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的使者造訪?他們是來尋求與我們魯國同盟的嗎?”
“吳人,染黑齒,斷發紋身,蠻夷也。我魯國堂堂華夏禮儀之邦,怎么能和吳人結盟呢?”
聽到吳國使者即將造訪,弟子們立刻炸開了鍋。
有的在猜測使者造訪目的,也有鄙視吳人就是一群南方蠻子的。
學社中吵吵鬧鬧,最終還是孔子出聲平息弟子們的議論。
孔子道:“吳國,是太伯建立的國家。太伯是文王父親的兄弟,武王的叔祖父。他出身于周朝王室,與我們魯國一樣都是姬姓。所以吳國怎么能叫做蠻夷呢?”
孔子話音剛落,一個其貌不揚的弟子從人堆里站了出來。
“夫子,我不同意您的看法。”
宰予轉頭望去,忍不住搖了搖頭。
完了,每次提起禮法,這位比我還能抬杠,今天算是沒完了。
這個宰予口中的杠精,叫做巫馬施,字子期。
這位對于禮法的堅持,可以說是孔門當中數一數二的。
子路以前和他一起去外面打柴,正好路過一家高門大戶,房子修的無比奢華。
子路于是就和巫馬施開玩笑說:如果放棄從夫子那里學到的學問和品德,就可以得到這樣的富貴,你干不干?
結果子路這句話算是把巫馬施給徹底激怒了,他認為子路實在侮辱自己。
他不止回答不愿意,而且還把一向暴脾氣的子路給臭罵了一頓。
孔門弟子里敢把子路當孫子一樣罵的,也就只有這么一位了。
巫馬施起身追問:“可太伯和他的子孫受封于吳地后,不止沒能將禮儀教化推行于當地,反而遵從當地的習俗,剪短頭發、染黑牙齒、用樹汁在身上刺出花紋。
他們做出這樣的行為,難道還可以被認為是中原國家嗎?”
孔子聽了這話,只是微微搖了搖頭:“子期啊,這件事,你不可以這么理解。”
“為什么不可以呢?”
這回不等孔子回答,后排的弟子里又站出了一個臉上帶笑的小個子。
“夫子,這個問題,就讓我來代替您回答吧。”
孔子找了半天,才發現了說話的弟子。
這倒不是孔子眼神不好,而是這個弟子的個子實在太矮,僅僅只有不到五尺。
如果不是他的相貌老成,讓陌生人看見,還以為是哪戶人家里的小孩子跑出來了呢。
這個身材矮小的弟子名叫高柴,字子羔。
雖然高柴在后人的評選中沒有入選孔門十哲,但也進入了孔門七十二賢的行列,同樣是個極為賢能的弟子。
孔子看見他以后,也放心的點頭道:“也好,阿柴,就由你來回答吧。”
高柴先是沖著巫馬施拱手行禮,隨后開口道:“太伯當初之所以要離開諸夏,深入南荒蠻夷之地,是為了將王位讓給周太王季歷。
他知道弟弟季歷賢能孝順,如果他不遠逃,季歷必不受位,所以不得以才出此下策。
正因為太伯讓位,所以太王得以繼承王位,太王傳位給文王,文王傳位給武王,武王伐紂滅商。
如果不是太伯的話,我們至今還在被商朝統治,怎么能不感謝他的恩德呢?
況且治理國家情況復雜,太伯覺得比起讓吳地的百姓更改習俗,還是自己入鄉隨俗更加容易管理。
尋常人覺得太伯斷發紋身的行為,說明了即便是圣人的智慧,也有行不通的時候。
但聰慧的人都能了解,圣人采取權變的手段,適應實際的變化,這才是真正的智慧啊!”
巫馬施聽了這話,認真的反駁道:“太伯如果想要讓位給季歷,他能采取的辦法何其之多?為何偏偏要拋棄中原的禮儀教化,用蠻人的習俗去自污呢?
他能做出這種行為,就說明他并不是擁有智慧的圣人。至于諸如權變之類的說法,不過是小人用來遮蔽自己卑劣行為的詭辯之言罷了!”
巫馬施言辭激烈,甚至都開始直接點名高柴,說他是小人了。
宰予平時和高柴關系不錯,巫馬施現在指名道姓的罵他的好哥們兒,那他可就坐不住了。
宰予起身問道:“子期,太伯建立了吳國,如果他都不能算作圣人,那你覺得什么樣的國君才能稱作圣人呢?”
巫馬施聽見問話,剛想隨口舉幾個例子。
但他看見站起來的居然是宰予,于是頓時話風一止,思索再三后才給出回答,生怕例子舉多了會被宰予用來駁斥他。
巫馬施道:“在建立國家的國君中,唯有夏禹與商湯才可以算作圣人!”
宰予微微一笑。
小樣兒!就知道你會中計。
他開口道:“當初大禹為了得到涂山族的支持,就迎合他們的習俗,裸·衣參加他們的儀式,最終才贏得了涂山族公主的青睞,成功迎娶了她。
如果按你的說法,入鄉隨俗便不能算作圣人。那你是打算拿你的說法,去攻訐劃分了九州、平息了上古大水、立下了不世之功的大禹嗎!”
巫馬施指著宰予,半天說不出話來:“子我,你…我…你不能這么比喻。”
大禹是天下人公認的圣人,讓巫馬施否認大禹的圣人身份,他當然做不到。
在場的眾人心里也有一桿秤,大家都明白宰予在這場辯論里,是徹頭徹尾的完勝。
巫馬施只不過是抹不開面子,所以不愿意承認罷了。
孔子見狀,笑呵呵的上來打圓場:“好了。你們幾個各有各的說法,各自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我還是更贊同阿予和阿柴一些啊!”
巫馬施聽到這句話,垂頭喪氣的俯身施禮道:“學生明白了。”
未等巫馬施坐下,一聲冷哼突然響徹全場。
“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
一名身穿黑紋華服的短發男人帶著一群人走進學社。
“我們吳國雖然身處南荒,但心中一直向往中原的禮儀教化。
寡君一向認為魯國遵從周禮,即便在中原諸夏中,也是個少有的君子之國。
但我沒想到啊!我剛抵達魯國沒多久,就在曲阜聽見了詆毀我國的言論。
我國的祖先太伯也是出自周王室,與魯國同是姬姓國家。
魯國的君子們,難道每天不做正事,只會躲在陰暗的角落里污蔑同姓的兄弟之國嗎!”
陽虎也一臉慌張的跟在后面闖入學社。
他聽了短發男人的發言,忙不迭的賠禮道歉:“使者息怒。這不過是幾句玩笑話而已,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吳國使者將雙手背在身后,哼了一聲,絲毫不買陽虎的賬。
“既然陽子認為這是玩笑話,那我不介意回國后,也在寡君的耳邊說上幾句玩笑話。只不過寡君脾氣暴躁,修養比不上魯國的君子們。
如果讓他知道了這件事,弄不好就要把原本對準楚國的兵鋒,轉而對準魯國了。
等到那個時候,陽子您打算何以自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