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漸晚,圍在斷龍臺上的幾千江湖人,遲遲不肯離去,因為看不到山莊內部的情況,目光都集中在夜驚堂身上。
江湖太大,武夫數萬萬,八魁卻只有八個,尋常武人瞧見的機會,一輩子可能也就一兩次,在場江湖人的熱切可想而知。
夜驚堂自始至終把自己當游俠,并沒有什么江湖霸主架子,但名氣太大想低調著實不容易,打招呼的俠士還好,滿地俠女是真不好應付。
夜驚堂被重重包圍,無奈之下,也只能做出不茍言笑的冷峻模樣,左轉右轉先來到沒人的地方,確定山莊里沒有再起風波后,才順著小道下了山。
折云璃穿著小裙子,五尺長刀扛在肩膀上,倒著行走于山道間,沿途還在復盤著:
“驚堂哥,你這法也太霸道了些。上次你在瑯軒城我記得沒這么厲害,和太后娘娘出去一趟,又遇見寶貝了不成?”
東方離人并肩走在夜驚堂跟前,扶著胳膊,聞言也有點好奇,畢竟夜驚堂進步的速度實在有點夸張了,從被王赤虎大街摸刀開始到今天,一天一個樣,就沒停下來過。
夜驚堂活動著左肩,笑道:“找到了亱遲部的獨門秘籍,厲害是厲害,但身體負擔著實不小…”
孟姣武藝夠高,倒是看得出些許門道,評價道:
“氣脈皆走偏鋒,只重殺力不計代價,算是渴澤而漁的打法,不能常用,平日里還得注重身體保養,不然很可能三四十歲,就開始早衰…”
東方離人見孟姣說的這么嚴重,頓時嚴肅起來,路都舍不得讓夜驚堂親自走了,又扶著后腰半托著前行。
夜驚堂有浴火圖傍身,這種過渡壓榨體魄的武學,對他來說完全沒負面影響。不過笨笨這么貼心,他自然也沒解釋。
折云璃倒著走在前面,看著女王爺變化花樣揩油,眼神難免怪怪的,正暗暗琢磨“哼也不嫌羞人”之際,繡鞋忽然踩到了山道上的積雪,整個人一個踉蹌,直接往后倒去。
“誒?”
折云璃少說也是半個宗師,戰斗力或許比師娘還高,顯然不可能摔個屁股蹲,失衡瞬間手中長刀就杵向背后,想要恢復平衡。
但夜驚堂的反應比云璃快得多,察覺不對瞬間,已經前踏一步,單手摟住了輕盈如柳的后腰。
山道上的動靜戛然而止。
折云璃后仰著身子,躺在夜驚堂臂彎里,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子臉頰,眸子睜放大了幾分。
夜驚堂雖然姿勢挺浪漫,但神色正常,單手勾著云璃,清朗嗓音中透著幾分無奈:
“好好走路,旁邊就是懸崖,摔下去怎么辦?”
折云璃眨了眨眼睛,臉稍微紅了下,起身站直,勾了勾耳邊的頭發:
“驚堂哥反應這么大作甚,我好歹也算半個高手,還能平地摔不成…走吧走吧…”
說著就扛著長刀,小跑了下去。
夜驚堂暗暗搖頭,還沒來得及笑一下,胳膊就被扶住,繼而冷冰冰的語氣就從耳邊傳來:
“你倒是眼尖手快。人家是凝兒徒弟,凝兒是伱枕邊人,你想做什么?”
夜驚堂笑容一凝,偏頭認真道:
“滑到我扶一下罷了,我能想做什么?”
東方離人也不好說夜驚堂想和俠女淚上寫的一樣,師徒一起吃,便淡淡哼了聲,一副‘你心里明白的架勢’,昂首挺胸往前走去。
四人黃昏上山,等著開席等到了晚上。
乘坐的船只,發現四人遲遲未歸,停在斷龍臺后三里開外的江道邊等待,剛才動靜太大,和打雷似得,也驚動了船上之人,遙遙便能瞧見佘龍等人在往斷龍臺上方打量。
夜驚堂回到船上,佘龍等人便上來詢問情況,不過見夜驚堂有傷,便又退了下去。
夜驚堂和笨笨一道進入船樓,直接來到了房間里。
因為是臨時租用的商船,房間并不寬敞奢華,就板床加桌椅,上面的被褥倒是新的。
東方離人讓夜驚堂坐下,取出火折子點燃了燭火,而后側坐在床鋪跟前:
“脫。”
夜驚堂剛準備解腰帶,聽見這霸氣十足的御姐音,手又頓住了,看著身邊的大笨笨,有些好笑:
“殿下怎么說的和要睡我似得。”
東方離人眼神一沉,做出準備擰人的架勢,不過最后還是算了,小心解開夜驚堂的衣襟,聲音微冷:
“你再如此口無遮攔沒大沒小,可別怪本王不客氣…”
夜驚堂見笨笨舍不得收拾他,氣勢自然起來了,含笑微微低頭…
“嗚?”
東方離人猝不及防,本就冷酷的眼神變成了羞惱,但夜驚堂有傷,她又不好沒輕沒重推搡,只能后仰躲避,想要分開。
結果夜驚堂‘沾衣十八貼’的功夫相當到位,手扶著東方離人的臉頰,臉隨身走,兩個人就倒在了板床上。
你這廝…
東方離人被壓住了,眼底惱火之余還有點慌,臉也紅了,手輕輕拍夜驚堂肩膀,示意——你再這樣,本王真發火了!
夜驚堂仗著有傷,也算是仗勢欺人,手也開始不安分。
“嗚…”
東方離人眼底的惱火逐漸轉為慌亂,不停扭來扭去推夜驚堂的手,憋了片刻后實在沒辦法,也就慢慢妥協了,手還掛住了夜驚堂的脖子。
但船上并不是沒有其他人。
夜驚堂剛手口并用占了片刻便宜,忽聽外面傳來‘咚咚’腳步,速度奇快,他想連忙坐直,結果大笨笨還抱著脖子意猶未盡,于是…
咔噠——
門被一把推開。
聽聞夜驚堂受傷,急急跑過來救人的梵青禾,前腳剛跨入,就看到了在床鋪上打滾的男女,腳步猛得頓在了原地,致使后面心急如焚的三娘直接撞在了背上。
而太后娘娘和璇璣真人,自然也挺擔心,從門口探頭看到此景,表情都是一呆。
東方離人被啵的暈頭轉向,等察覺不對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東方離人躺在夜驚堂懷里,轉頭發現師父、母后、夜驚堂媳婦、冬冥大王一大幫人站在門口,云璃和鳥鳥也緊隨其后探頭,眼神一僵,本就發紅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迅速化為漲紅。
“咦…”
“嘰嘰…”
“離人,在船上注意些,太后可還在。”
“驚堂,你怎么又欺負人…”
“夜公子,你有傷在身,還是得注意身體…”
嘰嘰喳喳的話語,從門口傳來。
東方離人感覺自己還活著,但余生恐怕會被人嘮一輩子了。
當下她唯一的倔強,就是漲紅著臉迅速站起,對著夜驚堂來了句:
“你放肆!本王…本王等你傷好了再收拾你,真是無法無天…”
說話間悶頭就往外走去,一副被欺負的模樣,根本不敢看諸多長輩的眼神,門一關就沒了動靜,看模樣短時間是不會再出門了。
璇璣真人眼神古怪,瞥了夜驚堂一眼后,拉著梵青禾道:
“走吧,他這模樣,看起來不需要治。”
梵青禾也覺得能摁著姑娘啃,不屬于重傷范疇,這時候跑進去也確實不好意思,便眼神古怪的轉身走了。
太后娘娘撞見夜驚堂輕薄離人,心底最是復雜,也不知是覺得夜驚堂色胚,還是覺得母女倆同病相憐。她偷偷瞪了夜驚堂一眼,才跟在了璇璣真人后面。
裴湘君肯定是要陪著夜驚堂,待幾個人都離開后,才進入房間把門關上,在跟前坐下,繼續解開衣袍:
“你真是…帶著傷輕薄什么姑娘?你就不能先處理好了傷口再使壞,我不夠你折騰是吧?”
最后這句,顯然帶著淡淡醋味。
夜驚堂被一堆女兒家撞見厚顏無恥的一面,老臉也有點掛不住,重新坐好,笑道:
“我以后注意點。”
“哼…”
裴湘君把外袍解開,瞧見肩頭結痂的傷口滲血了,眼底心疼又惱火,取來毛巾輕柔擦拭,又用藥物包扎:
“出門就打架,半點不知道憐惜身體,真折騰壞了怎么辦?我得給你立個規矩,以后若是再受傷回來,就罰你三天不能碰姑娘,凝兒也是如此,誰敢犯戒,就罰一個月不準見你…”
夜驚堂其實也沒什么大礙,只是有點用力過猛,重新包扎好就沒事了。見三娘如此操心,他笑了下:
“好,我以后盡力無傷解決麻煩。”
裴湘君覺得這話不太對,但能讓夜驚堂有意識注意不受傷,也算是把話聽了進去,便也沒多說。
在包扎片刻后裴湘君又想起剛才開門瞧見的場景,瞄向夜驚堂的手,忽然詢問道:
“驚堂,你實話實話,我和女王爺,誰…嗯…”
夜驚堂自然明白意思,眨了眨眼睛,先用手丈量了幾下,才認真道:
“這看身材比例,不是越大越好…”
“反正都比凝兒大是吧?”
夜驚堂哪里敢回答這送命題,當下輕抽了口涼氣:
“嘶…”
裴湘君玩笑神色當即消散,連忙把心思專注在了傷勢上,認真處理了起來…
嘩啦呼啦 浪濤拍打船身,一盞孤燈照亮了船尾的窗口。
窗戶里是個小房間,折云璃和鳥鳥在此居住,已經入夜,一人一鳥卻都沒什么睡意。
折云璃在山莊里見識過夜驚堂一槍動風雪的壯觀場面,可謂心潮澎湃,此時雙手持著五尺長刀,在狹小房間里當槍使,慢條斯理比劃。
窗口處放著張凳子,椅背到窗臺之間卡著根竹竿,頂端掛著魚線墜入江面,上面還有個漂子。
毛茸茸的大鳥鳥,全神貫注蹲在窗口,靠在驚人的夜視能力盯著漂子,等著水下的大魚上鉤,背影看去頗有種獨釣寒江雪之感。
本來這活兒該是折云璃來干,但折云璃覺得它是只成熟的鳥鳥了,得學會自己釣魚,于是就讓它看著,如果魚漂動了就嘰一聲。
與肉干相比,鳥鳥還是喜歡吃新鮮的小魚,為此很是上心,甚至不惜把晚飯拿出來當魚餌。
結果可好,折云璃下桿的技術還不如直鉤釣魚的水水。
水水至少不浪費魚餌,折云璃則是半盒肉干打窩,到現在一只螃蟹都沒釣上來,以至于鳥鳥有點懷疑,今晚上會不會血本無歸餓肚子…
颯——
颯——
折云璃慢條斯理演練招式,不知重復多少次后,余光忽然發現窗口的鳥鳥抬起了頭,還搖頭晃腦,似乎在看什么東西。
折云璃動作一頓,小心翼翼來到跟前:
“有魚咬鉤了?”
鳥鳥黑寶石似得眼睛睜的很大,全神貫注望向江岸的秋林,在盯了片刻后,就轉身躍下窗臺,朝著過道飛了過去。
“誒?”
折云璃莫名其妙,探頭朝漆黑一片的窗外打量一圈兒,可惜并沒有發現什么東西。
而船樓前方的的房間里。
夜驚堂在板床上閉目凝神休息,懷里抱著風嬌水媚的三娘。
裴湘君嘴上很硬,但心腸太軟,本來想懲罰不知愛護身體的夜驚堂,但上完藥被抱著哄了幾句,還是沒忍住,滾進被窩里。
兩人正漸入佳境之際,門口便傳來:
噠噠噠 小爪爪踹門的聲音。
裴湘君輕咬下唇的迷離神色一凝,繼而就連忙把夜驚堂亂動的手推開,縮進被窩蒙住了臉。
夜驚堂則頗有種身為人父,大半夜和媳婦恩愛,忽然被娃娃敲門的無奈感,他悻悻然起身來到門口,把門打開,低頭看向蹲在門口的鳥鳥:
“作甚?餓啦?”
“嘰嘰…”
鳥鳥張開翅膀比劃了下,而后就鉆進屋里,叼著夜驚堂的袍子,往窗口拽。
夜驚堂感覺鳥鳥不是來要飯的,便跟著來到窗口,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
鳥鳥蹲在窗臺上,掃視江岸樹林幾眼后,望向江岸石崖上方:
“嘰嘰…”
夜驚堂視力再好,風雪夜間,也不可能好過天生夜貓子的鳥鳥,只看到石崖上有個模糊小點,當下又取來望遠鏡,瞇著眼仔細打量,可見是一只雀類,停在光禿禿的樹枝上。
夜驚堂略顯疑惑,詢問道:“這鳥有問題?”
“嘰嘰嘰…”
鳥鳥低聲張開翅膀比劃,示意曾經見過,很可疑。
夜驚堂見此,目光自然凝重了幾分,稍微回想,曾經見過還給他留下印象的可疑鳥類,好像只有左賢王那只游隼,和調查燕王世子時,曾在龍吟樓后巷發現他的一只小鳥。
石崖上的小鳥,看體型肯定不是游隼,更像是寒鴉,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些。
夜驚堂打陸截云那天,還聽到了烏鴉的叫聲,但當時情況太亂,也沒注意太多,而后就送太后去西海諸部,便把這事忘了。
如今江岸的寒鴉,是京城所見的那只的話,只能說明被仇家找上門盯上了。
念及此處,夜驚堂眉頭緊促,示意鳥鳥盯著,不要打草驚蛇,而后轉頭道:
“三娘,你等會,我去找璇璣真人商量點事兒。”
裴湘君縮在被子里,悶不吭聲裝睡著了,但發現夜驚堂準備直接出去,又從被窩里探出臉頰,惱火道:
“你先洗手~”
“哦…”
夜驚堂看了看手指,當下老臉一紅,連忙在水盆里洗了洗手,才走出房間。
為了隱私考慮,太后靖王都住在船樓二層。
夜驚堂上樓之時便整理好衣袍,尚未靠近璇璣真人房間,就聽到里面傳來聲響:
“你徒弟都抱著男人啃了,你這師父卻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連男人都沒抱過,也好意思整天在我面前騷里騷氣…”
“你啃過不成?”
夜驚堂也沒在意這些女兒家的私房話,來到門口準備敲門,就發現璇璣真人直接起了身。
吱呀——
很快,房門打開,喝了個半醉的璇璣真人出現在門口,抱著胳膊斜靠在門框上,醉眼迷離,上下打量:
“怎么?臨幸完了換下一家串門?來找我還是來找禾禾?還是想兩個一起?”
梵青禾坐在桌前喝酒聽見這離譜話語,回過頭來難以置信道:
“姓陸的,你臉皮是城墻做的?這話也說得出口?誰要和你一起?”
夜驚堂感覺梵姑娘怕是也喝多了,對陸仙子的話則是見怪不怪。見兩人都穿著衣裳沒睡覺,他便進入房間,拉著璇璣真人袖子來到窗口,示意遠處的石崖:
“那有一只鳥,以前在京城見過,和燕王世子有關…”
璇璣真人舉目打量,很快就發現了江岸的小黑點,聆聽片刻后,目光又落在夜驚堂臉上,自懷里取出白手絹,擦了擦夜驚堂臉頰上的紅胭脂:
“你意思是有人跟蹤我們?”
夜驚堂見璇璣真人這么體貼,有點不好意思,把手絹接過來自己擦了擦:
“肯定有人跟蹤監視,那只鳥會回去復命,只要暗中跟著,就能找到幕后之人…”
梵青禾見此起身,也來到跟前打量:
“這事簡單,我和她輪班盯梢即可,跟不丟。你先去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
夜驚堂見此就準備轉身,不過走之前還是提醒了句:
“你們倆少喝點。”
“知道啦。”
璇璣真人擺了擺手。
夜驚堂出去關上了房門,路過大笨笨和太后門口時,又側耳傾聽了下。
他上樓并未遮掩腳步,兩人顯然都知道他來了。
大笨笨明顯坐起了身,想出來問問情況,又實在沒臉見人,所以沒啥動作。
而太后娘娘聽起來有點緊張,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還低聲說了句:“紅玉,門栓好沒有?”
“栓好了,怎么了娘娘?”
夜驚堂搖頭一笑,也沒打擾兩人休息,再度下了樓…
另一側,百里開外的岜南鎮。
崖州多山,多數城鎮都是依山而建,雖然不像云州那般一馬平川,但房舍交疊錯落的山城景觀,也顯出了與眾不同的秀麗之感。
雪夜之下,岜陽鎮內燈火稀疏,偶爾可見車隊,遠道而來駛入鎮子后方的鏢局里。
鏢局掛著陳字旗號,規模很大,是斷北崖大堂主陳鶴的家族產業,當家的是陳鶴的兒子陳令同,常在梁崖兩州之間走動。
鏢局后方,待客的茶廳里。
做尋常商客打扮的沈霖,手里端著茶杯,慢條斯理喝著茶。
三十出頭的陳令同,手里拿著張單子,認真打量有些犯難:
“其他東西倒是好說,但黑硝沙、銀蠶絲這幾樣,都是大禁之物,短時間不太好弄到手…”
“你有沒有,老夫一清二楚,自己取傷和氣,才和你打聲招呼。明早你家掌門的書信就會送到你手上,先去籌備吧,等到黑衙查到你頭上,你們再來請老夫幫忙,就為時已晚了。”
陳令同是陳鶴的兒子自然也參與往黑旗幫運送禁物的差事,聽聞女帝身邊的九千歲來了崖州,便知道會有一場浩劫。
雖然不太信任面前這神秘老者,但對方知道接頭暗語,還對陳家暗中所做的事情一清二楚,他也不能不信,想想又道:
“閣下確定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能解決夜驚堂?”
沈霖幫斷聲寂,并非出于交情,而是不想北梁好不容易在崖州打下的根基,被夜驚堂拔了,對于這個問題,他平淡道:
“人力終有窮盡之時,但物力沒有。只要準備周全,世上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人。”
陳令同點了點頭,當下也沒有再耽擱時間,起身安排親信,去調集各種所需的物資…
多謝潮汐隨你意大佬的盟主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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