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戰結束的第一個周末,格蘭斯頓堡的地牢陰冷刺骨。
城堡的塔樓上已經換上了坎貝爾王室旗幟,立在城垛旁的刺刀折射著冬日的冷光,宣示著一個時代的落幕。
勝利的陽光照在每一名巡邏的列兵臉上,與之相對的則是正在排隊離開城堡的仆人們,以及掛在他們臉上的迷茫。
與此同時,城堡的地牢。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還有無聲流淌的絕望。
背叛王室的叛徒們正被關在這里,其中有盧克維爾男爵這樣的從犯,也有格蘭斯頓家族的家主。
杰洛克·坎貝爾安靜地坐在牢房角落的稻草堆上。他沒有穿戴那身高貴的騎士鎧甲,只剩下一件單薄的囚服。
不止如此,他的手腕和腳踝上正扣著沉重的銀色煉金鐐銬,金屬表面閃爍著微弱的符文光芒,徹底封印了圣西斯賜予他的超凡力量。
這時候,沉重的鐵門忽然被拉開了,刺耳的摩擦聲在狹窄的石壁間回蕩。
聽見腳步聲,杰洛克緩緩抬頭,只見來的人是他的兄長——公國的主人,愛德華·坎貝爾陛下。
愛德華在牢房的門口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帶衛兵,只是獨自站在牢房外,用冰冷的目光看著這個與自己流著同樣血液的弟弟。
“你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那聲音聽不出喜怒。
而同樣的,愛德華從那張沉默的臉上,也看不出任何悔意和恐懼,又或者他期待的哀求。
短暫的沉默中,只有忽明忽暗的燭火,搖晃在兩人的臉上。
最終打破沉默的是杰洛克,他的聲音平靜而沙啞。
“如果我們的父親還活著,他一定會做同樣的事情。”
愛德華的嘴角繃緊了。
他并不懷疑弟弟說的話,而這也是他最痛恨的地方。
不可否認那些貴族為坎貝爾公國立下過功勞,但他們的迂腐和保守正在成為坎貝爾公國腳下的鐐銬!
他不恨自己的弟弟,甚至沒有恨過德里克伯爵,反而恨過他的父親亞倫·坎貝爾!
如果那柄劍在自己的手上,也許他的生命將在神圣的義務中燃燒,但絕不會有今天的兄弟鬩墻!
而艾琳,也不必被卷入到不屬于她的戰爭中,或許她的人生會比現在幸福得多…
“很好。”
愛德華點了點頭,覺得這場對話已經沒有必要。
他轉身,準備離開。
而也就在這時,固執的杰洛克忽然開口了。
“你打算什么時候處死我?”
愛德華的腳步停住了。
他緩緩轉過身,扔下一聲冷笑。
“你這么想死?”
杰洛克沒有回答,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按照帝國的法律,你有權力這么做。而且…我希望你這么做。”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反思自己的錯誤,他不該天真地以為自己能把握住一切事情的度。
那是神靈也辦不到的事情。
當他帶著騎士們的忠誠和對回到過去的渴望駐扎在了格蘭斯頓堡,人們就會稱他為陛下。
哪怕他從未想過篡奪兄長的王位,他只是想用手中的籌碼向兄長施壓,迫使其在改革的道路上放緩腳步,緩和那愈發針鋒相對的沖突。
而事實證明,他的天真是可笑的。
他的兄長根本不會妥協,而那些騎士們也不會滿足于安分守己地當天平上的籌碼。
德里克伯爵只是輕輕吹了口氣,戰爭機器就動了起來,且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
或許,自己死了是最好的。
他的大哥將不會再因為正統的問題而煩惱,也不會再有野心家聚集到他的身旁。
雖然公國的未來未必是他的父親所期望的,但至少不會再有坎貝爾人因為無聊的原因死去了…
看著一臉坦然的杰洛克,愛德華的臉上忽然勾起了一抹冷笑。
“看來你的反省還不夠。”
這家伙又將自己當成了救世主,又一次陷入了那虛無的自我感動,仿佛為理想而犧牲的殉道者。
此刻的他并不是以君主的身份在羞辱失敗者,而是以兄長的身份在教訓他愚蠢的弟弟。
或許…
像這樣天真的騎士,的確只有去到荒無人煙的海島上,才能從那不切實際的夢中醒來。
愛德華轉過身,藏住了眼角的疲憊,背對牢房中的杰洛克,扔下了一句冰冷而又帶著一絲溫度的裁決。
“我不會殺了你,除了萊恩王國的陛下之外,沒有人會因為你的死亡而感到愉快。”
“但我同樣不會赦免你,我會將你流放到克蘭托島。那里遠離公國的海岸,有一座有著千年歷史的城堡,和一座修道院。你將在那里度過你的余生,然后看著坎貝爾公國像朝陽一樣升起。”
“然后,你會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決定完失敗者的命運之后,愛德華帶著所剩不多的溫度,離開了那仿佛能吞沒一切光芒的走廊。
杰洛克無言地看著兄長離開的背影,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流放還是死亡,對他而言已經沒有區別。他會在海島上度過余生的,為那些因他而死去的亡魂祈禱。
而也就在這時,獄卒手中的火把照亮了愛德華的臉,昏暗的光芒勾勒出了他的側影。
借著那不算明亮的光芒,杰洛克忽然注意到,兄長那頭微微卷曲的金發,竟反射著蒼白的銀光。
他愣住了。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一股沒由來的悸痛,忽然爬上了他的心臟。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滿心都是公國的“正統”與“榮耀”,卻從未真正關心過他的兄長。
他愛每一個抽象的人,卻從未愛過具體的人。
那張平靜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痛苦,杰洛克跪倒在了鐵柵欄門前,將額頭貼在了門鎖上,向心中的神靈懺悔。
或許他的兄長說得沒錯。
他的反省,的確是太淺薄了…
愛德華從杰洛克的牢房離開,靴聲在陰冷的走廊上回蕩。這時候,他路過了關押德里克伯爵的牢房。
那個戎馬倥傯數十載的老伯爵,此刻就像一具干癟的尸體,安靜地坐在床榻上。
失敗抽空了他的精氣神。
然而身為主謀的他卻沒有絕望,也沒有悲傷,只是坦然地面對了一切,并向心目中的神靈做著虔誠的禱告。
那不知悔改的模樣令人厭惡,
這個將靈魂出賣給魔王的家伙,竟然也配像殉道者一樣祈禱!
攻陷了格蘭斯頓堡的愛德華已經知曉了城堡地下的秘密,雖然格蘭斯頓家族有試圖銷毀罪證,但顯然他們銷毀罪證的手段不夠高明,仍然留下了可以溯源的蛛絲馬跡。
還有藏在仆人中的人證。
為了不引來正在暮色行省鎮壓異教徒的裁判庭,讓公國也發生類似的慘劇,愛德華只能捏著鼻子替這個褻瀆的叛徒銷毀了罪證,而他的心情也像吃了蒼蠅一樣。
得虧雷鳴郡的魔王生性多疑,沒有跳出來趁火打劫。否則就算王室能獲得最終的勝利,也一定是以慘勝收場…
愛德華停下了腳步,抬手示意獄卒停下,隨后將毫不掩飾敵意的目光投向了牢房內的伯爵。
似乎感受到了那居高臨下的視線,德里克伯爵也抬起頭,向年輕的愛德華大公看了過來。
兩人的眼神在鐵欄桿內外接觸。
誰也沒有開口,卻仿佛已經聊了很久。
自知時日無多的德里克忽然笑了笑,那是一個賭徒輸掉一切后,對勝利者的致意——
‘打得不錯。’
失敗無非一死。
他并不害怕死亡。
因為他的靈魂還會回到這里,而且是以更年輕的面貌。
愛德華看懂了那笑容中的意味深長,隨后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冷笑。
‘我不會殺你。’
‘我會讓你看著格蘭斯頓家族的榮耀被從這片土地上抹去,只剩恥辱被釘在那坍塌的城墻上。’
王室的改革將最先從溪谷平原開始,而格蘭斯頓堡將作為未來直轄行省的首府。
往后的騎士之鄉,不會再有農奴存在了。
既然這些蛀蟲們恐懼著改變,那就讓改變來得更猛烈些好了!
親手折斷了公國的三叉戟,他已經無所畏懼了!
似乎從那抹冷笑中讀出了比死亡更恐怖的意味,德里克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了,渾濁的眸子里浮現了一抹惶恐。
愛德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地牢。
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沒有多余的時間可以浪費在一具暫時還未埋葬的尸體上…
冬日的天空難得放晴。
在這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傷痕累累的格蘭斯頓堡繼回到了公國的懷抱之后,又迎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
城堡上,坎貝爾家族的王室儀仗旗在寒風中飄揚。
兩排全副武裝的士兵肅立在城門兩側,肩上扛著“羅克賽1053年步槍”,胸前佩戴著閃耀的勛章。
他們是韋斯利爵士麾下最精銳的士兵,此刻正代表公國,向他們最重要的盟友致以最高敬意。
這場歡迎儀式隆重而熱烈。
而作為受到大公邀請的科林親王,羅炎亦沒有獨自前來,而是順路帶上了他那兩個不請自來的家屬。
他們將以科林家族的身份,見證公國在戰火后重歸和平,為這來之不易的和平獻上祝福…
雖然真實的原因其實是,羅炎不放心兩個小家伙獨自待在雷鳴城,更不放心他們待在迷宮。
于是他便干脆將兩人帶在身邊了,至少在他的視線之內,出了問題也好及時補救。
對于這樣的安排,黏人的薇薇安自然是高興地跳了起來,連發毒誓自己一定會聽話,絕不給兄長大人添亂。
南孚雖然拘謹,但顯然對人類世界也充滿了好奇。而且能夠跟在兄長大人的身邊,怎么也比跟著薇薇安四處惹禍安全。
就這樣,科林親王的身邊多了兩只小拖油瓶。
三人乘坐的馬車很快來到了城堡門口,盛裝出行的愛德華·坎貝爾早已等候在那里。
他身著深藍色的公爵正裝,那頭顯眼的銀白色短發在陽光下格外奪目,令羅炎不禁驚訝。
記得上次看到這位大公時,他頭上還只有寥寥幾根白發來著,怎么一轉眼他也變白毛了?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問這個的場合。
看著走下馬車的科林,愛德華大步上前,臉上帶著毫無保留的笑容,給了他的老朋友一個有力的擁抱。
“科林,我的朋友!歡迎來到格蘭斯頓堡!您的到來,對我而言勝過一切驚喜!”
“好久不見!我的朋友,能在這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與您重逢,同樣是我的榮幸…沒有什么比您的健康更好的消息了。”羅炎也微笑著回應了他的熱情,以及那熱情的擁抱。
放開了科林的肩膀,愛德華正要笑著寒暄幾句,目光忽然落在了羅炎身后的兩位小家伙身上。
他的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困惑,看向科林問道。
“呃,我的朋友…您不是說您沒有妹妹嗎?”
那是在晚秋的時候,兩人在安第斯莊園曾圍繞著艾琳的問題,促膝長談了許久。
他記得當時科林是這么說的——
‘我沒有妹妹,但我想即使我有,我也絕不會在明知有危險的情況下,利用她的善良去完成我的計劃。’
羅炎就知道這家伙記性好,果然還記得這句話,正準備面不改色地隨口編個合乎情理的說法。
然而沒等他開口,薇薇安便搶先一步,用銀鈴般悅耳的聲音說道。
“我叫薇薇安·科林,很高興認識您,愛德華·坎貝爾公爵,我常聽兄長說起您的故事。另外,按照科林家族的傳統,我的兄長大人確實不能算是我的兄長…我們是另外的關系。”
說完,她還悄悄瞥了羅炎一眼,那得意的小表情仿佛在說——看,我是不是很聰明?
既沒撒謊,又幫你圓上了!
羅炎用不置可否的表情回應了她的得意。
利用人類大腦“自動補幀”的特點圓上了科林家的族譜,這個籠統的借口只能說編得還行。
不過客觀地講,八十分還是有的。而且,她的主動解釋也確實替自己解決了許多麻煩。
有些話由一個人來說,難免會陷入自相矛盾的窘迫,但由不同的人來說,就是“交叉驗證”了。
至于為什么不表揚薇薇安?
那當然是怕她飄了。
不過羅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那“冷淡的反應”反而戳中了薇薇安心中最敏感的那一塊。
看著那忽然染上酡紅的臉頰,以及那委屈而又欲罷不能的眼神,面無表情的羅炎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不是吧——
這也能獎勵到?
身在局外的愛德華并沒有感受到那扭曲的感情,聽完解釋之后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如此。
身在王室的他幾乎一瞬間就讀懂了,藏在那句“另外的關系”背后的難言之隱。
想來這位薇薇安小姐應該非正室所生,而是“南孚·科林”先生生前留下的情債。
如此的話,她的身份對于科林家族來說確實是難以啟齒的存在,科林沒有和自己提及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反倒是自己,居然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刨根問底,使得一位淑女說出那飽含辛酸的過去。
愛德華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歉意。
“抱歉,薇薇安小姐,請原諒我剛才的冒昧。”
“不必道歉,愛德華先生,”薇薇安微笑著貼近了羅炎的身旁,親昵地抓著他的胳膊,撒嬌地輕輕搖晃,“南孚過世之后,我們過得很幸福。我的兄長大人很溫柔地接納了我,我們很恩——恩,恩情!!!”
恩情?
看著忽然全身僵直以至于破了音的薇薇安,愛德華愣了下,下意識開口問道。
“您還好嗎?”
“我,我很好…只,只是有點貧血,請不用為我擔心。”薇薇安額前冷汗直冒,肩膀輕輕顫抖著,但還是從臉上擠出了一個努力堅持的微笑。
這家伙確實有點飄了。
羅炎也不想這么做,但為了保住科林親王的光輝形象,他不得不上了點光明磊落的小手段。
雖然肚子里裝滿了關于“恩情”這個詞的問號,但愛德華畢竟是個優雅的紳士,不至于在社交場合讓一位淑女難堪。
意識到話不投機的他,迅速給兩人的交談做了收尾。
“…你們的感情令我欽佩,我想我的妹妹一定會很高興地與您成為朋友,她一直想有個妹妹。”
薇薇安幾乎只差一秒鐘就勃然大怒,所幸站在旁邊的羅炎預判了她的反應,再一次控制了她。
而與此同時,愛德華向攙扶著薇薇安的科林投去了欽佩的眼神。
那是發自內心的敬佩。
與私生子和解素來不是件容易的事,血脈相連者尚難避免手足相殘,更何況血脈純粹之人面對不潔的血脈?
這其中的滋味只有親歷者才能品嘗出來。
顯然,科林殿下是一位真正的好人。
他的善良與仁慈不僅僅針對于異國他鄉的陌生人,他和家人的關系也處理得很好。
把妹妹托付給這樣的人,他心里是一萬個放心的。
愛德華的目光隨之轉向了另一位少年。
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五官的輪廓與科林倒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雙深紫色的眼睛。
唯一不同的是,這位少年的眼中更多是忐忑和怯懦,就像徘徊在森林中的小鹿。
而科林的瞳孔則更加深邃,就像是鹿群的領袖,溫和而不失進取,以及和自己一樣的野心勃勃。
或許是第一次出席這樣盛大的場合,這位少年看起來比薇薇安更緊張,眉宇間帶著藏不住的局促。
“…這位是?”愛德華盡量不給他很大的壓力,用溫和的語氣詢問道。
南孚牢牢記著兄長大人的教導。
不等羅炎開口介紹,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的搶答,用盡力氣喊出了自己的新名字。
“古塔夫·科林!”
“古塔夫…”
愛德華咀嚼著這個名字,隨即聯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了贊許的笑容,“是龍神的名字嗎?”
“正是。”羅炎微笑著點頭,“為了紀念古塔夫聯合王國與科林公國的友誼,我的父親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真是個威武雄壯的名字!”愛德華笑著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愿你日后的威名如巨龍一般恒久…我很看好你,你的未來一定不會輸給你尊敬的兄長!”
站在旁邊的薇薇安差點沒憋住笑,肩膀一抖一抖,有著紫晶級實力的羅炎差點兒沒控制住她。
南孚的臉蛋則是“騰”地一下變得通紅,激動地握緊了拳頭。
這大公的眼光不錯嘛!
居然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男子漢氣概,比只會惹禍還愛甩鍋的薇薇安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雖然比起兄長大人還是差得遠就是了!
在南孚心中,他的兄長是獨一檔的存在。畢竟那天薇薇安回來時的凄慘模樣,屬實把他震撼到了。
“恭喜您,殿下,看來公國的混亂已經徹底平息了。”羅炎適時地轉移了話題。
看著笑到滿地打滾的悠悠,他開始感覺壓力有點大了。
見科林殿下將話題轉回到正事兒上,愛德華收斂了說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敬重。
他緊緊握住了科林的手。
“多虧了您的幫助!請允許我再次向您表示感謝,科林殿下。如果沒有您伸出的援手,我們恐怕會多流很多不必要的血,而且…這場令人沉痛的慘劇或許會持續很久。”
他是發自內心這么想的。
無論是“羅克賽1053年步槍”,還是支撐雷鳴城經濟改革的海外市場,又或者那些關于家庭以及政治的忠告,這位來自帝國的親王在物質與精神上都給予了他無可替代的幫助。
如果沒有科林的支持,他或許也能勝利,但最終的結果一定是慘勝,甚至是影響到公國在暮色行省的布局。
“我只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羅炎謙虛地回應,“坎貝爾人能迎來勝利,更多的是因為他們內心深處對變革的渴望。我想,如果沒有這么多人支持著您,再多的援助也是徒勞。”
說到這兒的時候,科林親王的話鋒一轉,那雙依舊溫和的眼神漸漸浮上了一絲利芒。
“現在,我們能專心對付挑起這場戰爭的幕后黑手了。”
愛德華的笑容依舊,不過決心卻與他一樣。
“是啊。”
他將目光投向了北方,那是萊恩王國的方向。
坎貝爾人的血不會白流,雷鳴城報紙上的呼聲同樣是他內心的怒號。
他發誓要讓德瓦盧家族付出代價。
別說他們有半神——
就是圣西斯站在他們的身后,也救不了那個煽風點火的國王!
感受到了愛德華的決心,羅炎點了點頭。
和以前一樣,他會提供一切必要的幫助。
在友好而熱烈的氛圍中,盛大的迎接儀式進入了尾聲。
沐浴在一雙雙崇敬的視線中,兩人并肩跨過了城堡的大門,而薇薇安和南孚則緊隨其后,也沐浴在那歡迎的掌聲之中。
這時候,羅炎的目光終于落在了愛德華的頭頂,向他問出了那個在心中藏了一會兒的疑惑。
“對了,殿下。”
“怎么了?”
“你的頭發…”
愛德華注意到了科林正盯著自己的額角。
他了然一笑,揚起食指撥弄了一下那微卷的銀白色短發,灑脫地說道。
“我認真思索了你說過的那些話,我在關于艾琳的事情上確實有做的不妥之處。雖然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彌補,但我想…如果有人能分擔一些異樣的眼光,或許能減輕艾琳心中的痛苦。無論如何,我不能讓我的妹妹一個人獨自承受這些。”
羅炎的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驚訝。
“所以您…”
愛德華露出了一個坦然的微笑。
“我把頭發染成了銀色。說來也巧,我發現這個顏色還挺適合我的,或許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圣意’吧。”
雖然也有別的原因在里面,但他對外宣稱的這個原因,也的確是他心中的想法。
以前人們都覺得他太年輕了,那張三十多歲的臉不足以代替偉大的亞倫·坎貝爾肩負整個公國的未來。
但現在,應該不會再有人這么覺得了。
早在君臨溪谷平原的格蘭斯頓堡之前,愛德華便在公國軍中以銀發的形象示人了。
為了不讓敵人看穿心中的疲憊和痛苦,也為了不讓他的支持者們因為他的憔悴而動搖,愛德華在深思熟慮之后,干脆將那頭金色的秀發染成了銀色,并給了那些注視著他的人們一個合乎情理的說法——
艾琳為公國犧牲了她的容顏和青春,坎貝爾的大公會與她一同承受那失去的痛苦!
與其讓人們猜疑他的健康,并將他的未老先衰指向那虛無的“神罰”,他干脆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而也正是因為他的坦然,這個看似離經叛道的選擇,意外產生了奇效,讓他在平民為主的新軍中得到了“銀發公爵”的稱號。
不止如此。
他的宣言鼓舞了不少沉淪于內戰中的人們,也讓那些為坎貝爾家族“兄弟鬩墻”而痛苦掙扎的人們得到了些許慰藉…至少他們的大公與艾琳殿下,感情仍然是和睦的。
坎貝爾人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了很多,但所幸也有沒失去的東西。
至于那東西究竟是什么,不同人有不同的答案。
今年的冬天前所未有的寒冷,但所幸的是,人們的心中尚且留有一絲溫度…
與此同時另一邊,在那奔流河的上游,羅蘭城中最不起眼的貧民窟,一場忽然沸騰的大火,吞沒了衣衫襤褸的乞丐們的窩棚。
威克頓男爵最終還是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逼著那些明明貢獻不了稅金卻又不愿離開的泥腿子們,放棄了那搖搖欲墜但就是塌不了的窩棚。
他不需要親自動手,那些撿煤渣來取暖的窮鬼們一不留神就會把自己點了。
他只需要讓巡夜的士兵繞一些遠路,讓教堂的鐘樓晚點敲鐘,讓行會的工匠們遲點行動。
最終他會帶著陛下的士兵力挽狂瀾,然后再將矛頭對準這些不守規矩的窮鬼們,完美地完成陛下交給他的任務。
王宮的露臺。
手中托著酒杯的西奧登·德瓦盧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難得看了一場盡興的演出。
火光照亮了他的王都。
在冬天即將結束之時,威克頓男爵最終沒有令他失望,出色地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務。
或許應該讓他去當暮色行省的總督。
奧斯歷1054年的第一個周末,萊恩王國的都城陷入火海,一夜的慘狀無字可錄。
直到天邊亮起浮白,威克頓男爵和皇家衛隊,才力挽狂瀾地阻止了那險些燒進城區的大火。
化作焦炭的貧民窟上,一群臉蛋凍得通紅的孩子們,正從那廢墟上拾掇著木炭。
而在更遠的地方,另一群臉蛋凍得通紅的孩子們正在與狡猾的商人討價還價,操著裝出來的穩重,為自己或者弟弟妹妹們謀個出路。
孩子們需要討價還價,而那些身強力壯的人們則要幸運得多,他們很快便將自己賣了個不錯的價錢。
這下市民們的柴火夠了,而貴族們的莊園也多了一批便宜的農具,春天還能空出一大片土地蓋更新的屋子。
他們甚至還有多余的人力去暮色行省開荒,免得最肥沃的王土都被坎貝爾人搶走。
然而——
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走。
一個在大火中失去了一切的男人,正失魂落魄地坐在被燒毀的窩棚門口。
他望著地上的焦炭沉默不語,嘴里默念著一些無人在意的名字,仿佛要將絕望埋在那呼嘯的風雪中。
在這即將要結束的冬天里,很難說活下來的人是幸運的還是不幸的。
而也就在這時,一道漆黑的影子遮住了那張面如死灰的臉。
那是一個披著斗篷的男人,他有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臉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與這里的許多人一樣,他也是來物色工具的。
只不過他又與那些大發慈悲的“善人”們不同,他專挑那些被榨干了一切而又燃燒了所有的“廢物”。
有人指點過他,干大事不能找那些有退路的人,必須得找那些被逼到墻角的老鼠。
眼前這個,似乎不錯。
“你的名字?”
聽到頭頂的聲音,男人沒有回應,只是無聲地枯坐在那里,等著圣西斯將他的靈魂帶走。
披著斗篷的男人望著周圍的廢墟思索了一會兒,接著又換了個問法。
“想不想報仇?”
這一次,那個像亡靈一樣的男人終于有了反應,并緩緩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