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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九章 寓言兩則,羊與牧羊人

熊貓書庫    朕就是亡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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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大明開鎮南關,你這到不了鎮南關的、十之八九的百姓,是我大明軍殺的嗎?我大明的軍紀不要了嗎?”朱祁玉嗤笑了一聲,設問了一句。

  黎思誠面色痛苦了起來,他沒有回話。

  “陛下,臣有最后一慮,陛下為何如此狠心待我安南百姓?”這是黎思誠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琉球列島的百姓,陛下雖然算不上恩厚,但是絕對不算苛責,和大明一視同仁,但是到了安南,卻是如此狠心。

  皇帝陛下,明明要郡縣安南,將安南納入大明的四方之地,這怎么就如此狠心看安南生靈涂炭?

  黎思誠的這個問題,其實就是在問,陛下為何外殘內忍。

  朱祁玉笑著說道:“尼古勞茲是羅馬使者,他最近翻譯的一本書叫尹索寓言。”

  “說有一個牧民牧羊,回家的時候,發現了這羊群里摻雜了幾頭山羊。牧民大喜過望。”

  “為了留下這幾頭山羊,這牧民就多給了這幾頭山羊些草料,倒是原來的羊,卻只能勉強餓不死。”

  “第二天的時候,牧民發現這幾頭山羊跑了,就很生氣,指責這幾頭山羊,受到了特殊的照料,卻不肯留下,是忘恩負義。”

  “野山羊就說:“正因如此,我們更要小心謹慎了。因為你特殊照顧我們這些昨天剛來的,而過于冷澹你以前一直飼養的。”

  “顯而易見,今后再有其他的野山羊來,你一定又會冷落我們去偏愛他們。”

  “你聽懂了嗎?”

  黎思誠認真的琢磨著這個故事,不得不嘆服陛下的博聞廣記。

  朱祁玉繼續說道:“你倘若只是為了留住野山羊,不給養的羊草料也就罷了,總歸是沒餓死。”

  “但是若是在這個羊圈上開個口子,一邊讓狼吃羊肉,不但不修籬笆,一邊大喊著都是狼不對,狼才是罪魁禍首!”

  “你覺得這樣做,能湖弄那些羊嗎?”

  黎思誠再次搖頭說道:“那羊早就跑干凈了。”

  黎思誠認真的品味了這番話后,終于回過味兒來,皇帝這是拐著彎兒的在罵他!

  黎朝現在就是在籬笆上開了個口子,一邊讓大明這頭狼吃黎朝的羊肉,一邊對百姓疾呼,都是大明的錯!

  能湖弄得了一時,卻不能一直忽悠。

  羊,都會跑干凈的。

  在這場辯論之中,大明皇帝完勝。

  安南國的局勢,完全是黎宜民和黎思誠這倆兄弟鬩墻,導致了本就尖銳的矛盾徹底激化,才最終釀成了今天的局面。

  大明不多收他那三成糧,這三成糧也到不了餓肚子的百姓手里。

  大明去不去、現在去和日后去,都沒有什么區別,安南都會創造千五百萬口的饑餓人群。

  朱祁玉這才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們把家務事鬧成了國事,就是公私不分,公德有虧,私德再好,對于國家也無用處。”

  “朕問你,黎宜民可為王乎?”

  黎思誠真心實意的說道:“不可為王。”

  黎宜民就是個兇徒,這是柳溥給黎宜民的評價,僅僅用暴虐去形容他,還是太過于客氣了。

  朱祁玉琢磨了下說道:“朕要在七月發兵,十一月開始郡縣安南,如果你覺得自己是天命所歸,現在回朝準備,提刀入升龍城,把黎宜民給殺了,把安南穩定下來,朕就真的封你為安南國王,罷兵還朝。”

  “朕乃天子,一言九鼎。”

  “你需要什么軍備,朕都可以給你。”

  朱祁玉雖然沒有什么德,但是他的信譽是外逃的富戶們都認可的。

  黎思誠再次三拜五叩,大聲疾呼道:“陛下天輔有德,海宇咸寧,圣恭萬福!臣,叩謝陛下天恩。”

  朱祁玉頗為認真的說道:“朕要郡縣安南,一方面是先帝遺志,朕不敢忘。”

  “二則是你口中的千五百萬口,你們兩兄弟打來打去的,這么多人餓著肚子,淹都把鎮南關給淹了,都翻山越嶺進入大明,大明又當如何?”

  “朕給了你機會,你好好把握。”

  黎思誠心服口服的再叩首說道:“陛下寬仁!”

  黎思誠毫不懷疑大明皇帝在撒謊,朱祁玉也是出于真心。

  如果這老四,真的能在景泰九年十一月份靖難成功,短短十個月的時間,以偏居一隅的清化勢力,提刀進了升龍城,將黎宜民一伙兒一網打盡,并且撥亂反正,蕩清寰宇。

  這么一位狠人在安南,大明就是能打下安南來,也是動蕩不安,打治安戰的代價是極大的,也是大明承受不起的。

  朱祁玉真的會鳴金收兵,權當做演練了。

  但是黎思誠做得到嗎?

  做不到。

  哪怕黎思誠是不世出的明君,他也做不到,出清舊賬這事兒要是那么簡單,大明眼下就該在下西洋了。

  朱祁玉之所以如此許諾,就是絕了黎思誠日后再謀反的路。

  大明皇帝給了機會,他自己不中用,他就沒有大義去謀叛了。

  黎思誠跪在地上,低聲說道:“清化有女阮氏,年芳二八,正值妙齡,仰慕陛下圣德,愿入宮侍候陛下左右。”

  禮物。

  前來覲見大明皇帝,黎思誠帶來了一份厚重的禮物,阮氏女。

  阮氏在安南國根深蒂固,勢力龐大,而且安南阮氏基本都是元初時候,從廣州、福建等地遷徙至安南的中原人。

  出身上也算不得蠻人。

  黎邦基是被黎宜民殺掉的安南國王,而黎邦基的母親阮氏英是太后,阮氏英的父親阮熾是元國公,阮主是廣南國的事實上的國主。

  安南有北鄭南阮之說,黎宜民送來了鄭氏女、黎思誠送來了阮氏女。

  正如朱棣特別喜歡納朝鮮王國送來的高麗姬一樣,皇帝納了當地豪族的女子充盈后宮,這女子是否受寵不重要,重要的是溝通的渠道。

  毫無疑問,這有利于大明朝對郡縣安南后的統治。

  黎思誠可沒有唐興這樣的皇親國戚做使臣,自然不知道大明泰安宮的規矩。

  朱祁玉想了想說道:“那就和鄭氏女一并留在南湖別苑便是。”

  朱祁玉沒有把鄭氏女和阮氏女直接送到襄王府去,如果大明戰事不順,或者郡縣之后仍有反叛,這兩個女子,就成為了彼此溝通的橋梁。

  “臣還有一物獻禮。”黎思誠跪在地上,再次大聲的喊道。

  朱祁玉點頭說道:“呈上來。”

  興安端著盤子,拉開了紅綢,里面是一把平平無奇的劍,沒有寶石鑲嵌的劍鞘,更不是什么隕鐵之物打造,甚至有些銹跡,并不是什么寶貴之物。

  “這是順天劍,祖父黎利的佩劍,只有劍身,沒有劍柄,供奉于玉山祠之內,劍柄在老大那兒。”黎思誠十分恭順的回答道。

  朱祁玉一愣,唐興去升龍城的時候,在奏疏中提到了這把順天劍。

  黎利和王通私自媾和,黎利建立黎朝之后泛舟綠水湖,有金龜冒出來,問黎利要回去了這把劍,那個湖被人稱之為還劍湖,而柳溥當時就住在還劍湖畔。

  “這么說金龜還劍的典故是假的啊。”朱祁玉看著那把平平無奇的順天劍,頗為感慨的說道。

  果然,還是在講故事,神性化國王,就和各種人物出生天有異象一樣,都是為了增加統治的合法性。

  朱祁玉又認真的看了看那把劍,頗為感慨的說道:“爾等祖父,就憑借這一把普通鐵劍,從大明手中,硬生生的搶了安南國,為何?”

  “爾等兒孫,將安南置于如此境遇,當真是不忠不孝。”

  黎思誠交出這個劍身,無外乎就是押注。

  如果他黎思誠真的在十一月份之前消滅了黎宜民,大明皇帝要把這把劍還回去,履行諾言,封他為安南國王。

  如果他沒做到,等于說把安南的法統,還給了大明。

  這是賭注。

  “臣…知不孝。”黎思誠抖動了一下,無奈的說道。

  他睿王當的好好的,黎宜民就搞出了宮變,他黎思誠倒是想孝,可是黎宜民不讓啊。

  “嗯,去吧,要什么軍備,和于少保說便是。”朱祁玉揮了揮手示意黎思誠可以走了。

  “臣告退。”黎思誠終于起身,離開了南湖別苑的御書房,去尋坐班的于謙,購買軍備了。

  大明購買安南的大米要付錢,他睿王要買大明的軍備,自然也要付錢。

  大明有很多清汰的軍備,是可以出售的,當然火器,黎思誠不敢想,大明朝也不會賣。

  朱祁玉和黎思誠的這頓白話,其實是關于安南若干問題的討論,最后以黎朝失道,大明拯救黎民于倒懸,大明乃是吊民伐罪,最終形成了決議。

  這個決議,極其重要,涉及到了日后統治的法理。

  朱祁玉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滅國。

  安南,是一個實際上獨立的國家,是一個擁有共同的語言、文化、種族、領土、政府、歷史和共同認知的社會群體,一個擁有完全主權的國家。

  安南是一個擁有一千五百萬人口,三百十二余萬戶,十五府共轄三十六州,一百八十一縣的國家,而大明清查人口至今,也不到萬萬口,僅僅不到兩千萬戶。

  安南的戰爭潛力,大約等同于大明朝的十分之一。

  在一定程度上而言,安南自稱天下第三武力,絕非空口白話,當下,唯一能和安南爭第三武力的,唯有奧斯曼王國的法提赫了。

  朱祁玉從來沒有小覷過安南,甚至還要到廣州府去,平衡各路人馬互相掣肘的可能,這一點上,就連朝中最需要皇帝陛下回京紓困的襄王殿下,都沒有反對。

  正如朱見濟和朱見深兩個小鬼討論的那樣,朝中有太多的人,暗地里等待著大明皇帝在安南碰的頭破血流,再也不能說一不二的時候。

  安南的地形,真的好打嗎?

  美利堅有話要說。

  “陛下,明天就是天明節了,這是明日的大閱、祭奠、禮樂、大宴賜席等事,南衙皇宮年久失修,就定在了南湖別苑。”興安呈上了一份奏疏,這是明天的行程。

  天明節,是當年于謙、胡濙兩個人建議而設立,設立的原因是陛下不慶祝萬壽節,不過生日。

  于謙和胡濙折中,以大明建立之日,配合上元節,一共湊了七天的假期,為大明國朝開辟賀,取意日月江山比天長,大明社稷無限期,普天同慶。

  “在這里再加上去祭祀英烈祠,這么重要的日子,必然要去。”朱祁玉又給行程增加了參加英烈祠祭祀事。

  興安俯首說道:“臣領旨。”

  “誒?孫權的墓地,在孝陵的門前,這是何等道理?”朱祁玉看著行程,滿是奇怪的問道。

  興安翻了翻袖子,掏出了厚重的備忘錄,翻看了片刻說道:“當初修孝陵的時候,禮部就問太祖高皇帝,這孫權的墓也在鐘阜龍蟠,要不要給他遷墳?太祖高皇帝說不用,就讓他守門便是,這就定下來了。”

  朱祁玉笑著說道:“原來如此,太祖高皇帝也是妙人,倒是便宜孫權了。”

  孫權在這件事上,絕對是占了便宜的。

  孫吳早就沒有了后人祭祀,也吃不到香火,無人問津,但是大明皇帝因為孫權的墳埋在那兒,讓他看門,每次祭祀太祖高皇帝,都得給守門神帶一份香火。修繕太祖陵寢的時候,總要給他這個守門神修一修。

  這不是孫權占了便宜?

  至于吳太祖高皇帝孫權給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章看門這件事是否合理,反正洪武年間,并沒有人敢反對此事。

  大宴賜席的位置并沒有定在大明南京皇宮,而是定在了南湖別苑,大明南京皇宮年久失修,雜草叢生,朱祁玉上一次住南京皇宮,差點被陳婉娘當成鬼怪。

  南湖別苑占地大約八百多畝,是北京皇宮的八成左右,要做什么都是可行的。

  高婕妤聽聞南湖別苑又進了兩個新人,頗為慌張的找到了冉思娘詢問如何應對。

  冉思娘倒是頗為澹定的說道:“不過是兩個宮人罷了,又不是嬪妃,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冉思娘太了解陛下料敵從寬的性子了。

  讓鄭氏女和阮氏女暫留南湖別苑,并不是陛下對那兩名女子見色起意,要女子艷麗,大明的漂亮女子海了去了,輪得到這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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