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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我只要足夠爛,你就不能王化我

熊貓書庫    朕就是亡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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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翼真的不是在做夢,在空中樓閣幻想政治,一個從地方上摸爬滾打到了朝堂,做了戶部尚書的沈翼,不是蠢貨。

  他的這一整套理論,其實是有模板的,而且踐行了十年之久。

  大明的京營的軍餉發放,就是如此預存發放,而且是專款專用。

  大明京營的糧餉分為了三個部分去支付,一部分是由三座京師外城的土地進行屯耕;一份是由兵部支餉,內帑國帑對半均攤;最后一部分是完全來自內帑的犒賞。

  而其中兵部支餉,是月初就開始發本月餉銀,日給三分,月足一銀幣,按品秩逐漸增加。

  這種發餉的方式,是來自于岳家軍,也就是南宋初年的神武后軍發餉方式,發軍餉是一種非常復雜的問題,如何將餉銀足量的發給軍士,是個難題。

  簡單來說,岳飛的解決方式,簡單粗暴而行之有效,就是將復雜問題簡單化的具體體現,有些事兒可以扯皮,有些事兒扯皮,扯著扯著就是軍隊嘩變了。

  即便是這個月軍士病重,或者休假、事假等,也是從下個月扣除,而非本月。

  預存軍餉,月初發放,是保證大明京營戰斗力和軍紀的保障。

  兵部雖然沒錢,但是每年年初,兵部已經有了一年的專款用于發餉,這也是大明軍隊忠誠朝廷,忠誠于陛下的原因。

  這已經近十年了,這筆專項發餉的錢,沒人敢挪用,畢竟京師三大營,有馬有槍有炮,還駐扎在京師附近。

  沈翼的愿景是好的,用簡單方法解決復雜問題,而且從制度上來看,仿照大明京營發餉方式去支付勞動報酬,也極具合理性。

  大明的勞資矛盾在南衙非常的突出,大善人們明明有錢支付勞動報酬,但就是硬拖著不給,如果這個提前預存一年勞動報酬真的可以落實,那顯然可以大幅度的緩解勞資矛盾。

  朱祁鈺很想批了這道奏疏,但是他知道,做不到。

  做不到的原因有兩個。

  一個生產力達不到,目前大明的工坊都是密集型勞動工坊,絕大多數的工坊也沒有那么多的閑錢,放在寶源局支付勞動報酬,那么工坊的東家,面對這條政令的時候,就只有兩個方法,一個是犯法,另外一個則是破產。

  另外一個則是勞資關系,大明的工匠們議價權太低太低了,工坊的掌柜們,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在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普世價值下,大多數百姓追求的就是多子多福,而嚴重的兼并,將絕大多數的農民,都逼迫成為了無地流民。

  在勞動力市場上,勞動力往往是供大于求,這就導致了在大明的勞資關系中,主動權完全掌握在資方手中,而不是勞動者這一側。

  這就導致了這些東家們,違法的成本極低,而且普遍違法。

  這就是沈翼這個奏疏不能批復的原因,無法執行的法律,只是白紙一張。

  朱祁鈺想了想,還是批復了這封奏疏。

  可以在各個官廠先行推行,預存三個月的勞動報酬,試驗其可行性,再逐步完善其中的條文。

  分配,是個需要動刀子割肉的活兒。

  一旦在官廠推行有效,朱祁鈺絕對不會考慮阻力二字,會將其完全推行下去。

  到那時,才是刀刀見血。

  “襄王殿下被罵的很慘啊。”朱祁鈺手中一大堆奏疏是彈劾朱瞻墡的奏疏,朱瞻墡在京師搞得互相告發的活動,可謂是讓明公們勞心勞力,陷入了徹底的零和博弈。

  過年之后,大明的京營開始了新一輪的換防,主要是在迤北剿匪的武清侯石亨回京,而昌平侯楊俊代替了石亨前往迤北繼續剿匪。

  石亨回京之后,朝中的官老爺們,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

  “于謙的痰疾有復發嗎?”朱祁鈺放下了奏疏情真意切的問道。

  興安十分確信的說道:“欣可敬欣院判說并沒有復發,臣也問過于少保的侍從了,并未復發,晚上睡得很安穩。”

  “嗯,那就好。”朱祁鈺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笑容滿面。

  于謙必須善終,他不能因為莫須有的罪名,在大明前進的路上突然倒下。

  《韓非子·顯學》曰: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于卒伍。

  但是大明的規矩是: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

  縱觀大明近三百年,僅有二十一人曾經在地方履任后入閣,或者擔任六部尚書等要務。

  這就造成了大明的內閣師爺們,嚴重脫離了基層,脫離了事實,各種政策全靠想象和辯經,枉顧事實的政令,最后都是白紙一張。

  讓于謙善終,是朱祁鈺這個皇帝吏治改革的一個重要一環。

  除了不讓大明陷入求榮得辱的陷阱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他搭好的戲臺,要遴選出賢臣唱戲。

  官吏層層選拔,久經考驗,到了大明師爺的位置上可以說水平、經驗甚至是運氣,都必然是猛人。

  “陛下,安南國睿王黎思誠請求覲見,昨日就到了南衙,沐浴更衣之后,過來面圣。”興安提醒了陛下今日的行程。

  朱祁鈺放下了筆說道:“宣吧,朕也見見他這個安南國唯一的希望。”

  黎思誠,安南國所有有志之士公認的唯一希望。

  朱祁鈺之前在松江府萬國薈見到了黎宜民,而現在要見見這個老四了。

  對于黎思誠,朱祁鈺的第一印象,這人是個讀書人,第二印象就是此人的眼神格外的清晰,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為了達到目的需要做什么,所以黎思誠才來到了南衙。

  敢孤身來到大明,朱祁鈺只能說是好膽。

  大明的立場格外的模糊,冊封了黎宜民,轉頭又冊封了黎思誠。

  都冊封,等于沒冊封。

  “臣安南睿王黎灝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黎思誠跪在地上,三拜五叩行了大禮。

  黎灝,是黎思誠對大明的稱呼,每一個黎朝國王為了彰顯自己不是個文盲,都要取一個這樣的名字。

  比如黎宜民對大明的稱呼是黎淙。

  為何他們要多此一舉呢?

  其實理由非常簡單,兩個名字,不同身份。

  以黎元龍為例,黎元龍漢名為黎麟,那么冊封的安南國王是黎麟而不是黎元龍。

  黎越僭朝對內稱帝,黎元龍這個名字在安南國內是皇帝。

  黎思誠也不例外,朱祁鈺很敏銳的察覺到了黎思誠的自稱:睿王,而不是安南國王。顯而易見,黎思誠對兩王并封是有些意見的。

  只是黎思誠沒辦法表達出來。

  朱祁鈺倒是無所謂的說道:“平身,你起來說話,睿王遠道而來,是要跟朕談什么?”

  睿哲天成的大明皇帝,并不是非常清楚黎思誠的目的,難道這個人,希望用他三寸不爛之舌,來說服大明皇帝放棄郡縣安南的計劃?

  黎思誠站起身來,頗為鄭重的說道:“臣前來,是有一事,斗膽請問陛下,陛下既然要郡縣安南,為何又讓安南如此民不聊生?”

  “這難道就是陛下的王化之道嗎?若是如此,臣,不敢茍同!”

  黎思誠的發言可謂是大膽,朱祁鈺倒是沒有怪罪黎思誠御前失儀,反而玩味的的看著黎思誠說道:“不不不,先帝曾言,安南國事自決,這是當初黎利和王通媾和之后,先帝不得不接受的結果。”

  “現在,你跑來詰問朕,坐看安南民不聊生,這是何等的道理?”

  “你安南國廢太子黎宜民宮變殺了黎邦基和阮氏英,上奏朝廷請旨冊封。”

  “而你這個老四睿王黎思誠,也上奏請旨冊封。”

  “安南國事自決,朕踐行祖宗成法,兩王并封,何錯之有?”

  大明那群師爺很少和陛下辯經,因為陛下是皇帝,掌握了最終解釋權,怎么辯,都是陛下贏,但其實朱祁鈺是個思維很敏捷的人。

  這一番話語,懟的黎思誠無話可說。

  按照大明和安南盟書,安南國事自決,大明朝廷不能長臂管轄,都請封,皇帝都封,的確是符合祖宗成法。

  當祖宗成法需要的時候,朱祁鈺就會拿出來,胡濙會高聲疾呼:陛下承列祖列宗之遺志。

  當祖宗成法不需要的時候,朱祁鈺就會收起來,胡濙就會高聲疾呼:陛下常有開辟之舉,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胡濙作為禮部尚書,堅定踐行禮法不是不便之物,堅決擁護陛下的一切決議,并且為陛下掃清一切禮法不便。

  黎思誠到底還是年輕了。

  他萬萬沒料到,作為四海一統之大君、萬王之王、大明皇帝的陛下,居然這么絲毫不顧及皇帝尊貴的臉面。

  黎思誠顯然準備充足,他繼續說道:“陛下!安南國十五府之地,共計百姓千五百萬口。”

  “眼下春耕已過,千里阡陌無男丁耕種,良田荒廢,陛下索求無度,在去年的基礎上又加三成米糧,陛下郡縣安南之時,也是一個萬民凋零的安南啊!”

  “喪亂之安南,陛下如何大治?郡縣之后,如何又能夠長治久安?”

  “臣懇請陛下三思,解救黎民于倒懸。”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說道:“不不不,黎思誠,那多出來的三成糧食,也是大明花錢買的!我們,付過錢的!”

  “難道你想讓大明大軍直接去搶嗎?”

  “你樂意,朕還不樂意呢,朕的大軍搶糧,軍紀如何維持?那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

  “對于朕而言,能拿錢解決的問題,都是小問題。”

  大明最闊氣的皇帝,自然有資格如此闊氣的說話,有錢,說話就是硬氣。

  黎思誠的核心邏輯就是:我只要足夠爛,你就不能王化我。

  黎思誠擺出了安南最大的籌碼,既不是升龍軍,也不是清化軍,而是一千五百萬口的半饑餓的百姓。

  只要百姓足夠的窮困、吃不上飯,大明就不敢去王化安南,就不會想著再把安南變成大明的疆土的一部分。

  因為安南的黎越僭朝,敢餓死這些半饑餓的百姓,但是象征著文明、擁有著高道德劣勢的大明,卻不能餓死他們。

  就如同往自己身上潑了一勺熱騰騰的糞,這樣其他人都會掩著口鼻躲得遠遠的。

  大明如何應對?

  只要女人,不要男人。

  安南打的越亂,最好他們自己把他們全部殺死,或者逼迫百姓逃離家園,大明因為高道德劣勢和為了維護軍士的軍紀,作不出這等大屠的事兒,那就讓他們自己屠自己好了。

  安南現在越亂,大明日后的治理越能長治久安。

  黎思誠是個狠人,朱祁鈺更是個狠人。

  黎思誠是個有德的人,他心里有安南的百姓。

  他抱著視死如歸的態度來到了大明,就是希望給安南百姓尋找一條活路,他黎思誠做國王也好,黎宜民做國王也罷,還是大明現在出兵將他們王化,都是活路。

  德?那是大明群臣希望陛下有,但是陛下沒有的東西。

  大明的利益至上,大明優先是朱祁鈺做大明皇帝的第一原則。

  朱祁鈺做皇帝,就講究一個內忍外殘。

  黎思誠再次俯首說道:“鎮南關下,尸骸盈路,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陛下,既然要郡縣安南,何不開關放民入關,日后,陛下強軍橫掃,這些入關百姓回鄉,也是大明擁躉。”

  鎮南關是大明最南的關隘,是定西候蔣琬和左參贊軍事陳汝言駐軍之地,也是大明和安南國交界的地方。

  朱祁鈺臉色不愉,頗為平靜的說道:“睿王,殺安南百姓的不是大明軍,搶安南百姓的同樣不是大明軍,將女子劫掠販賣的也不是大明軍。”

  “燒燒搶掠、種種惡行,皆是你黎朝軍卒!少往大明頭上扣!”

  鎮南關外,有黎朝軍隊三千余人,他們劫掠逃難的百姓,男子入伍,女子賣給鎮南關的大明互市,孩子皆烹,可謂是無惡不作,其罪,罄竹難書。

  這些惡,都是黎朝軍卒犯下的惡心,黎思誠在顛倒黑白,扣在大明軍的頭上,好像這些惡果,都是因為大明不開關所致。

  “就算是大明開鎮南關門,又有幾人能活著走到大明來?”朱祁鈺平靜的問道。

  黎思誠面色痛苦的說道:“十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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