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斷斷續續下了三天的小雨,小到無聲無息,看著像霧卻能感到一滴滴落在臉上,撐傘有點多余,不打傘的話幾分鐘頭發衣服全濕漉漉的。揭城這幾天下班后沒事兒就去江邊溜達,尋找那天遇到的黑傘男和蟒尾飛馬,可惜黑傘男沒再出現,江面上若有若無地看到幾次蟒蛇尾巴,騰空而起的馬卻無蹤影。
“我大概知道運河出什么事情了,但有個東西不知道是什么妖魔,找不到查相關資料的地方。”揭城主動聯系遞通心里還是有芥蒂,這女人聽聲音就知道脾氣很大不怎么好說話,而且都聯系這么多次了,面不見飯不吃,連碰個頭的機會也不給。僅知道她姓景,而且只允許稱呼她“遞通”,連姓一起說都會被她罵一頓,他這個還算會說話的銷售嘴不敢再講什么多余的,見招拆招的應對能耐一點施展不開。
“我一會兒發給你個地址,去哪里找陳老爺子,你跟他說,他老人家會告訴你怎么辦。”遞通說完就撂了電話,沒給揭城留一秒問原因的機會。
揭城按照地址去找陳老爺子,本以為他會住在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再不濟也該是曲徑通幽有鳥有魚的別墅排屋,沒想到竟然在市中心鬧市區的孩兒巷,距離陸游紀念館只有百來米的白澤弄內,有年頭的公寓樓,斑駁的外墻刷了一層新漆,看起來像給四五十歲的女人臉上打了層柔光,年輕是不可能年輕的,最多裝裝門面。
揭城做了十足的心理準備,腦內小劇場反復演練了很多次會被陳老爺子借機推脫不見的套路,做好了三顧甚至七顧的各種臺詞,配合各種戲劇化的偶遇。畢竟這一界之長的傳奇早有耳聞,能見一面怎么不得來一場機緣巧合的故事。
剛抬手敲門,門就開了,一位瘦高的禿頭老爺子站在面前,上下打量著他,“你就是揭城吧?”
揭城沒想到是這么簡單的見面,整個人都有點發懵,愣在原地機械地點了點頭,聲音卡在嗓子眼沒吐出來,只小聲嗯嗯兩下。雙腳不聽使喚地跟了進去,眼睛不敢左右亂瞅,半低著頭仔細看這老頭子的一身衣服,有點破的夾克搭在肩上,寬大的深褐色工裝褲上沾了點點墨漬,一雙帆布鞋臟到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進到房間后,揭城挺了一下后背彎腰坐在陳老爺子示意的木板凳上,三面摞著一人多高的書,坐下時小心翼翼生怕碰塌了書堆,地方太小凳子有點矮,雙腿只能微微蜷著。
“我聽遞通說你知道運河什么情況了?”老頭子倒了杯茶遞給揭城。
揭城馬上伸雙手恭敬地捧過來,忙喝了一口,因為不太習慣喝綠茶,咽下去后舌頭上還苦澀苦澀的,“沒,沒,不是,并沒有完全知道情況,我根據現在遇到的事情推斷的。”
陳老爺子抿了一口茶,茶杯蓋劃著杯子,“推斷啊!你看到什么?說說你的推斷。”
“根據遞通的提示,我去了運河…”揭城先把所見到的說了一邊,關聯到之前處理的樹魔和江邊遇到的黑傘男,“我推測,那匹帶翅膀的馬入侵錢塘江,迫使水鬼借樹遷徙到運河,我想查一下那匹馬,不知道哪里可以查到可靠的資料,請問老爺子有沒有推薦的地方?”
“錢塘江、貼沙河、運河水路是通的,為什么要借樹遷徙?”陳老轉身將手里的茶杯放在書桌邊上,抽出一張紙寫了一行字,折了兩折遞給揭城,“拿個,去這里,姓危,他們問你,你就說你看到錢塘江面有飛馬。”
“就…這樣?”揭城把茶杯放到腳邊雙手接過紙,打開一看嚇得咽了口口水,“這地方我真能進去?”
陳老爺子微微一笑,站起身拍拍揭城的頭頂,“說你名字就能進。”
揭城告別陳耘醒后才發現自己準備的見面禮完全忘了拿出來,從包里掏出那支湖筆握著包裝心里有點慶幸緊張得忘了這事兒,這筆的水準真的配不上老爺子的風格,還不如拎一屜包子來得自然。
醞釀了三天,揭城特地去貼沙河邊捉了一只小水鬼封在煤油罐子里,用紅蠟密封得嚴嚴實實的,水鬼在煤油里掙扎了一整天逐漸疲憊沒了動靜,迷迷糊糊地癱在液體里隨著罐子晃蕩。
到了周末,揭城穿了一身見大客戶的高檔西裝,把裝水鬼的瓶子包裝得古香古色,拎了兩瓶飛天茅臺,叫了一輛專車前往杭州有名的富豪區九溪玫瑰園。
正如陳老爺子所說,在小區門衛那邊通報了姓名就放他進去了,繞了好久才找到危家的那棟別墅的門牌號,剛下車就有管家來接,從院門直到進到大廳都是有點懵的。并不是第一次進別墅,更不是這院落氣派得讓人拘束,而是偌大的庭院里隨處可見的妖魔,就像養的寵物似的在草坪上回廊中玩耍嬉鬧,樹魔花妖更是爭奇斗艷繁盛似錦。
進屋后見到的是一位年紀三十來歲的儒雅青年,一身休閑西裝腳下卻是雙布鞋,沒有多余的配飾和點綴,銀腿的無框眼鏡并未讓他看起來更富有書卷氣反而略有點囂張狂妄,整個人的氣質既不像企業家又不像是商人,學究更沾不上邊。揭城腦子里不停地冒出各種職業的猜測,“還沒請教,請問您尊姓大名,該如何稱呼才好?”
“危不恒,危險的危,不知道的不,恒久的恒,你叫我恒哥就行。”
“好,好,恒哥在哪里高就?”
危不恒看著手中的那瓶水鬼愣了一下,抬眼仔細打量了打量揭城,“你是做金融的吧,跟你差不多,我在銀行上班。”
“哦,這樣啊,算是同行了。”揭城連忙掏出名片遞過去,“我是做金融行業的,銷售,還望以后能有業務上的聯系。”
“聯系肯定會有。”危不恒敲敲裝著小水鬼的罐子,“這么小的鬼在錢塘界出現,挺少見的。”
揭城連點頭,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以前在秦淮界經常能見到鬼,以他的能力,碰到弱的小鬼,手到擒來,不需要配合持戮人。倒是魔這東西,來錢塘界后第一次遇到。隨手指了指外面,“剛進來看到院子里種類挺多了,開眼界,大開眼界。”
危不恒抬眼盯著揭城,放下手里的罐子,輕輕嗯了一聲,繼而走到門口看向外面,“揭城,你看到多少,有哪些?”
揭城跟著走到門口,一一指出來,“香樟樹上那只鳥妖,旁邊蹲著的青魔,樹干上有尋香妖…水池邊…花圃里…這個方向看去差不多十多個吧。”
“你有什么疑問嗎?”揭城剛想問這些妖魔怎么都沒進屋里來?外面一大堆屋內一個沒有,它們沒逃出這院子,是有什么法術限制?如果真的有很想學一下,這樣再遇到妖魔就能鎖得死死的。這個想法剛過腦子還沒到嘴邊就咽了回去,“我在錢塘江邊看到江面上有一匹翅膀很大的馬,尾巴是蟒蛇。當時天色很暗,兩岸都是霓虹燈,沒辦法確定顏色。像知道這是什么妖魔,陳老爺子叫我來問問。”
“哦。”危不恒點點頭,“我知道是知道,但這事兒我不能管。”說罷轉身走回到沙發邊,拿起罐子,朝揭城招招手,“你跟我來,我告訴你那是什么東西。”
揭城老老實實跟在后面,躡手躡腳下了樓進入地下室,雖說是地下室實則半開放的,一面的落地窗能看到整片側山的風景。拐進一間影音室,走入影碟架后的窄門,大約二十平米的房間里擺滿了透明的柜子,柜子里是各式各樣的模型。
“來,看這個。”危不恒指著中間一層拐角處的模型,“你剛剛說見到的是這只吧?”
揭城連忙快步上前仔細觀察,的確是一匹展翅飛翔的馬,尾巴是蟒蛇頭,只是面部卻不如馬臉長有點類似人的面孔,但那天江面上的沒看到正臉,無法對照出更多的細節,“差不多就是這個,基本上一樣。”
危不恒微笑著嘆了口氣,“原來果然是孰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