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獄手搭涼棚,遙遙望去。
黯淡的天色下,如巨獸匍匐的青州城前,黑壓壓的一群人立著,動也不動。
“似乎不是兵丁…”
楊獄眸光微微閃爍。
見得青州城,一眾囚犯全都躁動起來,哪怕是囚車里的鐵劍門三代高手,也不由的心生恐懼。
青州城到了,這意味著他們殺頭的日子也就快到了。
“楊,楊爺…”
趙七、蔣都的身子都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望向楊獄的眼神里盡是哀求。
“楊爺,看在我等一路鞍前馬后的伺候下,您,您放我一馬吧。我發誓,絕不再胡作非為,一定做個好人。”
蔣都沙啞著說道。
一路走了數月,他本以為自己早已認命,可此時眼見得青州城,心頭還是被恐懼充斥了。
其他囚犯也都顫抖著哀求起來,哪怕一路上都心如死灰的鐵劍門三代老少,也都沙啞著嗓子哀嚎起來。
環視著一眾囚犯,楊獄很清楚,這些囚犯此時此刻的哀求多少有幾分被恐懼簇生出來的真心實意來。
那一夜黑山的火光在他眼前浮動,一路走來流民的哀嚎、荒涼的村落、驚恐的村民在他心中一一閃現。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楊獄自趙七手里奪來馬鞭,當空一甩,炸響聲中,黃驃馬絕塵而去。
“駕!”
青州城下,一片寂靜。
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車隊,不少人又回轉過來。
諸多兵士擁簇中的車輦也停了下來。
落日余暉的揮灑之下,那車隊漸漸清晰,共有一輛馬車,十輛囚車,以及數十個披枷帶鎖的囚犯。
是押送囚犯來青州的官差?
人群中有些騷動,卻也看清了來人。
“一輛馬車,押著上百囚犯就過來了?”
有人驚訝。
“咱們等了這般久。這么大陣仗,就等來這針尖大小的人物?呵呵…”
綾羅滿身的王公子嗤笑一笑,聲音大了許多:
“這可真是個笑話!”
他在笑,卻也只有他一人在笑。
誰是笑話?
不少人心中腹誹,卻紛紛看向了兵甲擁簇中的車輦。
蕭一鳴驚鴻一瞥,見得掀開的車簾后,一閃而逝的明亮眸光。
“于先生可知來人是誰?”
車簾放下,聶文洞溫潤的聲音響起。
“這…”
于忘海回身望了一眼,躬身回應:“應當是來自黑山的差役,送來了轄內的大犯、要犯…”
說到這里,于忘海微微一頓。
隨著車隊的靠近,他看的清楚,這一行人的囚犯足有上百之多,卻不見差役的身影。
“嘶!是這小子?!”
人群一角,一著青色捕頭服的大漢揉了揉眼,好似想起了什么,當即上前幾步。
向著車輦微微躬身:
“州主,來人是我六扇門押送犯人的銅章捕頭楊獄…”
“銅章捕頭?”
車輦中,聶文洞的聲音略有玩味:
“聽說六扇門前些日子將黑山縣的一位少年人評定為銅章捕頭?就是這人嗎?”
“是。”
鐵峰硬著頭皮回話。
心中也是腹誹不已,他怎么也沒想到會有這般巧的事情。
他當然知道這位新晉的銅章捕頭押送著要犯前來,但也沒想到會是今天。
“少年英雄,六扇門又多一位精銳也!”
車輦中,傳來贊揚聲:
“聽聞這位少年英雄平叛有功,我等迎一迎,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人說的是。”
有鄉紳靠的近一些,聞言不由的附和了一句。
“州主謬贊了。”
鐵峰心中一沉,以為這位州主大人在說反話,正想說什么解釋一二。
就聽得一聲驚叫。
“毒龍寨?你們瞧,那人的模樣,像不像毒龍寨的六頭領‘開山斧’文四?”
在場眾人不乏高手。
隨著車輛靠近,漸也看得清楚,有人不經意一掃,看到某一輛囚車中的人,頓時驚呼連連。
“聽過路的行商說,前些日子有個差役押送著犯人路過毒龍寨,順手挑了毒龍寨大頭領司馬楊?!莫非就是此人?”
“你聽差了吧?我分明聽說,這人是將毒龍寨上前悍匪殺了個干干凈凈!”
“區區一個差役,怎么可能挑了毒龍寨?”
人群中爆發出陣陣驚呼。
隨著南山道被打開,過路的行商不少都提前到了青州,自然對于之前的事情有所提及。
傳來傳去。
就成了某位差役挑翻了整個毒龍寨。
“有殺司馬楊的武功,還會只是個差役?”
有人挑眉質疑。
青州城,駐扎著州衙、六扇門、錦衣衛、青州軍,是青州軍政中心,外城更長年張貼著通緝令。
司馬楊的名頭,在場眾人倒都聽說過。
毒龍寨位于南山毒瘴叢生之地,等閑人莫說前去圍剿,就算是誤入都有性命之危。
之前也不乏有人想去替天行道,可往往連司馬楊的面都見不到就死在毒瘴之中。
哪怕僥幸穿過毒瘴,可那毒龍寨占據天險,上山下山一條路,弓弩巨石一陣招呼,也沒幾個消受的起。
聽說這人殺了司馬楊,不少人都來了興趣,本來想走的也停住了腳步。
“挑了毒龍寨…”
那王公子眼神一亮,蕭一鳴卻是瞇起了眼睛。
“呵,有趣。”
車輦中,聶文洞淡淡一笑:
“走吧。”
“是。”
于忘海深深的回望了一眼來人,轉身離開。
見得聶文洞離開,一眾鄉紳也就散去大半,他們捧那么幾句,只是附和聶文洞,卻也沒將這么一個小人物放在心里。
差役也好、六扇門的捕頭也罷,對于他們來說,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人物,瞧上幾眼,也就是極限了。
殺了幾個山匪,又有什么大不了?
“嗯?”
一眾人或驚訝、或疑惑、或審視的目光之中,楊獄拉住了馬韁,凝眸遠眺,見得遠去馬車旁的老者。
“大高手?!”
楊獄緊握腰刀,心中升起莫大的警兆。
只是一眼,他幾乎就拔刀而起,他一路前來,還未見過如此強橫的高手。
那老者的武功,只怕還在之前所見的錦衣衛百戶曹金烈之上。
心神一定,楊獄這才看向漸漸散去,卻仍舊不少的人群,這群人里倒是沒多少高手,但一眼掃過,幾乎全都是換了血的。
“嘖,青州到底不一樣,有錢人可真不少。”
楊獄泛著念頭。
他當然不會以為這些人是來迎接自己的。
只怕這些人在等什么人,湊巧被自己碰上了。
“你就是楊獄?!”
一個魁梧黝黑的漢子已然跳將了出來。
“你是?”
楊獄眸光一凝。
這漢子魁梧異常,卻不見臃腫,行走之間腳步輕靈,武功也很是不弱。
“我乃六扇門捕頭鐵峰。”
鐵峰一拱手,人群里的已然涌出不少的捕快,上前接手囚犯。
“原來是鐵捕頭。”
楊獄回了一禮,任由一眾捕快接手這些囚犯。
“楊兄弟這一遭,收獲可著實不小。”
瞧著足有百人的囚犯隊伍,鐵峰有些咂舌,也有些羨慕。
六扇門不同于州府衙門。
一切只看功績。
有功績就可以升官發財,有功績就可以換取丹藥、武功,甚至可以消耗功績,換取進道衙、甚至京城的名額。
“還好,還好。”
楊獄隨口寒暄了幾句,又問起了這些人聚在這里的原因。
一說起這個,鐵峰不由的苦笑一聲,說起來龍去脈。
“徐文紀?”
楊獄心下了然。
除了這位自京城而來的大人物,也沒人能讓這么些人迎接了,只是聽說這里面有著州主聶文洞,還是有些吃驚。
前一次聽說這個名字,還是在李二一的口中。
在他的口中,沒有這位州主大人,就沒有長留山…
“進城后,楊兄弟盡量小心些吧。青州不比黑山縣,六扇門也無法橫行無忌…”
鐵峰欲言又止,還是隱晦的提點了一下。
“多謝鐵捕頭提醒。”
楊獄抱拳。
心中也提起小心,雖然,他向來不是個喜歡招惹是非的人。
“大人,已然登記造冊。”
有捕快捧著冊子上前,滿是艷羨的看了一眼楊獄,回道:
“除卻黑山縣的犯人之外,楊大人共擒了七十六位賊匪,其中十七人在通緝令上…”
“楊兄弟暫且入城,明日來六扇門報道,這些賊匪,或許能值半個‘大功’了…”
鐵峰呼吸都急促了,勉強說了一句,提著一眾犯人離去。
臨去之前,一眾犯人的眼神變得無比怨毒。
尤其是囚車里的嚴景略、關山水,如果眼神能殺人,楊獄此時只怕已是千瘡百孔了。
“呼!”
一眾犯人被提走,楊獄頓時一身輕松。
雖然他看似不怎么管這些犯人,可一路上也沒有掉以輕心,此時負累甩掉,心情一時大好。
也不在意還在旁邊指指點點的一群路人,跨步走入了青州城。
這是日頭已將將落山。
可青州城內卻是一片喧囂熱鬧,各類攤販、行商、提刀挎劍的江湖中人比比皆是。
走出高大的城門洞,楊獄的眼前都不由的一亮。
只覺所見之人皆精氣完足,一眼掃過,旺盛的氣血幾乎映紅了半邊天。
“啪!”
楊獄警覺抬手,將拍向自己的手掌打落。
回身看去。
一個略顯油滑的青年,他抱著拳,笑嘻嘻的問著:
“兄弟,要兵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