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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禍亂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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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郎,咱們還要在潯陽城等多久?”

  “這取決于衛氏內部的意見何時統一,是反撲,還是任命,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以不變應萬變,與其做多錯多,不如巋然不動。”

  深夜,潯陽王府的書房內,歐陽戎看著離閑的眼睛,認真道:

  “這么多年都熬過來了,伯父難道連這么點時間,也等不下去了嗎?”

  白日里笑容滿面迎客的離閑面露一絲疲倦之色,嘆氣:

  “最近這一批批的洛陽天使到來,本王有些心驚膽顫的,這座潯陽王府也是,已經好多年都沒有經歷這么熱鬧的元正了,一時倒有些不適應。”

  韋眉插話道:“六郎這幾夜,已有三次夢中驚醒,前些年,每回洛陽天使到來,都是不好的消息,留下不少陰影。”

  歐陽戎看了看老臉頗紅的離閑,鼓勵道:

  “伯父安心,現在已今非昔比,酷吏女官仗著壟斷上達天聽的權力,對離氏親王為非作歹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潯陽城的事,朝野上下很多有心人都在盯著呢。”

  “好。”離閑松了口氣,旋即想起什么,問道:

  “本王聽說前幾日,謝姑娘的晚宴,王冷然與檀郎你,又結下了梁子?”

  看了看離閑的擔憂臉色,歐陽戎搖頭:

  “放心,王冷然只是一把刀子,衛氏才是手臂,刀子是左右不了衛氏的選擇,伯父無需多慮。”

  離閑搖頭,溫聲道:

  “本王是擔心檀郎,畢竟是頂頭上司,刀子確實左右不可手臂,但是卻能狐假虎威的惡心人。”

  歐陽戎點了點頭:“我會注意。”

  “那就好。”

  離閑放下心來,“檀郎心中有數就行。”

  歐陽戎環視一圈書房。

  這是離大郎的書房,也是眾人約定成俗的夜謀地點。

  書桌上的燭火映照出了離閑、韋眉、離大郎三人的臉龐。

  除了謝令姜外,今夜還少一人。

  歐陽戎猶豫了下,多嘴問道:“小公主殿下呢?”

  離閑與韋眉對視一眼,苦笑。

  離大郎回道:

  “今夜柴桑坊那邊有一場元正主題的詩會,需要阿妹主持,宵禁不方便回來,阿妹提前知會了聲,在柴桑坊那邊的私宅夜宿。”

  “她怎么到處…”

  歐陽戎下意識張嘴,然后又閉上,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沒有多言。

  若是離閑或者離大郎這么干,歐陽戎會立馬勸諫,義正言辭的說上兩句。

  這些日子,離閑父子始終以先生之禮待他,甚至比那位跟隨多年的袁老先生還要尊敬。

  對于二人的寬厚仁善、善聽諫告的性格,歐陽戎倒是挺滿意的。

  只不過,離裹兒就不一樣了,歐陽戎管不到她。

  而且她父兄都不管她,他僅有“蘇府謀士”的身份怎么管?

  人家是大周皇室的公主,還是待字閨中的妙齡公主。

  歐陽戎一個外人,不方便與之產生交集,容易被誤會什么…

  他才不想當什么吃軟飯的駙馬呢。

  什么,你說小師妹自帶的陳郡謝氏軟飯?

  那是無奈之舉,歐陽戎覺得,這輩子吃的軟飯也頂多到這了,不作他想。

  所以對待離裹兒,

  除了怕小師妹多想、對其他女子躲得遠遠的之外,

  出于謀士不輕易摻和主人家私事的基本原則,歐陽戎態度一直頗為冷淡,有些敬而遠之。

  不再有此前在龍城剛認識時、經常賞琴清談的舉動。

  當然,這也導致,離裹兒現今經常游離在他的部署之外,

  今夜,甚至還請假沒來。

  大多數事情,都是歐陽戎與離閑、離大郎在商量,離裹兒似是有些不關心,當然,可能事后也會向父兄打聽。

  不過,這并不是說,她輕視歐陽戎了,畢竟不久前,還親自挑了一條狐白裘披肩給歐陽戎做升遷禮。

  只是歐陽戎發現,這位梅花妝小殿下的主觀能動性實在有些強,似乎有不少屬于她自己的想法…

  他不便阻攔。

  只要像當初商議的那樣,不惹是生非給人抓到把柄,大方向上,不損害潯陽王府眾人的利益,就行了。

  這也是歐陽戎與離裹兒之間,都沒說出口的默契。

  對于這一點,依照離裹兒的聰慧性子,分寸把握的不錯,至今確實也都做的挺好。

  某弱冠謀士撇了下嘴。

  有時候,兩個太聰明之人,反而有些天然相斥,算是一加一小于二。

  歐陽戎不說話,離閑與離大郎對視一眼,前者率先開口:

  “裹兒閑來無事,最近出席文會雅集,廣結匡廬名士,與潯陽才子,成立了一個菊華詩社,聽她說,此社規模小而精,入社之人寧缺毋濫。”

  “今夜其實是此詩社首辦詩會之夜,她走不開,只好缺席今夜,裹兒她也挺歉意的,檀郎勿怪啊。”

  歐陽戎聞言,點了點頭。

  離大郎解釋:

  “其實阿妹也是想為檀郎出一份力,有些事,我與阿父不好去做,但阿妹卻身份十分合適。

  “例如結下詩社,替咱們籠絡潯陽之士,搜尋英才,我覺得倒也有益,就不好阻攔,若是檀郎有何意見,可以與我講,我去說她。”

  看了看一臉正經的離扶蘇,歐陽戎搖搖頭:

  “沒什么意見,或許也是一條路吧。”

  他撇嘴:“菊華詩社?名字怪怪的。”

  離大郎咀嚼了下兩字,不解:“哪里怪?”

  歐陽戎擺擺手:“沒事,名士愛菊,自陶淵明的采菊而始,倒也正常,我想多了。”

  說清楚這些,離閑父子這才放心。

  又議論了一會兒,歐陽戎站起身,準備離去。

  “對了,檀郎。”離閑忽然想起什么,轉頭問:“今日又收到一些勛貴宴請,不知該不該去。”

  歐陽戎不客氣反問:“伯父覺得現在適合去嗎?”

  離閑臉色嚴肅想了想,搖頭:“既然檀郎說靜等,那還是不理會這些交際為好。”

  歐陽戎點頭:“伯父現在不是豐滿羽翼的時候,陛下可能在觀察伯父,豈能‘交友廣泛’?”

  離大郎點頭:“檀郎說的對,眼下做多錯多。”

  離閑臉色猶豫:“可是其中有一位身份特殊的貴客。”

  “誰?”

  “洪州都督朱凌虛。”

  歐陽戎啞然。

  大周設有百來座州,而設立都督職位的州,僅有二十四座,無不是天下要害、兵家必爭之地,有數座折沖府坐落,囤集大量府兵。

  江州隔壁的洪州,便是其中之一,隱隱處于江南道的心腹位置,可以扼制江州的水運要道,乃是南方的軍事重州。

  洪州都督的權力,比一州刺史還大,特別是調兵之權。

  歐陽戎沉吟:“這位朱都督來找伯父作何?”

  離閑搖頭解釋:

  “是他家的大公子,前些日子前來江州參加謝侄女的生辰宴,后遇大雨,逗留江州,索性這幾日又在潯陽城游玩,說是,他聽聞匡廬山的雪景一絕,想請大郎前去伴游。”

  歐陽戎聞言,緩緩點頭,對這位朱大公子隱隱有些印象,好像長得人高馬大、孔武有力的。

  也是生辰宴上追求小師妹的年輕俊杰之一,只是當時沒太多存在感。

  不過聽說這朱家最初就是靠軍功發跡,算是家族遺傳了…

  離大郎接話,笑著道出:

  “這位朱公子還帶了一封朱都督的書信給阿父,信里面,對我們家這些年的際遇,有些惋惜不平。”

  歐陽戎微微皺眉,直截了當道:

  “所以這是在暗示什么,想要靠近咱們,是在示好?提前燒冷灶?”

  離閑苦笑:“本王也拿不太準,這位朱都督言辭恭敬,讓本王有些受寵若驚,最主要的是,他還提到了滕王,說滕王也與他的態度差不多,說是久仰并同情我這位王叔…”

  歐陽戎登時緊皺眉頭。

  韋眉忽道:“果然,此前就聽人說過,這位朱都督,與滕王府走得近。”

  歐陽戎嚴肅頷首,也曾有耳聞。

  滕王乃世襲之位,原本是大乾的離姓宗室,第一任滕王是太宗之弟,封地洪州,世襲傳承至今。

  此前歷任滕王,行事老實低調的,再加上又不是太宗一脈的離乾嫡系,當初衛氏女帝對天下的離氏宗族下手開刀時,沒有波及到滕王此脈。

  另外,這江南道本就天高皇帝遠的,南朝遺留下來的門閥士族觀念依舊深厚,更別提約束皇親藩王了。

  從開國的首任滕王傳承至今,都深耕此州,導致這座滕王府在當地的勢力深厚。

  這一任尤甚。

  聽聞現任滕王,乃是一位與歐陽戎差不多大的弱冠藩王,剛剛世襲,年輕氣盛,繼承如此家業,算是江南道的頂級勛貴之一了。

  只不過改朝換代的沖擊,還是有的。

  原本大乾初年的滕王,兼職洪州都督之職,職權甚大。

  后來衛昭稱帝改制,其中一項改變,是收回洪州都督之職,改為朝廷任免。

  但當前任上的洪州都督朱凌虛,傳聞早年還未前往邊疆立功發跡之前,曾受過老滕王的恩惠。

  所以上任以來,對于騰王府的一些事,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不過此前,這些傳聞都是空穴來風,無憑無據。

  而眼下,聽聞離閑所言之事,歐陽戎與韋眉都察覺到,此言非虛。

  這位朱都督,竟替滕王帶話。

  離閑嘗試問:“檀郎,這位滕王,咱們是否要拉攏?”

  “咱們拉攏他做什么?”

  歐陽戎扶額,有些頭疼,反問離閑:

  “伯父,咱們來潯陽城的目標很明確,是回京摘取皇嗣之位,不是要擴展什么羽翼勢力、圖謀造反。

  “結識什么滕王、都督有何用?伯父若要造反,確定玩得過內戰內行、外戰外…外戰更內行的陛下?”

  離閑恍然,趕緊搖頭,“檀郎都不敢,吾怎敢。”

  “那不就對了。伯父,這二人之示好,乃是雞肋。”

  歐陽戎板臉,思路清晰:

  “并且親王之間,互通書信,本就不妥,特別還是這類根基深厚的地方藩王,這可比你與親弟相王傳遞家書,還要嚴重十倍,畢竟伱們皆無實封實權。”

  他不禁語氣訓斥:

  “可這位滕王殿下乃實封藩王,既與洪州都督關系匪淺,又敢與廢帝通信,話說,他怎如此大膽?”

  離閑嚇了一跳:“檀郎放心,吾絕不給滕王回信。”

  歐陽戎追問:“朱凌虛之信,可有回過?”

  離閑緊張道:“僅回復過一封,皆客氣之言,未涉及滕王。”

  “還好。”歐陽戎捏了把汗,沉吟片刻,伸手道:

  “將朱凌虛之信交我,我來處理。”

  他又轉頭,囑咐離大郎:“那位朱公子的邀請不要答應,找個理由回拒。”

  “是。”離閑父子連忙點頭。

  少頃,接過信件,瀏覽片刻,歐陽戎抬頭,擺了擺兩指間的薄薄信紙:

  “太平無事倒也罷,一旦有東窗事發,這就是禍亂之源。”

  眾人愣愣看著長身而立、肅容正色的青年。

  “不是過甚其辭。這江南道作為大周朝的大后方,太過富饒太平、紀律松弛了。”

  他垂下手臂,手指信封嘆息:

  “按大周律,這洪州都督本就肩負監察、約束境內藩王勛貴之責,與刺史、長史一樣,豈能有如此私交?

  “幸虧還是太平年代,若逢特殊時段,這便是取死之道。”

  離閑父子偢然,正襟危坐起來。

  韋眉側目看了眼歐陽戎。

  歐陽戎又氣又笑,攤手說:

  “誰知道那位陛下怎么想的,調任我為江州長史。

  “可咱們與他們不同,潯陽王府無甚根基,我僅長史,有刺史制衡,不掌一兵一卒,幫助有限,頂多配個伯父,再‘繞繞圈子’。

  “那王冷然雖跳梁小丑爾,卻也不是吃干飯的,監察權、兵權捂得嚴嚴實實。”

  眾人訕笑。

  歐陽戎環視一圈,臉色恢復平靜,說:“此事到此打住。”

  離閑表態:“依卿之言。”

  俄頃,夜謀結束,歐陽戎離去。

  返回路上,他摸了摸袖中薄薄信紙,又想起離裹兒、相王等事。

  “伯父啊伯父,帝王重情心軟,可不一定是件好事啊,對于我們這些身邊親信而言,或許是大好處,能過得輕松,無需擔心兔死狗烹。

  “但于國于民無益,特別還是身邊有數位不省油的血親…”

  一聲呢喃被夜風吹碎,散入潯陽夜色之中。

  深夜,飲冰齋書房。

  歐陽戎沐浴過后,坐在桌前,長舒一口氣,某刻轉頭望向金陵方向,臉色發呆:

  “還有半旬才回來嗎。”

  歐陽戎旋即起身,取出竹子木料與各式工具,低頭忙碌起來…

  他答應為她制傘,遮風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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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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