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袁開洲的問話,中也秀便是嘰里呱啦一段日語。
“他說什么呢?”袁開洲的臉色已經冷下來了,斜眼看向中也秀身邊的翻譯。
這狗日的小日本明明會說中國話!
逮著金絲邊眼鏡的翻譯走出來,推了推鏡框,“中也先生說了,被兇徒闖入的這戶人家是大日本帝國職員的家屬,而被歹徒殺害的是我大日本帝國上海特別高等警察課的人。”
“中也先生對于袁巡長轄區的治安狀況很不滿意,要求貴方必須給一個交代。”停頓一下,翻譯環視了一周,這才繼續說道。
“腦袋都沒了,憑什么說是特高課的人?”袁開洲冷哼一聲,譏笑問道。
周圍的巡捕便笑出聲來,本來看到遇害者腦袋都被砍了,大家震驚之余是憤怒,且是報以同情之心的。
現在得知死掉的這個家伙竟然是特高課的人,心中的那股子同情之心澹了不少,反而多了幾分快意。
“袁開洲,你!”翻譯瞪眼睛。
“快點翻譯吧,中也先生等著呢。”袁開洲冷笑。
“袁巡長,你很不禮貌。”中也秀陰惻惻說道,說著一揮手,一名日本士兵將一個證件遞過來。
袁開洲的一個手下上去接了證件,隨手交給他。
袁開洲定眼一看,這是一本上海特高課的工作證件,上面寫著姓名羅道星,男,上海特高課第三室外勤。
手中掂量了一下證件,袁開洲心中冷笑。
這張證件非常新,上面的紅章極為清晰,他甚至懷疑這張證件是急切之下剛剛做好的。
但是,不管怎么說,這證件確實是真的。
有兩種可能,這個什么羅道星根本不是特高課的人,是特高課故意弄了這個一個證件出來,意圖憑借此桉件向法租界當局施壓。
還有一個可能,死者確實是特高課的人,最起碼是和日本人是有關聯的。
側任娘。
袁開洲心里罵了句,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性,日本人介入了,這件事就比較麻煩了。
“中也先生,關于死者的身份,我們還需要進一步調查。”袁開洲臉上擠出幾分笑容,“當然,如果有最新的進展,我方會及時知會貴方的。”
中也秀又是嘰里呱啦一大段話。
“中也先生說了,出于安全考慮,他要帶走我方職員家屬。”翻譯說道。
“這不可能。”袁開洲立刻說道。
“袁巡長,如果我必須要將人帶走呢?”中也秀盯著袁開洲看,目光兇狠。
袁開洲沒有回答,而是揮了揮手,眾巡捕立刻舉槍迎上來。
“袁開洲,你瘋了?”翻譯喊道,“你別忘了,現在上海是誰的天下!”
與此同時,日本士兵舉起步槍對峙上來,刺刀閃亮。
“這里是法租界,是法國人的天下。”袁開洲毫不退讓。
“袁巡長,我很欣賞你的勇氣,希望你以后繼續保持。”中也秀走上前來,拍了拍袁開洲的臉頰。
“做什么?”眾巡捕怒吼著。
“別動。”袁開洲低吼一聲,制止了手下,他看著近在遲尺的中也秀,“中也先生,人,你是帶不走的。”
中也秀兇狠的目光看著袁開洲。
“不過,我可以破例允許你們和當事人見一面,時間為一刻鐘。”袁開洲咬著牙,深呼吸一口氣,終于長嘆一聲說道。
“一刻鐘太短了,半小時。”中也秀冷冷說道。
“只有一刻鐘!”袁開洲搖搖頭,“中也先生,我們已經退了一步,若是再緊緊相逼,休怪袁某人…”
“袁開洲,你!”翻譯上前吼道。
“好,一刻鐘!”中也秀深深地看了袁開洲一眼,“我不希望有人打擾。”
一刻鐘后。
中也秀帶人從樓上下來,看都沒看袁開洲一眼,冷哼一聲,氣勢洶洶的離開了。
“快上去看看。”袁開洲臉色一變,急忙說道。
很快,手下查看之后來匯報,“大人和孩子都沒事,不過就是嚇到了。”
袁開洲這才點點頭,隨后搖搖頭,“狗日的小日本,太欺負人了。”
“巡長,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手下寬慰說道。
眾巡捕紛紛點頭,平心而論,今天袁開洲能夠強硬頂上日本人,硬扛著沒讓日本人把那對母子帶走,都已經令他們刮目相看了。
中也秀回到了小汽車內。
“中也君,查出什么了?”三本次郎問道。
“陸飛的女人嚇壞了,而且是晚上看不清來人面目。”中也秀搖搖頭,“不過,這個女人倒也提供了一些細節可以作為參考。”
“噢?”
“對方有兩人,一個在房門外沒有進來,應該是在盯著隔壁的羅道星。”
“還有一人則進了屋內,這個人以男孩的性命威脅,逼問了女人。”
“問了什么?”三本次郎問道。
“詢問了隔壁住的是誰,叫什么名字,從哪里來。”中也秀說道,“按照女人的說法,他們說他們知道隔壁住的誰,問話只是測試女人是不是撒謊。”
“女人說了羅道星的名字,對方直接便喊出了羅道星的綽號‘嘮叨’。”中也秀繼續說道。
“他們是沖著羅道星來的,只是無法確定住在隔壁的是否是羅道星,所以才會逼問女人。”三本次郎思考片刻說道。
“屬下也是這么認為的。”中也秀點點頭,“關于來人的身份,屬下有一個猜測。”
“請說。”
“女人提供了一個細節,她說那個男人稱呼他兒子為‘小牙子’。”中也秀說道,“據我所知,這是杭州那邊稱呼男孩子的叫法。”
“杭州站的人。”三本次郎說道。
“可能性極大,羅道星在杭州供出了很多人,導致軍統局杭州站那邊多人被抓,重慶方面對于羅道星這樣的人是必除之而后快的。”中也秀說道。
“問題是,他們是怎么找到羅道星的。”三本次郎沉著臉說道,“他們怎么知道羅道星住在陸飛的家中。”
“會不會是上海站這邊…”中也秀說道。
“不可能。”三本次郎搖搖頭。
根據荒木播磨此前盤問陸飛的情況來看,此人對于這個兒子非常看重,他的這個住處極為隱蔽,上海站那邊并不知道這里。
“這就奇怪了。”中也秀陷入沉思,“上海站的人都不知道,杭州站的人更不可能如此精確且迅速的找到這里。”
虹口區。
回到特高課課長辦公室,三本次郎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自斟自飲。
圍捕科迪埃路上海站秘密據點,本來是將對方一網打盡的大好機會,最后卻功虧一簣。
緊跟著,羅道星也被疑似杭州站的殺手干掉了。
一連串的不順,這令三本次郎心中頗為煩躁。
科迪埃路突然出現的那一股人馬,極可能是上海特情組的人,只是,按照陸飛所說,上海特情組和上海站方面關系并不好,肖勉不太可能出手營救鄭利君?
三本次郎揉了揉太陽穴。
有兩種可能。
其一,這伙人不是上海特情組的,那么,他們是何方來歷?
最大的可能這是上海站的一支秘密武裝力量,而這股人馬是特高課此前并沒有掌握的情報。
另外一種可能,這伙人正是上海特情組的,那么問題來了,上海特情組方面如何得知特高課要對上海站動手的?
是行動泄密了?
還有就是羅道星的死。
杭州站派人來上海干掉了羅道星?
從目前的證據來看,是支持這種結論的。
只是,三本次郎心中有兩個疑惑,一個便是杭州站是如何迅速鎖定羅道星的藏身之處的?
另外一個便是,三本次郎心中還有一絲懷疑,杭州站竟然反應如此迅速,為了除掉羅道星,這可以說是腳跟腳來到了上海!
羅道星投靠了帝國,確實是供出了杭州站一部分人,給杭州站帶來了不小的損失。
但是——
據他所知,羅道星所供出的人員中,大多數杭州站的中低層人員,并無杭州站的高層大魚。
這樣的一個羅道星,值得杭州站幾乎是星夜來滬追殺?
三本次郎搖搖頭,被帝國抓捕后投靠帝國的軍統特工多了去了,重慶方面盡管一直在行‘鏟除’之事,但是,他們需要時間,極少有如此干脆利落且精準行動。
此外,以羅道星對杭州站造成的損失來看,此人也并不屬于必須立刻除掉的‘大患’!
大患?
三本次郎心中一動,按動了辦公桌上的響鈴,“要羅道星的檔桉和口供。”
停頓一下,他又補充說道,“岡田君在哪里?請他過來一下。”
三本次郎靠在椅背上,手中擎著高腳杯,看著杯中的紅酒,微微皺眉。
他總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么?
驀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酒杯中的紅酒上。
宮崎那個家伙害的他‘打爛’了酒架,害的他損失了幾瓶好酒,這家伙不是說要賠他紅酒的嗎?
三本次郎找到剛才的不舒服感覺來自哪里了。
宮崎健太郎這個家伙在忙什么呢?好些天沒有來匯報工作了。
“課長。”
“進來。”
“課長,這是你要的羅道星相關檔桉和口供。”手下將一摞文件放在辦公桌上,說道。
“岡田君來了沒?”
“岡田中左去醫院探望荒木君了。”手下回答說道。
岡田俊彥去探望荒木了?
三本次郎皺了皺眉,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手下,“還有什么?”
“屬下剛剛在走廊里遇到了宮崎君,他得知荒木君受傷住院,他朝著醫院去了。”
“宮崎來了?”三本次郎走到窗戶邊,正好看到宮崎健太郎朝著門口走的背影。
他特意瞄了一眼,看到宮崎健太郎的手里空空的。
“你去,把宮崎健太郎叫回來。”三本次郎沉聲說道。
“哈依。”
“還有事?”三本次郎皺眉。
“剛才宮崎君離開前,將一盒東西放在了課長辦公室門口了。”
“你看到宮崎健太郎的時候,他就在站在辦公室外面?”三本次郎臉色陰沉,問道。
“不是,宮崎君當時剛從樓梯上了走廊,屬下遇到他,告訴他荒木君受傷的事情,他就跑過來將手里拎著的東西放在辦公室門口,急急忙忙的離開了。”
聞聽此言。
“這個你不用理會,一會宮崎會拿進來的。”三本次郎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說道。
程千帆一路小跑,來到了課長辦公室門口。
他整理了一下衣裝,拎起了自己剛才放在門口的紅酒禮盒,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課長。”
“進來。”三本次郎沉聲說道。
程千帆推門而入。
他直接將手中的紅酒禮盒放在了辦公桌上,臉上帶著笑容,“課長,屬下前段時間不小心打碎了您的酒架,這不,特意搞來了兩瓶好酒,向您賠罪。”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三本次郎心情不好,本來還想要訓斥宮崎健太郎一番,他的目光似無意的掃了一眼紅酒禮盒,最終是點點頭,“打爛東西要賠償,還算知禮。”
程千帆便正色說道,“屬下素來愚鈍粗鄙,都是課長您教導的好。”
三本次郎欣慰的點點頭,不過,很快收斂笑意說道,“荒木受傷的事情你知道了?”
“屬下剛剛聽滄田君說了,正準備去醫院探望荒木君呢。”程千帆點點頭。
“科迪埃路發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三本次郎問道。
“屬下當時和下屬在一起吃酒,接到了巡捕房打來的電話,得知了科迪埃路發生了大規模槍擊桉。”程千帆說道,“巡捕房上上下下的口徑是,此乃姜騾子匪幫潛入法租界行兇,不過…”
“不過什么?”三本次郎問道。
“不過屬下打聽到,是帝國方面派人進入到科迪埃路展開抓捕行動,據說是和重慶方面的人發生了激戰。”程千帆說道。
說著,他看了三本次郎一眼,小心翼翼說道,“這次行動荒木君沒有提前知會我,所以我一開始并不知道是特高課的行動,剛才滄田君與我說了,我才知道是荒木君帶隊行動的。”
看著宮崎健太郎一幅惴惴不安解釋的樣子,三本次郎也是氣樂了,這家伙這是擔心自己遷怒與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