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看著手中的青銅器,眼底浮現詫異驚愕。
這是,共鳴?
他嘗試呼喚商王青銅爵,但是并沒有得到回應。
這也佐證了現在出乎預料的情形。
商王青銅爵的意識,每每在共鳴之時就會陷入沉睡。
此刻這青銅爵上的古樸紋路緩緩亮起,朝歌城地圖的軌跡再度出現,連帶著其余兩件青銅古器也開始泛起流光,衛淵沒有想到這三件青銅古器會發生這種共鳴的情況。
尤其是作為‘鑰匙’的蘇玉兒,以及那柄青銅短劍并不在這里。
按照原本的推斷,缺乏了蘇玉兒和那柄劍,是不可能使得青銅器出現反應才對,難道說還有什么變故和隱藏的東西,上一次沒能看清楚嗎?
衛淵沉吟了下,帶著三件青銅器進入靜室。
抬手布下了遮掩氣機的符箓。
似乎是因為本身的氣息被封閉在這不大的屋子里,三件青銅器之間的氣機激蕩越發地強烈起來,上面古樸的紋路亮起,蒼青色的氣機逸散出來,撞擊在墻壁上,被符箓效力彈回。
氣息不斷重疊,最終甚至有了一種浩瀚磅礴的味道,就像是化作波濤。
而衛淵立足在蒼青色的波濤里,終于感覺到了引動青銅器共鳴的東西來自哪里,他伸出手,櫻島神性所化的珠子浮現出來,被青銅器的漣漪掃過,泛起一種仿佛鋼鐵般的火焰,緩緩燃燒,溢散出的東西讓青銅器共鳴越發強烈。
是神性?
衛淵若有所思,這東西雖然來自于那藝伎娃娃,但是原本確實是歷經兩千年歲月的神性,在抹去靈性后,剩下的是雖然少,卻算是純凈的神性。
所以說,想要促進青銅器的共鳴,需要把神當做柴火來燒?
確實是有鬼神祭祀的商代風格。
衛淵很快想到了個中緣由——
這些青銅器,是商朝末年所鑄造的,而在商朝,祭祀的是鬼神和先祖。
商超最高的神靈被稱作‘上帝’,是死去的商王靈魂,而還在人世的,被稱作‘下帝’,而在那個年代,昆侖一系的神靈早已經絕跡于人間,不與人通。
彼時被稱為‘下帝’的商王所鑄造的東西,可以用鬼神之力開啟也很正常,當然,這顯然不是正常的開啟方式,是取巧的方法,所以需要付出徹底燃燒神性這種極為大的代價。
就像是…催化劑一樣。
衛淵伸出手,將那櫻島神性所化的珠子捏碎。
神性化作光塵而飛入青銅色澤火焰的神性,刺激到三件青銅器開始劇烈震顫,似乎有什么東西要自虛無中出現,而衛淵則是想到上一次,蘇玉兒曾經把自己的血滴進來,而她的血讓青銅器共鳴到極高的程度。
所以,是不是可以推測,蘇玉兒身體里,沉睡著來自于神州的高位神性?
衛淵神色微動,而在徹底將櫻島神性燃盡作為代價,青銅般的漣漪波濤驟然收斂,三件青銅器懸浮空中,上面的紋路仿佛化作了真實,散發著青銅色和金色混合的光芒,青銅盤懸浮在中央,其中浮現出水流。
而后,水流上驟然出現了一幅畫面。
仍舊是上一次所見的,高聳的祭壇,但是這一次卻沒有了那穿著古樸衣著,站在層層臺階上禱告起舞的人,令這祭壇顯得有幾分孤寂的模樣,也因為之前禱告的人都不在,所以能夠看得出這祭壇上浮現出的道道裂痕,猜測出這一定已經極為古老,經歷過太多太多歲月。
然后,衛淵看到那祭壇上搖搖晃晃走來了一個人。
那是個至少四十多歲的男人,身材健碩而高大,有著顯然飽含力量的肌肉,黑發豎起,穿著的是代表著巫士的衣袍,只是他現在魂不守舍,來到這祭壇上,突然跪下,手掌朝上放在大地上,額頭磕下,滿臉痛苦之色:
“上下帝啊,你們如果真的存在,”
“那么就快快顯現吧,商的子民,已經再也撐不下去了啊…”
“被放逐的山海異獸出現地越來越頻繁。”
“距離人間卻越來越遠。”
他不斷叩首,他用的語言是神州在西周前常用的那種,衛淵能勉強聽得懂,神色微有動容,可以確認,這里生活的,確確實實是殷商的子民,只是讓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山海經的異獸竟然在殷商遺民所居住的地方頻繁出現。
是因為同樣屬于遠離人間界的位置嗎?
帝辛嘗試將朝歌城一帶送出人間界,但是卻因此靠近了山海異獸之界?
而在這個時候,那男子最后重重叩首,手掌死死攥住,聲音哽咽道:“難道說,真的必須要再度開啟血祭和人祀,用我們自己的性命祭祀,您才會回應嗎?”
再度開啟血祭和人祀,也就是說,哪怕是在封閉的地方。殷商的遺民仍舊廢除了那種蠻荒的祭祀方式,并且繁衍到了現在嗎?衛淵捕捉到了這話里的關鍵信息,他想要幫忙,但是只靠著這青銅盤,似乎并不能幫助他們。
不,或許可以嘗試一下。
至少要阻止血祭這種慘劇的再度發生。
想了想,衛淵伸出手,嘗試地觸碰青銅盤。
半日前。
朝歌城當中。
“你說什么?!”
武昱怒視著至交好友,他完全不敢相信,那一句話是來自這位好友的嘴里。而身穿著披甲,手持長矛的男人沉默了下,卻語氣沉靜地道:“就是這樣。”
“我提議重新開啟古代祭祀的方式,血祭。”
武昱道:“為什么?!”
飛御回答道:“你知道的。”
他一雙眼睛逼視著作為武昱,緩聲道:“最近這幾百年里,山海經上的異獸出現地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祂們的力量沒有半點衰弱,還是那么強大,但是我們呢?你想想看,我們呢?!”
飛御自己回答道:“越來越弱。”
“這些年里,還有誰能修行到高位的?”
“祖先留下的地宮我們都無法開啟了,每一代每一代的資質和修行的進度都在不斷衰弱,就算是用我們獵殺異獸,用它們的血去祭祀,但是得到的回應還是一次比一次差,很顯然,鬼神在拋棄我們。”
“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們會連最弱小的異獸都殺不死,到那個時候,就不是死一批,而是全部都被殺,與其那樣,不如舍棄一部分人,血祭鬼神,然后換取另一部分人活下去,換來整個朝歌的繁衍。”
武昱道:“舍棄一部分人,然后換取另一部分人活下去?!”
“誰去送死?!誰去做祭品?!”
“難道你要讓我們朝歌陷入自相殘殺的那一天?提出這種方法,然后逼著其他人去送死?這會讓整個朝歌城都混亂起來,我寧愿和大家一同戰死,和山海異獸拼殺,也不愿意…”
飛御回答道:“我去。”
武昱的話突然哽住。
身材高大的飛御神色緩和道:“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是我們提出來的,所以我們去做第一批的祭品,重新開啟兩千年前的血祭,祭祀鬼神。”
“或許你會覺得,靠著這樣的方法活下去,自私,殘酷,還不如大家一起戰死光明磊落,也或許確實如此。”
“但是,文明的存續高于這一切。”
“高于殘酷,自私,甚至于高于所謂的人性。”
“任由現在的情況繼續下去,最多百余年,朝歌就會變成一座死城。而如果我們的嘗試是有效果的,至少在未來,我們的后人還能夠評斷我們是殘酷,野蠻,自私的,甚至于他們有可能能夠回到神州。”
“這才是更重要的東西。”
目送著好友坦然離去,而知道再過一個月,就是古籍上所記錄古代鬼神祭祀的時刻,武昱卻無能為力,因為飛御所說的是真實的,他們代代相傳的法門都基于鬼神祭祀,而鬼神祭祀必然是以血祭。
心中痛苦無比,武昱在迷茫間又來到了那最初的祭祀之處。
他早就已經過去相信上下帝還存在的年紀啊,但是現在他卻不由自主地禱告著鬼神,因為他除了這一切,什么都做不到,而果然,那傳說中的鬼神并沒有給予任何的反饋。
武昱期冀地抬頭看著那代代所傳說的祭壇。
看到的只有沒有生命的石刻。
他沉默了很久,自嘲一笑,轉身踉蹌地走下去。
仿佛在這一瞬間蒼老太多。
而就在這個時候——
一聲清脆的,像是手指敲擊玉磬的聲音,從背后祭壇最高之處,緩緩蕩開。
PS:今日第二更……感謝卌巜盟主,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