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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辭舊迎新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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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廚房洗碗槽邊的僧衣青年、不動聲色的瞧向某謝氏貴女不小心“遺落”小衣的地方時。

  臨安寺,大門口。

  濕漉漉的青石板巷子里,一輛由四匹高頭大馬拉動的碩大馬車靜靜停泊。

  車廂內,鋪著百花地毯,有香薰的絲綢被面,還有一只供暖的火爐。

  一位步搖貴婦人端坐其中,手指輕揉眉心,閉目等待。

  “夫人,小姐回來了!”

  晚晴率先跑出寺門,來到馬車前報喜。

  謝雪娥舒出一口氣,睜開眼,立馬看見一位披著禮服長裙的素顏小女郎輕盈登上馬車。

  她臉上的暈紅未散,紅嘟嘟的粉唇掛著些許笑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進入馬車坐下后,都忘記與親姑姑打招呼。

  “十七娘還知道回來?”謝雪娥語氣帶了點哀怨。

  “啊?”謝令姜回神,恍惚:“哦,小姑辛苦久等了。”

  謝雪娥見侄女傻樣,血壓頓時有點壓不住了。

  她目光不禁落在謝令姜肩頭那件熟悉的狐白裘披肩,面色微變:

  “十七娘和他在寺里做了何事?”

  謝令姜即答:“下了碗長壽面吃呀。”

  謝雪娥狐疑問:“只是下面吃?”

  “不然呢?”

  “就沒做什么其它事?”

  “哦對了,是有一件。”

  謝雪娥立馬問:“什么事!”

  “廚房里冒出一只饞油的老鼠,我換僧衣前,大師兄暖心幫我逮住了它。”

  “十七娘還會怕老鼠?”

  謝令姜想了想,“今夜有一點怕。”

  “然后呢?”

  “然后…”

  馬車內,謝令姜前傾,捏住小鐵鉗,認真撥弄了下火爐里的炭火,驀而甜甜一笑:

  “然后看它饞油的傻模樣,忽然就不怕了,還覺得…很可愛。”

  “…”謝雪娥。

  你最好說的是老鼠。

  臨安寺門口。

  一輛豪華馬車緩緩駛去。

  寺僧們恭敬目送兩位謝家貴女離開,回返門內。

  約莫一刻鐘后,一道修長身影走出寺門,與身后送行的寺僧揮手告別,離開巷子。

  歐陽戎剛走出幾步,后方突然傳來熟悉的響鼻聲。

  “冬梅?”他好奇回頭。

  立馬看見燕六郎一身蓑衣斗笠,牽著一匹棗紅大馬自巷中走出。

  “明府,你終于出來了!讓我一陣好等。”

  歐陽戎上下打量了下他們:“六郎怎么在這?”

  “還不是等明府您。”

  燕六郎嘆氣道:

  “剛才本準備走,不打擾明府與謝姑娘的二人世界,結果突然大雨,想起你們好像一把傘不夠,我又折返取雨具來找伱們…”

  歐陽戎頷首。

  燕六郎又多嘴,講了講他與謝令姜牽手離開后、潯陽樓晚宴上發生之事。

  歐陽戎默默聽完,點點頭,拍了拍燕六郎肩膀:

  “辛苦六郎了。走吧。”

  “好。”燕六郎眼神好奇:“咦,明府懷里是何物?”

  他看了看歐陽戎有些鼓鼓囊囊的胸膛衣襟,似是塞進了某些衣物布料。

  重新換上烘干常服的歐陽戎一本正經道:

  “是僧衣,穿過的,挺有紀念意義,帶回去吧。”

  燕六郎笑說:“原來如此,還以為是謝姑娘給明府的什么定情信物呢。”

  歐陽戎眼皮跳了下,背過身,牽馬走人。

  “瞎想什么呢,快回去吧。”

  語氣稍微有點心虛。

  生辰宴過后,歐陽戎連續三日沒有見到小師妹。

  她那位小姑看樣子是要在江州過元正日,另外還有一些陳郡謝氏的親戚陸續到來。

  小師妹一時間抽不出功夫來槐葉巷這邊。

  歐陽戎倒也理解,沒有太多芥蒂。

  想成為長久的戀人,需要學會延遲享受。

  那位親姑姑好像也盯她盯的有些緊,白日里的時間,全與小師妹在一起,不給他太多可乘之機。

  隱隱有防火防盜防君子的意思。

  歐陽戎無語。

  只是沒有小師妹的日子,確實有些孤寂。

  此前一心專注事業的時候,歐陽戎還不覺得,眼下元正假期,無事可干。

  又開了先例,體驗到了戀愛的“腐臭味”,他頓時有些食髓知味。

  特別是二十多歲的精壯身體,簡直就像一個火爐,飲冰都難滅。

  這導致歐陽戎每日起床出門,都不禁抬頭看一眼“飲冰齋”的三字牌匾。

  有些感慨此齋原主人、恩師謝旬贈他此屋的先見之明。

  體內確實有一把火啊。

  笑死,飲冰也難熄滅這浩然正氣之火。

  歐陽戎揉了把臉。

  最近深夜輾轉反側之時,他也漸漸明白了小師妹留下那兩件藍粉色的輕薄、窄小、柔軟布料的良苦用心了。

  這叫托物寄情。

  不過這樣一來,好像需要去日日烘干它們了。

  所幸他屋中有乖巧懂事的葉薇睞,可以代勞…

  但想明白這些后,歐陽戎不禁有些愧疚,早知道他也送小師妹一些禮物了。

  這種相思之苦,小師妹那邊,應該也不好過吧…

  不管如何,與小師妹牽手告白后,這些日子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都伴隨著“歲除”當夜天際那一道璀璨的煙花炸響,全部留在了舊的一年。

  翌日早起后,開窗,他忽然看見外面銀裝素裹,雪白一片。

  是雪。

  江州偏南,今冬的第一場大雪終于落下了。

  新年來臨,歐陽戎稍微忙碌起來。

  眼下的除夕,在這個時代被稱為“歲除”。

  “歲除”之后,便正式迎來次日的“元正”。

  潯陽城內,家家戶戶聚餐喝花椒酒,既驅寒祛濕,又添加節日的溫暖氣氛。

  同時,家家戶戶還要換上新桃符,“辟邪”迎新。

  槐葉巷宅邸也不例外,元正當日,歐陽戎一身新衣,與甄淑媛、葉薇睞、半細等女眷們,一起飲下花椒酒。

  這是一種很辛辣刺鼻的渾濁酒水,隱隱還有苦味“回甘”,歐陽戎勉強抿了幾口,葉薇睞卻出奇的喜歡喝,有些貪杯,小臉蛋被酒醺的紅撲撲,像兩只小蘋果,白毛少女伏趴在他的懷里,打著可愛酒嗝,喚著檀郎檀郎…

  歐陽戎忍俊不禁。

  作為家中男主人,他帶領女眷們來到門外,背對街上的鵝毛大雪,在宅子大門兩側貼上一幅新桃符。

  這也算是歐陽戎在這方世界渡過的第一個有年味的新年。

  唯一可惜的是,少了小師妹的身影。

  嗯,爭取明年在神都過新年。

  年初的第一個“旗子”初立。

  歐陽戎笑了笑,轉頭看向身后的茫茫大雪,心中倏忽間,安定無比。

  他低聲輕吟: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在甄淑媛、葉薇睞、半細新奇閃亮的目光中,貼桃符的青年籠袖轉身,走進大門。

  大周朝在一片祥和與歡樂的氣氛中,迎來了新的一年。

  天佑二年,一月。

  元正過后,還有四日假期。

  可歐陽戎已經收到通知,返回江州大堂,再度忙碌起來。

  不過他并不孤獨,與之一樣的還有王冷然、元懷民等人。

  因為眾人所忙之事,不是什么朝廷公務,而是皇帝家事。

  女皇陛下賞賜給潯陽王的諸多禮物到了,還有派來慰問潯陽王的宮人使者們。

  其中,有些是例行恩賞,有些是特賜。

  依照當今陛下那好大喜功、喜歡祥瑞的性子,這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節日,自然不吝賞賜,事情極多。

  洛陽那邊慶典更加盛大,千里之外的潯陽城算是沾光了。

  其實這些都是歷年的皇室慣例,只是今年潯陽城多了一位特殊起復的潯陽王,倒也令江州官員享受了一把“苦惱”。

  對于大部分地方官員而言,皇帝家事比公務民生都要重要。

  歐陽戎作為江州長史,跟隨刺史王冷然,一起出城,迎接元正后一茬又一茬趕來的洛陽天使們。

  路上,歐陽戎與王冷然,騎馬走在隊伍最前方。

  一后一前,毫無交流。

  眼下,二人關系僵硬,僅在江州大堂的同僚們面前,維持最基本不爭吵的禮儀。

  互相漠視,當作沒看見對方。

  只不過歐陽戎發現,好像是陳郡謝氏那場生辰宴會帶來的余波,除了依舊豁達咸魚的元懷民外,很多同僚看向他的眼神,隱隱變了些。

  甚至歐陽戎隱約發現,他們對他這位弱冠長史,似是比對王冷然還要恭敬拘謹一些。

  歐陽戎無奈,陳郡謝氏作為最頂級的江南士族,幾百年來的影響力,早已自上而下深入江南士民官吏們的骨髓。

  謝氏女婿,迎娶五姓女,稀罕啊。

  不過歐陽戎覺得,頂著寒冬臘月的大雪,迎接這些洛陽使者們也不是沒有好處。

  他倒是能夠正大光明的出入修水坊的潯陽王府了。

  與使者們一起慰問“大病初愈”的潯陽王離閑,而不用大半夜潛行翻墻。

  此前,他從來沒有白日逛過這里,甚至連小師妹在府中住處在哪里,都不清楚…

  這兩日迎來往送,倒是逐漸熟悉了。

  這一日下午,又有一批宮廷使者攜禮趕到,有一些禮部官員隨行。

  歐陽戎乘騎冬梅,去往城外驛站迎接。

  少頃,他走在最前方,帶臨這支洛陽隊伍去往潯陽王府。

  行至一半,拐過街角,歐陽戎察覺某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遽然轉頭,發現是使者隊伍后方,一位山羊胡官員。

  他約莫三四十歲,國字臉,濃眉大眼,一身綠色官服,應當是七品之流。

  被歐陽戎當場發現,山羊胡官員未慌,笑了笑,算打招呼,目光自若移開。

  歐陽戎記了下面貌,也移開視線。

  少頃,眾人進入大門敞開的潯陽王府。

  經過街道與門口巡邏的折沖府官兵,歐陽戎目不斜視的帶領使者們入內,去往正堂找離閑。

  他輕車熟路。

  王府門口那些折沖府軍官士卒們,名義上是保護潯陽王離閑,但是卻只受一人調動。

  王冷然。

  歐陽戎作為長史,也使喚不得。

  白日,在大庭廣眾之下,他見到離閑與離大郎等人,也只能裝作不認識,公事公辦。

  約莫一個時辰后,使者們離開,歐陽戎送他們出門。

  路過一處長廊時,他余光忽然掃見此前那個山羊胡官員的身影。

  只見他正從離府深處方向走了出來,被一位離府下人帶往后門,似要離開。

  看著漸漸遠去的背影,歐陽戎微微皺眉。

  當夜,約定的書房議事之日,歐陽戎一身輕裝,趕到了潯陽王府。

  書房內,不見小師妹的身影,僅有一份情真意切的書信留下。

  歐陽戎一邊拆信、垂目瀏覽,一邊聽離閑、韋眉敘說。

  原來元正過后,小師妹被謝雪娥暫時帶回金陵烏衣巷,參加一些士族祖訓規定的事宜,需要半旬之后才能回返。

  歐陽戎東望金陵,輕嘆一聲,迅速收斂情緒。

  少頃平靜點頭,詢問起了最近接見使者的事宜。

  離閑老實回復,事無巨細。

  俄頃,發現沒什么疑點,歐陽戎轉頭,主動問起那個山羊胡官員。

  離閑一愣,如實回答:

  “此人名叫郭遇,來自相王府,是八弟的人,從本王起復開始,他每旬前來一次,保持溝通。

  “京城那邊發生什么大小事宜,都會及時通知我們。”

  韋眉嘆氣:“咱們在宮里沒有眼線,有時心驚膽顫的,相王府傳遞的情報,算是咱們了解宮廷動靜的最重要渠道了。”

  歐陽戎頷首:“此人身份確定靠譜嗎?”

  “是相王府嫡系,曾攜八弟的親筆信前來。”

  歐陽戎追問:“知不知道我與你們的關系?”

  “我們從未透露過檀郎,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八弟他應該知道一點。”

  離閑有些苦笑道:

  “前些日子,八弟來信忽然提起了檀郎,說是當初檀郎彈劾小妹長樂一事,他曾受小人唆使,說了些氣話,無心得罪了英才,希望檀郎勿怪。”

  歐陽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相王殿下真是看得起在下啊,親自屈尊紆貴道歉。”

  他抬頭笑說:“是有英才在他府上才對。”

  韋眉小心問:“檀郎生氣了?”

  歐陽戎搖頭,平靜:“只是感慨罷了。”

  離閑訕笑撓頭:

  “此前落魄龍城時,八弟與小妹一直多有幫助。

  “檀郎,聽聞那日朝會,我能夠復位,他們也有出列,替我說話。”

  他朝歐陽戎嘆息一聲:

  “八弟養尊處優,對外人或有倨傲,但對為兄誠懇關切,我覺得可能不像檀郎猜測的那樣惡意…”

  歐陽戎看了眼弟恭兄友的離閑,輕輕點頭:

  “但愿如此,凡事留個心眼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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