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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花開天明

熊貓書庫    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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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了多久。

  終于等到了這一面。

  歲月,時空,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

  寧奕心中頓時生出了一股強烈的沖動——

  他想要沖入那消弭的裂縫之中,去見一見葉先生!

  徐清焰拉住了他。

  “葉先生還活著…”

  寧奕喃喃開口,聲音顫抖,“葉先生他沒有死…”

  霧江江底的黑暗深淵,牽扯到人間的巨大縫隙,在葉長風一劍之下,支離破碎,化為虛彌!

  那襲寬大白袍逆著狂風呼嘯作響。

  自始至終,葉老先生都沒有回頭。

  寧奕知道。

  自己能出現在五百年前的勐山地界,便是由于命字卷和時之卷,逆轉命運時空的緣故…

  那么可以肯定的是,此刻縫隙背面的葉先生,也必定不屬于這片時空。

  既不屬于五百年前。

  也不屬于五百年后。

  所以,葉先生既不會與自己相見,也不會與自己說話…在兩片完全獨立的時空,隔著一條縫隙相見,兩者之間,卻注定不會產生一丁點的交集。

  在縫隙背后的黑暗深淵中。

  葉先生對抗著那頭邪靈,他們在同一條時空長河之中。

  白袍老者,以劍氣將縫隙修補。

  在江水滔天即將彌合的最后一刻,他緩緩回過頭,向著虛無的人間,投去了一抹目光。

  寧奕心神一震!

  對他而言…

  這一抹目光,便已經足夠!

  這一抹目光,便證明了,自己這么多年的尋找,沒有白白浪費…葉先生還活著,他就在未來的某處等著自己。

  深吸一口氣。

  當下可沒有時間,給自己懷念過往!

  寧奕眼神凌厲,望向勐山,江水破碎之后,億萬枚黑暗鱗光從江面躍出,墜入深山,猶如玉珠一般在地面彈跳滑掠,轟隆隆推倒長林,掀動一股股煙塵浪潮。

  “這些影魚,在侵蝕勐山!”

  寧奕目光搜索,第一時間,竟然沒有看到余青水的身影。

  “不,不對…”徐清焰皺眉,道:“它們是在尋找南花!”

  漫山遍野,被影魚啃噬之處,古木坍塌,化為荒木,地質破碎,干涸枯竭。

  一個少年,奮力奔跑于山野之中。

  大雨雖然驅逐了濃霧,但卻更大程度地遮掩了視野。

  抬起頭來,只能看見一片雨汽。

  余青水跑得很快,幾乎沒有絲毫停頓…哪怕這條路只走過一次,卻對每一個轉折都爛熟于心。

  左轉,前行,右轉。

  在勐山地界這天然的霧氣迷宮中,少年熟稔地像是一位老辣獵手,他幾乎完美地完成了花婆婆路線的復刻,很難想象他只走過一次…為了離開勐山,余青水下足了苦功夫,在勐山地界,他對于每一株樹木草葉,都了若指掌。

  身后大地,傳來愈發劇烈的震顫之音。

  有什么東西追上來了。

  回頭一看,一枚漆黑中閃爍著赤焰,如暗夜流火的長影,猛然砸來,面目猙獰,銳利魚齒狠狠咬下。

  余青水拔出腰間木劍。

  沉悶的破空聲中,桃木劍攔腰刺穿影魚,直接將其貫穿…可惜的是,這條大魚奮力張開魚唇,迸發出嘶啞的怒吼,仍然試圖攻擊少年,它并沒有因此而死去。

  木劍貫穿的重傷,聊勝于無,反而激怒了它!

  “草!”

  余青水惡狠狠怒罵一句,他回想起寧奕踏江而行,一殺十萬的壯闊場景,此刻無比憎恨自己的弱小無力…

  焉知,若沒有執劍者的光明,怎能殺死這永墮的黑暗生靈?

  他猛地矮身,悶頭向前狂奔,身后不斷有嘶吼的咆哮聲傳來,密林坍塌,雨潮滾滾,他一個人在與一整座世界奔跑…身后不斷坍塌淪陷。

  快到了…

  快到了…

  到了!

  山洞之前。

  有一道矮小身影,不知何時早已來到這里。

  花婆婆佝僂身子,立在洞穴之前,她神情有如枯槁,雙目無神,看不出癲狂,也看不到生機,只剩下一具麻木的,枯朽的身軀。

  如果有人以搜魂之術,強行讀取她的神海,便會發現…老人此刻的魂海,已是一片空空蕩蕩,只剩下一道執著的殘念。

  她…要看花開。

  貪婪到了極致,便也只剩下一片純粹。

  她絕不允許有任何意外發生,導致南花遭到摧殘,更不可能將這朵屬于自己的花兒,拱手讓給他人。

  花婆婆眼神空洞,她望著顫抖的大地,奔跑的少年,數萬枚灼目森然的黑色鱗光。

  她站在山洞之前,背負雙手,雙腳踩住大地,穩如一尊大佛。

  一如勐山的數十年,每一次在山路上與人相逢。

  她都是這般,踩住地面,便絕不會退讓。

  余青水神情凝重。

  整座勐山都在坍塌…這些影魚的目標,只有一個。

  就是南花!

  他專程來到這里,就是為了毀去這朵妖花,不讓這些影魚得逞。

  少年猛然撞去,在最后的舍身一撞之下,低頭掏出一截鋒銳刀刃。

  “轟”的一聲——

  下一剎,他瞳孔收縮。

  出乎意料的,花婆婆沒有阻攔余青水,那尊如大佛般巍峨不動的枯敗肉身,則是少年舍身撞去的那一刻,便側身讓開了一條通道。

  余青水撞入了黑暗之中,頃刻跌入甬道,向下滑落。

  在這一刻。

  時間似乎都變得很慢,少年抬起頭來,看著隨側身動作,一同緩緩轉身,此刻面朝自己的花婆婆。

  那位婆婆面對自己,伸出了一條手臂。

  她拽住了下跌的少年,像是拽住了墜落深崖的一枚石子。

  “嗡!”

  花婆婆的手臂瞬間繃緊拉直,比起手臂,更像是一枚浸泡過后擰干水分的麻繩。

  南花扎根于這條手臂之上,猶如跗骨之蛆,將原先還算飽滿的血肉,徹底抽干,化為一層皮包骨頭,看起來極其可怖。

  但卻正是這只手臂,拽住了自己。

  “轟隆隆——”

  山洞震顫。

  余青水失神看著面前神情從麻木逐漸恢復色彩的老人,老人對著少年,露出了罕見的溫和的笑容。

  她努了努嘴,示意余青水望向自己扎滿根莖的那條手臂,如孩童一般咧嘴笑道:“喏…花…”

  在開口的那一刻,她仿佛重新化為了一尊不動如山的大佛。

  狹窄山洞有個不大的缺口,她佝僂的身子,正好填補了這個缺口,此刻背對著山外的眾生,如一尊石雕。

  余青水知道山洞為何震顫…那些緊緊跟在自己背后的影魚,侵蝕著整座勐山,啃噬吞囁一切,它們終于找到了南花,只差那么一點點!

  一頭影魚,一頭撞在花婆婆后背,按照本能指引,張開血盆大口,惡狠狠咬在血肉之上,拼命撕扯。

  老人神情扭曲…她也是凡夫俗子,她也能感受得到痛苦…

  只是生命最后的執念,支撐著她,將所有痛苦都吞咽,一字一句開口。

  “花…送給你…”

  “你能…讓花開…”

  余青水無暇思考這些話的含義。

  他只知道,不能讓這些影魚拿到南花!

  在這一刻,本能支配了一切!

  “對不住了。”

  手起刀落,一抹寒光。

  少年瞬間出刀,對準花婆婆的右臂,凌厲橫斬拉開——

  “撕啦!”

  這一刀,直接斬斷了老人扎滿花莖的手臂…竟然沒有一絲鮮血迸濺而出,可見南花將宿主鮮血汲取到了何等干涸地步!

  這朵妖花,幾乎吸盡抽干了花婆婆身體里的每一滴鮮血。

  握著斷臂和鮮花的少年,不受控制地向下墜落。

  向著深處墜去。

  他怔怔看著自己面前俯身的花婆婆。

  被斬斷一條手臂,老人眼中沒有痛苦,只有釋然,還有心滿意足…

  絲絲縷縷飄落的紅光,映入眼簾。

  那條被鋒刃切斷的手臂,化為飄落翻覆的齏粉,干枯的養料,而那朵不知多少年未曾開花的“妖花”,此刻竟然真的盛放了…

  花莖之上,迅速凝聚出一枚猩紅的,細小的花苞。

  花苞噴吐著耀眼的輝光,向著四周散開,露出了南花的真容。

  這是一朵無法用言語去形容其妖艷美麗的花朵。

  只需要看一眼,便可令人永世沉淪。

  在臨死之前。

  花婆婆如愿以償,看到了這朵綻放的南花。

  她眼神從痛苦變成吃驚,再化為忘我,沉浸…再下一刻,老人的身軀被沖垮。

  萬千影魚,咆哮著尖嘯著,撞開了山道入口,將老人直接吞噬淹沒,滾滾黑潮,向著少年奔掠撞去。

  準確地說,是向著余青水手中的南花撞去。

  這時,余青水腦海里的唯一一個念頭是。

  “我命休矣。”

  他伸出手指,毫不猶豫,當著萬千影魚的面,將這枚剛剛綻放的南花,直接撕得粉碎…歷史上的南花盛放,每一次都很短暫,但從未有過如此短暫,短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場面。

  盛放的那個剎那。

  便被有緣人撕碎。

  影魚徹底癲狂了!

  余青水則是輕聲笑了,而在他閉上雙眼之前,穹頂的山體破開了,一道粗壯如同春雷的熾光從天而降,落在影魚潮水之中。

  一把飛劍至,千萬把飛劍至。

  一縷光明來,億萬縷光明來。

  少年怔怔看著穹頂墜落的劍仙男女,原來修行者出行,真的不會帶飛劍在身上,原來所謂的飛劍…真的是從眉心飛出來的。

  無數影魚撲殺的浪潮,被執劍者劍氣蕩開。

  那襲黑衫踩著飛劍,拽住余青水,直升九萬里。

  少年頭一次看到,勐山之外的山,究竟是什么樣子…十萬大山,層層疊疊,連綿成海,無邊無際,但只要站得夠高,往下望去,勐山,似乎就只是腳底匍匐的一枚石子。

  山海之外,仍有山海。

  一枚溫潤竹簡,交遞到余青水的手掌之上。

  那人輕輕說道:“天亮了。”

  余青水握著竹簡,眼神忽然變得復雜起來,他似乎看到了一張巨大的脈絡,在視野中浮現,諸生的命運連綿成線,化為一副波瀾壯闊的棋盤。

  這些生靈的命運,在自己握住這枚竹簡的剎那,似乎便改變了。

  福至心靈。

  余青水跟著寧奕,輕輕說道。

  “天亮了。”

  命字卷激蕩出一縷青燦光華。

  穹頂陰云,以余青水為中心,破開萬里,直見光明。

  黑暗破碎。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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