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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替罪羊

熊貓書庫    我的姐夫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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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溥把話說盡。

  其實他很清楚,這是來源于信任的問題。

  楊溥本就是翰林出身,此后又入東宮,可以說是根正苗紅的讀書人。

  這樣的人,出謀劃策,張安世確實有一些不放心。

  而楊溥的回答,其實是最難的,因為他若直接說我完全贊同太平府的新政,這不免顯得無恥。

  因為這樣的讀書人,觀念是很難更改過來的,哪怕是楊榮,也是一步步地觀察,甚至親自到了太平府各縣去尋訪,才覺得太平府的新政大有可為。

  可若是說他并不認同太平府,那么太子和張安世就不免要生疑。

  你既不認同,參與如此機密的軍機大事,誰敢信任?

  楊溥的回答,恰到好處,他撇開了太平府好壞的問題,因為是好是壞,本身得看誰來推行新政,新政的成效將來會如何,這些事,是可以擱置的。

  可他盡心竭力,無非是因為他是一個讀書人,而讀書人之中,士為知己者死或者訪遇明主,繼之以死,本就是士人的道德之一。

  既合理的解釋了自己的動機,又算是表了態,最緊要的是其中沒有任何的違和感,不會讓人生出對他的小視和個人品德的厭憎窒之心,可以說,這番回答,可謂是盡善盡美。

  張安世細細一思,朝楊溥拱拱手。

  楊溥又泰然自若地道:“現在最緊要的是,整個東宮的問題…朝中百官,已有自己的固執己見。陛下既已決心新政,百善孝為先,那么太子殿下定要亦步亦趨。太子殿下既已決心支持新政,東宮的僚屬,也必須讓他們換一換腦袋。”

  “這也是為何,我要請殿下將一批東宮僚屬送去太平府觀政的原因。可觀政,不是做文章,要落到實處,可不容易…”

  說到這里,楊溥看向張安世:“府衙和各縣,要空出一些閑職來,如縣里,可設兩個主簿,一個主簿是縣里的,另一個,東宮委任了去,當然,讓他們觀政一兩年,自然還是要調回東宮的。起初讓他們嘗試一下一些小事,若是可造之材,就給這些觀政的僚屬緊要的事去讓他們辦。”

  “功考的事,放在太平府,免得有人仗著自己是東宮的屬臣,又是詹事府清貴,不將地方官放在眼里。所以…等觀政結束之后,他們的功考,由本地的縣令,以及府衙共同書寫,送至詹事府,太子殿下既已有決心,那些不合格的,自然也該疏遠了。可若是果有對新政有了真知灼見,且勇于任事之人,理當擔負重任。”

  楊溥笑了笑,接著道:“此外呢,這府衙里啊,只怕還得有兩個少尹,其中一人…就留給楊某吧。”

  張安世:“…”

  這個顯然有點令人意外,朱高熾詫異道:“楊學士也去?”

  “不去如何知曉新政的成效?將來又如何輔左殿下?”楊溥眼中透著堅定,道:“殿下,下官若是都不去的話,那么這詹事府上下,就沒人肯去了。”

  朱高熾不禁唏噓,他凝視著楊溥道:“只是本宮這里…”

  “殿下…”楊溥道:“殿下奉旨…輔左陛下,說起來,殿下其實就是監國的太子,可現如今,這天底下的國家大事,還有什么比眼下的新政緊要?殿下啊…看待問題,一定要分得清輕重緩急,尤其是國家大事,尤其是如此。”

  “大明萬里江山,萬萬百姓,每日發生的事多如牛毛,什么事緊要,要立即處置,什么事可以擱置,這才是儲君應該做的!如果事事操心,那么非但不能處置好國家大事,反而會亂作一團,殿下急于想要得到陛下的認可,許多時候,勞形于桉牘,這本也無不可。”

  “可敢問殿下,眼下最當務之急,關系到天下蒼生社稷,甚至是我大明江山之事,是什么?”

  朱高熾沒有猶豫,便立即道:“新政?”

  楊溥道:“對,治理天下,必然要有國策,這國策乃至關緊要的事,殿下若只是口頭支持一二,這是不成的,殿下可以不知兵、不知書,不知農工,也不知商賈貿易,可殿下卻必須知道,新政的根本是什么,它需達成什么目的,過程中會產生什么樣的問題,又有什么解決和應對之道。”

  “現在許多讀書人,總是崇尚垂拱之治,顯然這些人,對于圣人所言的垂拱之治,了解不多。總認為只要安享太平,信任臣下,禮賢下士,天下即可大治。這樣想是不應該的。圣人所言的垂拱之治,其本質是希望君主能夠抓住重點,而不去為細枝末節之事分心勞力,眼下這新政,才是殿下的重點。”

  朱高熾聽罷,便道:“本宮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不但你要去任這少尹,便是本宮…”

  楊溥點頭道:“殿下要多去,所有太平府的錢糧情況,以及各種事務的應對之道,都要了然于胸,至于每一個太平府的政令,這政令背后的目的,最后達到的結果,也需做到心中有數。”

  朱高熾心悅誠服地道:“好,那就依卿所言。”

  朱高熾站起來,踱了幾步。

  他開始下意識地學習朱棣了,只是…他身子肥胖,走起來有些像鴨子。

  朱高熾沉吟著道:“所有信任的知府、知縣,他們的功考…東宮都要親自過問,告訴他們,本宮會親往巡視,對新政執行不力者,也絕不會寬恕。”

  “當然,各府各縣…的情況有所不同,若是有什么難處,可以請教安世,安世…這樣吧,你這個太平府府尹,就費費心,暫時都督各府各縣事。”

  “啊…”張安世苦著臉道:“這個也叫我管?我是領府尹俸的啊,名不正言不順。”

  朱高熾想了想,道:“那我奏請父皇,眼下,不能出絲毫差錯,既然要做,就要將事做好。當初是你首倡新政,難道你還想偷懶不成?”

  這話直接將張安世堵得無話可說,張安世只好道:“是。”

  朱高熾便又回頭看一眼楊溥,道:“楊學士,你再擬一分細細的章程來,本宮上奏父皇。”

  楊溥道:“是。”

  該說的說得差不多了,張安世見無事,便跑去尋朱瞻基了。

  朱瞻基此時正坐在書房的桌桉跟前,提筆寫著什么。

  他很是認真,以至于張安世走了進來,他也沒有發現。

  張安世躡手躡腳地到了他的身后,突然勐拍他的雙肩。

  這一下子,朱瞻基沒有嚇一跳。

  倒是那朱瞻基身邊的宦官,卻是嚇得面如土色,順勢就跪下,口呼萬死。

  要知道,有人出入,侍奉的宦官應該需先通報的。

  可來的是張安世,這宦官哪里敢輕易做聲,畢竟不敢得罪了威國公。

  可張安世好膽,直接跑去嚇皇孫,這皇孫受了驚嚇,不還是他們這些伺候的人倒霉嗎?

  朱瞻基倒是沒有被嚇住,只是道:“阿舅,你這么大了,卻還跟孩子一樣。”

  朱瞻基擱筆,轉頭,稚嫩的面龐看向張安世。

  張安世嘿嘿一笑:“這不是許久不見了嗎?哎呀,我家瞻基又長高了。”

  朱瞻基道:“還早著呢,我將來會比阿舅還高。”

  說罷,比了比自己的個頭,發現自己距離張安世還差得很遠,不禁沮喪。

  張安世的目光則是落在了桌桉上,好奇道:“你在寫什么?”

  朱瞻基卻是連忙將桌桉上的紙收了起來,道:“隨手寫的,阿舅別看。”

  張安世幽怨道:“瞻基已不和舅舅交心了,舅舅可是將心肝挖給你的呀。”

  朱瞻基歪頭想了想:“我沒見阿舅的心肝呀。”

  張安世俊目一瞪,道:“媽的,你這沒良心的東西。”

  張安世罵罵咧咧,想了想,好像也沒什么趣味,便道:“好啦,我們務必要精誠團結,咱們是自家人,要一條心,噢…教你的博士呢?”

  “他?”朱瞻基道:“只讓我在此做功課,然后被父親召了去。”

  張安世道:“他對你好不好?”

  朱瞻基道:“對我倒是很好,就是…對阿舅不好。”

  張安世聽罷,激動起來:“咋啦?”

  “他罵阿舅禍國殃民,還說…還說…”

  張安世恨得牙癢癢:“此人叫什么?”

  真是豈有此理,總有妖人在他家外甥跟前壞他名聲。

  朱瞻基便道:“劉舟。”

  張安世卻是道:“你來,我帶你去瞧熱鬧。”

  說罷,拉著朱瞻基往詹事府的大堂走。

  果然,這兒已是人滿為患。

  不少的詹事府屬官們都來了。

  很快,有人激動地反對著什么,再過片刻,便有人一臉沮喪。

  直到最后,有人怏怏出來。

  “哪一個是劉舟?”

  朱瞻基躲在回廊的角落,指了指。

  卻見一人,看上去頗年輕,可此時臉色慘然。

  張安世笑了:“等著瞧吧,過些日子,我好好收拾他,給你出出氣。”

  朱瞻基不由道:“阿舅,是給你自己出出氣。”

  張安世一拍他的肩膀道:“分得這么清干嘛?你我之間,本是一體,你身上還流著我家的血呢,給我出氣就是給你出氣!瞻基,你長得越大,越不懂人情世故了。”

  朱瞻基又歪著腦袋,想了想,才道:“劉博士會挨打嗎?”

  張安世道:“阿舅只誅心,不打人。”

  “噢。”朱瞻基澹定了。

  詹事府上下,已是嘩然。

  不少人面如死灰。

  這突如其來的決定,幾乎讓所有的屬官都如無頭蒼蠅一般。

  緊接著,便有許多人去尋學士楊溥。

  楊溥卻在自己的值房里,收拾著東西,一些平日里都需看的書,還有一些辦公之物。

  “楊學士……楊學士…”

  楊溥笑吟吟地道:“怎么啦,諸公…這樣著急。”

  他如沐春風。

  其中一人站出來,顯得氣急敗壞。

  這人正是朱瞻基口中的劉舟,劉舟怒氣沖沖地道:“楊學士,咱們詹事府當值,為何要下縣里去…下官是教導皇孫課業的,也需…需…”

  他跺腳,說不下去了。

  楊溥微笑道:“去太平府,可能是要吃些苦,大家要有所準備,不過兩三年之后,也就回來了。”

  “這是什么話。”劉舟道:“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楊學士為何不據理力爭?”

  楊溥道:“是楊某出的主意。”

  這一下子,眾人窒息了。

  劉舟氣惱地道:“楊學士,你…你清清白白的清貴,怎么…怎么…”

  “你們啊…只看到了困難,可是有沒有想過…這也是機遇?人都趨利避害,可在我看來,這都是人生中的體驗罷了。”

  眾人怒目而視。

  劉舟氣騰騰地道:“此等話,誰不會說,去的又不是你?”

  “誰說我不去?”楊溥正色道:“我毛遂自薦,也要下太平府的。”

  一下子的,楊溥的值房就安靜下來了。

  楊溥道:“我們都還年輕,我知道諸公都有怨憤,可是新政這樣的大事,我等身為太子臣屬,難道不需去了解嗎?如你們所言,大家都是清貴之身,將來的前途都不可限量,可是…正因為前途不可限量,才更需了解新政的實際情況啊。”

  “漢朝末年的時候,那時有一句童謠,叫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難道諸公也希望,像漢末的秀才和孝廉們一樣被人恥笑嗎?”

  劉舟怒道:“可是…這太平府…這太平府…”

  楊溥道:“你認為太平府的新政,不合你意?”

  劉舟道:“正是。”

  “那就更該去。”楊溥理直氣壯地道:“新政有什么問題,問題出在哪,怎么去糾正他,你坐在這詹事府,會知道嗎?劉公乃是胸懷大志之人,自有主見,你當然可以不認同,可反駁起來,卻需言之有物,而非是靠幾句清談。”

  頓了頓,他接著道:“所以,此番下太平府,無論我等帶著什么目的,是去糾錯的,是去學習效彷的,又或者是…純粹只是不得不去的,可該去還是得去,陛下已下旨,再三旌表了太平府,太子殿下也決心支持,我等乃是臣屬,值此風云際會之時,更是我等的天賜良機,好啦,我要繼續收拾東西,諸位…過幾日,太平府見。”

  詹事府這邊鬧個不休。

  翰林院諸學士們則是冷眼旁觀。

  不少御史也是蠢蠢欲動。

  對他們而言,東宮這一次,實在鬧得過分,而太子殿下,也讓宇內失望。

  因而現在說什么的都有。

  其中破口大罵的,更是不少。

  新政之事,此時猶如所有人頭上懸著的一柄利劍。又聽聞棲霞那兒,許多人接二連三的跳樓自盡,且多是讀書人,更教人不禁滋生錐心之痛。

  就在鬧到不休之際。

  太子竟是親來探望諸翰林和御史。

  顯然,太子殿下這是有安撫大家的意思。

  可許多人不買賬。他們認為,太子殿下…這顯然已經開始背離了當初的忠厚形象,已經不似人君了。

  朱高熾一到,便將所有人召到了大堂,朝他們親切一笑,道:“諸卿…本宮此來,太子妃聽聞此事,特意命人做了一些糕點,分賜諸卿,聽聞諸卿當值,正午只能用茶和些許糕點果腹,實是辛苦。”

  可這一次,眾人都鐵青著臉,一個個不做聲。

  朱高熾道:“諸卿似乎對本宮有所怨言。”

  “殿下…太平府。”

  朱高熾卻是如沐春風地笑了:“噢,原來是太平府之事啊,這個早說…本宮也知道你們滿腹牢騷,所以啊,就是為了此事,才來詢問諸卿。”

  眾人一聽,似乎覺得有戲了。

  莫非殿下有何難言之隱?

  朱高熾道:“此次父皇命本宮舉薦各府各縣的主官,哎…此事啊…威國公倒是舉薦了不少,可本宮在想…這些舉薦之人,無一不是太平府的官吏,這樣不穩妥,太平府的新政,能夠推行,是因為威國公勇于擔當的結果,可其他各府各縣,若都用太平府的官吏,實在冒險,其中有許多的縣令,竟是文吏出身…”

  眾人一聽,嘩然:“殿下,這是要出大事的啊。”

  “殿下切切不可答應,一旦開了此例,后患無窮。”

  更有一人站出來,厲聲道:“殿下,臣以為切切不可,這太平府上下官吏,大多良莠不齊,沒有功名,竟也引薦為官,這且不說了。臣還聽聞,不少人…德不配位,有太平府不少的官吏,每日口里念叨的都是錢糧,這樣的人…道德廉恥都沒有,也可治理一方嗎?”

  說話之人,是翰林院有名的刺頭,侍講陳進。

  陳進這個人,當初甚至直接頂撞過朱棣,而且以彈劾為名,士林之中,都稱贊他為大明的狄仁杰。

  陳進聲淚俱下起來:“殿下若如此,必定海內失望,此事切切不可…懇請殿下…”

  朱高熾卻是笑了笑道:“正是如此,本宮也不想開此例,所以思來想去…卻得想一個折中之法。“

  眾人認真地聽著,陳進道:“敢問殿下,有何折中之法?”

  朱高熾便道:“上一次,那一批知府和知縣,是因為糧食減產,惹來了父皇的震怒,這才丟了官爵,牽累了子孫。可見尋常的官吏,是難以治理南直隸的。若是明年,糧食不能增產,夏稅不能效這太平府一般大增,只怕…父皇又要震怒。我為兒子,若是因此惹來父皇憂怒,便為不孝。”

  “好在我大明多的是人杰,此番,本宮打算擇選良才,一方面,免得太平府那邊充塞了太多的官吏去,另一方面,也是為父皇分憂。本宮素知翰林院和都察院諸卿,無不是二甲進士出身,且一個個才高八斗,不如這樣,就請諸卿委屈委屈,前往各府縣,擔任知府和縣令…如何?”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懵了。

  這翰林院的大堂,死一般的寂靜。

  朱高熾像是完全看不見大家那僵住的臉,微笑著道:“誰來做這個表率嗎?陳卿家,你乃從五品的侍講,我升你一級,為正五品知府同知,就去…淮安府任同知如何?”

  陳進:“…”

  朱高熾目光灼灼地看著陳進:“陳卿家,這也是為了家國天下啊,太平府那邊舉薦的淮安府同知,竟是一個舉人出身,此后擔任過倉大使、縣主簿、縣丞的人去擔任同知,這…不免兒戲。”

  “而陳卿家乃侍講,乃飽讀之士,本宮迄今還記得,當初筳講的時候,陳侍講論政時的風采,可謂是意氣風發,字字珠璣,此番升任你去,正好教你可以施展拳腳,一展抱負。”

  陳進腦子依舊發懵。

  他已經無法想象,為啥最后轉過彎來,是這樣的結果了。

  這前任的同知,才剛剛被罷官,子孫為吏呢,他拿頭去增產,增不了產,這不是跟自己全家過不去嗎?

  即便是到時不會罷官,堂堂侍講,未來實打實的。哪怕只是混日子,至少也是部堂里的侍郎,甚至運氣更好,成為尚書,更可能入閣,憑什么…好死不死的,跑去區區一個府里,干一個同知。

  同知…干十年,都還不如區區一個小小的翰林小修撰呢!

  陳進僵著臉道:“殿下…臣…臣的身子不好。”

  朱高熾搖頭道:“這無礙,又不是外放數千里,依舊還在南直隸。”

  陳進的臉一下子白了幾個度,道:“這…臣…臣…”

  朱高熾嘆口氣,上前,動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道:“陳卿,本宮為人子,為人臣,實在有太多太多的煩惱,卿乃國士,就算為了本宮,就權且當是為本宮分憂吧,本宮…”

  朱高熾說著說著,竟好像要流下淚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若是再不表示一下,就真的有點不太禮貌了。

  可陳進此時,卻是心亂如麻,整個人,腦子都是懵的,嗡嗡的響。

  此時,聽朱高熾好像是在對他說:“荊軻啊,刺秦大業就在今日,請萬勿推辭。”

  陳進只覺得呼吸急促,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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