著一直跟在他身側的蔣青與儲虎兒二人也朝著飛舟遁去。
這時候他可不會把火龍道人的恫嚇放在心上,天知道州廷到底給這個老賊許了什么好處,令得他如此賣力。
若是大陣還在,康大寶未必不能帶著自家弟子在這里毀家紓難一回,賭一賭鹿死誰手。
可現在大勢已去,火龍道人這位筑基真修既然做不到力挽狂瀾,那便也別想著自己還帶著門人弟子在這里精忠報國了。
擺明了要輸的戰陣,自己又不是什么天命所歸的氣運之子,人心盡失,這還打個什么勁頭。
縱算州廷將來秋后算賬,也不過就是破家滅門罷了,與今日又有什么兩樣。
錦衣筑基這時候也不再作壁上觀了,摸出金絲網兜,罩住了同修會數名練氣后期的長老,靈決一變,網兜便縮成了巴掌大小,這數名同修會修士便直接被金絲切割成了一地碎肉。
筑基下場,清云盟一方士氣大振,火龍道人的赤龍棄了林家修士,龍尾一擺,怒目切齒,沖著錦衣筑基呼嘯而來。
錦衣筑基不敢怠慢,金絲網兜這件靈器對戰同階并不適合,收起過后,重祭出一面寶光粼粼的古鏡出來迎敵。
古鏡鏡面似是一汪深潭,將周遭的火浪盡都納入其中。
赤龍的氣焰才稍稍止住,火龍道人赫然而怒,靈決一變,赤龍龍鬃內側現出一枚金色鱗片,光芒大作,片刻之間,赤龍周身鱗片便盡都脫落,嫩肉上頭,須臾之間密布金鱗。
其龍角上頭,隱有雷光閃現。
錦衣筑基眉頭才剛皺起,金龍龍角上頭打出數道白色雷霆,古鏡只吸了一道,錦衣筑基便覺經脈之中有酥麻之感,古鏡再將雷霆一一擋下。
此時古鏡鏡面已是一片焦糊,錦衣筑基周身筋脈也似被炎火灼傷,痛得他只得深吸口氣,看向火龍道人目露驚愕。
“這廝散修出身,怎么能將這化靈術修煉到如此地步?!”
錦衣筑基心頭駭然,眼見火龍道人手段較之之前所預想的要高出許多,他心中登時升起了一絲不妙來。
不說別的,火龍道人這金龍就是再發幾道雷霆,自己怕是都抗他不住,有身死道消的風險。
錦衣筑基朝正在追繳平戎縣殘兵的真靈門陣中一招手,真靈門帶隊修士卻兀自不理,照舊悶頭追殺。
“我家的筑基真修先前都被射星弩擦斷了一臂,沒道理這個時候還要自己這些練氣修士為你這個林家老祖打生打死!”
見到真靈門諸修置之不理,錦衣筑基才險險避過一道雷霆,眸中閃過一絲怒意,手中靈光一現,顯出一桿小旗。
離著兩名筑基戰局很遠,已咬住了一伙同修會修士的林家修士們見了令旗,當即棄了眼前殘敵。
左右兩座小陣立時合做一路,飛速趕到錦衣筑基身下。
錦衣筑基于空中將手中小旗擲給主持陣法的林家老修,身材壯碩的魁梧老修漲紅著臉,雙手緊攥著小旗猛地朝下一揮。
老修只覺自己的精氣血肉似是瞬息之間便被旗幡盡數抽走,原本紅潤的圓臉這會兒只剩下了一張薄皮與面骨貼緊。
只見林家陣前倏地起來一道罡風,老修干啞的喉嚨中澀聲吐出一個“敕”字。
林家眾修聞聲而動,跟著于口中齊聲喝道:“敕”。
火龍道人甫一聽到這聲“敕”字,只覺突遭重錘擊胸,臉上的血色也頓時消散許多,“敕”聲過后,場上登時狂風大作。
由旗幡帶起的罡風應聲而漲,似一柄數丈長的斬馬刀一般,狠劈在正用四只尖爪壓得錦衣筑基幾要喘不過氣的金龍脖頸之上。
“嘶啊!”金龍慘吼一聲,大片鱗甲裂開,卻無鮮血滲出,
金色靈光淌了一地,一身金鱗由漸漸地化成赤色。
林家修士方才結陣救下了自家的筑基老祖,剛剛主持陣法,持旗一揮的林家老修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陣中有那關切的晚輩伸手去救,怎料才將老修舉起來,那晚輩臉上便淚流不止。
一個將將還牛高馬大的和善長輩,現在竟似個紙人一般,用兩根指頭都能捻得起來。
這顯是一身的血肉骨髓都被小旗抽走了,整個人身上半點元氣不剩,哪里還能救得活!
火龍道人見著林家修士結陣的罡風如此犀利,互相之間又如此齊心,又恨又羨。
眼前這錦衣筑基若不是占了出身比他好上太多的便宜,今日必是要被火龍道人陣斬當場的。好在這錦衣筑基除了有兩件靈器以外并無額外需要忌憚的地方,火龍道人有這自信,便是赤龍也能勝他。
就在火龍道人以為林家修士失了主陣之人,總要暫歇片刻之時,另一位白發蒼蒼,雞皮鶴發的林家老嫗又從先前那位林家老修手中撿起旗幡,照舊運起秘法,漲紅著臉,猛地一揮。
這老嫗道行顯要比之前那位老修還要差上一截,林家眾修唱喏剛落,罡風都還未成型,便經脈盡斷,橫死當場。
林家眾修面上哀色更重,從人群中間竟走出又一麻衣老叟,只見他撿起旗幡,猛地一揮,罡風瞬時成型,正猛斬在赤龍脖頸上那道猙獰的傷口之上。
火龍道人瞋目扼腕,靈決數變,赤龍卻還是當即分崩成無數光華,于甲字戌號山頭上,落下了一地紅花。
“噗,”道術被破,火龍道人面色大變,吐出口逆心之血。這是已傷了元氣,一身本事怕是都剩不下五成,心頭再無半點念想,當即掏出靈舟,飛遁逃命去也。
林家的錦衣筑基見狀冷哼一聲,這廝累得族中兩名德高卓著的老修喪命當場,居然還想要全身而退,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當即立于空中,朝著清云盟一眾修士揚聲喝道:“真靈門、巧工堡兩家修士原地修整,護衛陣師恢復陣基。林家諸修功績不足,隨我追繳殘敵,不可懈怠!”
真靈門與巧工堡兩家修士哪聽不出這是錦衣筑基要為林家搶功,充耳不聞,腳步不停,兀自朝著一個個逃竄的人頭軍功追擊過去。
特別是真靈門修士,他家筑基只是傷了,又不是不在,修為還要高出林家筑基一頭,哪會睬他。
錦衣筑基勃然大怒,連火龍道人都先不理,金絲網兜漲成十丈方圓,朝著真靈門眾修揮灑過去。
誰料真靈門弟子居然半點不讓,符箓法器鋪天蓋地的朝著錦衣筑基打去,下手之狠辣,比起先前圍攻法陣之時都不遑多讓。
錦衣筑基一招不備,手中慣用的幾件極品防御法器也盡都被射星弩擊毀,只得用金絲網兜將真靈門弟子的攻擊攔下大半,再劃出一道靈光護罩擋在身前,將剩余的攻擊勉強擋下。
錦衣筑基恨得目眥欲裂,真靈門諸修亦是整好隊伍嚴陣以待,林家主陣的灰衣老叟更是直接攥起來了小旗,只待錦衣筑基一聲令下,便會毫不留情的斬下罡風。
眼見巧工堡弟子們此時已占了便宜,錦衣筑基的腦子終究沒昏,若是大勝過后己方再發生火并之事,傳到盟中,甚至上宗大人物的耳朵里頭,場面亦不好看。
想通此關節,錦衣筑基于空中收了靈器,才朝著真靈門眾修冷哼一聲:“各自散陣,追繳殘敵,此間之事,待盟中議事之時,某再與你家師長分說!”
言過之后錦衣筑基乘起飛舟疾速往火龍道人方向趕去,既然不能獨攬全功,那這最大的功勞,可不能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