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不是所有污點官員都得到了起復。
總有些倒霉蛋,運氣不好。
譬如說,被編管在杭州居住的王子京。
這位在福建那邊干的太招人恨了!
尤其是泉州人,恨得他牙咬咬。
其實呢,這本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畢竟,熙寧、元豐時代的新黨干將們,都帶著典型的酷吏特征。
王子京在其中,既不是名聲最爛的那一個,也不是做事最沒底線的那一個。
可問題是…
現在的福建,在大宋朝中有著非常強大的力量。
以三蔡兩章一蘇(蔡確、蔡京、蔡卞、章惇、章楶、蘇頌)為首的福建籍大臣勢力,算得上是目前大宋勢力最大的一個地方派系。
這些人,雖然彼此都尿不到一個壺里。
但在搞王子京的方面,卻是非常齊心。
倒不是他們和王子京有什么仇怨。
好些人當年,還和王子京關系不錯呢!
可問題是,政治有的時候,是不講道理。
具體到現在,這些福建籍的大臣,就都發現了一個事情——再沒有比搞王子京,更能向外界證明福建人團結的事情了。
同時,做這個事情的成本和政治風險,幾乎為零。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借君人頭一用!
而且,動手最狠的,反而是過去和王子京關系最好的人——蔡確!
這位昔日的右相,在聽說都堂方面,在討論起復官員的事情后。
直接寫了張條子,簡單的給都堂科普了一下,王子京當初在福建的所作所為。
尤其注重點出了王子京多次阻撓設立泉州市舶司的事實。
于是,一劍封喉!
畢竟,趙煦對市舶司的重視,幾乎人盡皆知!
更何況,事實也已經證明了,泉州市舶司的開港,非常正確!
今年以來,僅僅是市舶司的收入,就已多達二十余萬貫。
按照熙寧年間定下的市舶司抽解之制。
一般貨物,十五稅一,香料、珠寶博買之法。
這意味著,泉州市舶司在短短幾個月內,貨物進口價值就已達到了三四百萬貫之巨。
這還沒算出口!
于是,哪怕只算經濟賬,王子京都會被摁死在杭州,這輩子都不可能重新出來當官了。
誰叫,福建人有錢又有人!
而王子京的靠山賈青,在元豐八年已經跟著王子京一起被貶了——貶為衡山監酒、提舉杭州洞霄宮。
此公如今也才剛剛被起復——拜為顯謨閣直學士、知吉州。
所以,王子京就這么被的拉下了。
但,他也不是沒有關系。
所以,沒兩天,就有人跑來找趙煦求情了。
來給他求情的人,不出意料,是賈種民。
而賈種民和呂嘉問、賈青、呂惠卿都是當年熙寧變法時,一起搞市易法、手實法的。
屬于是當年新黨內部的激進派。
同時,賈種民是賈青的堂弟。
他們都是真定賈氏的一員。
“陛下,子京是忠臣!”
聽著賈種民的話,趙煦就笑了起來:“這朝中難道還有人不是忠臣?”
就連被趙煦處死的張之諫,死前還一直覺得自己是忠臣呢!
自己是在為了國家!
可,當他抗拒呂惠卿的命令,拒不出兵的那一刻,就已有取死之道了!
王子京也是一樣!
在他反對泉州市舶司的那一刻,他就已在政治上被趙煦拋棄了。
這和他是不是忠臣?有沒有忠心?一點關系也沒有。
純粹是政治立場問題!
若趙煦連王子京這個曾經旗幟鮮明的反對泉州開港,反對擴大和發展對外貿易的臣子,都能重新接納、重用的話。
那么,各地市舶司的威權和地位,都會被質疑!
趙煦又不會分身術,不可能隔著幾千里,去盯著地方上的動靜。
他只能用決絕的政治表態,來宣告他的立場——敢反對市舶司,反對對外貿易,反對自由貿易的,都得死!
神仙也留不住!
朕說的!
賈種民頓時有些啞然,不知該怎么接話了。
趙煦擺擺手,道:“好了,好了!”
“賈卿回去做事吧!”
賈種民只好期期艾艾的拜了四拜,陛辭而去。
趙煦本以為,這事情到這里結束了。
哪成想,第二天,又有人來他面前求情了。
而且,求情的人還不簡單。
是趙煦的心腹親信,也是他目前用的最順手的臣子——沈括。
趙煦看完沈括的乞見札子,神色就古怪了起來。
“王子京什么時候,和沈括關系這么好了?”
雖然,王子京是新黨,沈括當年也是新黨。
但,新黨內部的派系,多的數不清。
王安石還是宰相的時候,呂惠卿、王雱、曾布、章惇就已經斗了起來。
期間就有著,曾布背刺,呂惠卿公開和王雱對噴等事情。
王安石歸隱后,那就更是群魔亂舞,天下大亂了。
到得今天,所謂的新黨,其實已經不存在了。
剩下的,不過是一群,在等著王安石咽氣,然后自己搶過新學釋經權的野心家。
甚至好多人,都已經決定,若沒有搶到釋經權。
那他自己就要建新新黨!
沈括,就是其中之一。
在趙煦身邊的童貫,聽著趙煦的自言自語,縮了縮脖子,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趙煦見了,皺起眉頭來:“童伴伴知道些什么?”
童貫低聲答道:“奏知大家,臣主持汴京義報的時候,曾見過有署名杭州散人的士人,投稿鼓吹沈提舉的格物致知之說…”
“臣曾留意投稿者的寄信地,乃是杭州…”
“臣還請人,拿著此人的筆跡,問過一些人,都說此必是王子京之筆跡!”
趙煦的神色,頓時古怪了起來:“這個王子京…”
你要說他政治不可靠嘛。
他居然能嗅到機會,果斷站隊,幫著沈括鼓吹格物致知。
須知,如今沈括的格物學派,屬于是大宋學術圈的細狗。
就連呂大臨組織的金石研討會,都比沈括的格物學派的影響力要大!
迄今,格物學派,都只是一個在專一制造軍器局里默默發育的小卡拉米。
出了專一制造軍器局,連翰林天文院和翰林醫官院都沒幾個人認同的。
所以,對沈括來說,每一個支持者,都是彌足珍貴的。
可,你要說王子京政治靠譜嘛。
他當年為什么要反對泉州市舶司的設立呢?
他要不反對,現在泉州市舶司,搞不好已經能年入數百萬貫了!
想了想,趙煦放下沈括的札子,對童貫道:“且去將沈提舉請到后苑內池沼!”
“朕好久未與提舉垂釣了!”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