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聲音,像是于心底響起。
武昱的腳步驟然止住。
耳邊那聲音緩緩地彌散開,余韻不絕,他幾乎要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屏住呼吸,緩緩轉過頭去,他的吐息驟然粗重,然后看到在殷商之民代代相傳的那古代祭壇上,浮現出一道籠罩著光的身影。
看到他手邊有古樸的青銅爵,有紋有丹鳥紋的古鼎。周圍燃燒著青銅一樣色澤的火焰波濤,散發出如同神靈一樣古老的氣息,至少那燃燒般的光芒,有類鬼神,或許是這變故過于地超過他的預料,武昱一時間有些失神,當下的不敢置信甚至于超過了狂喜,過了好幾個呼吸,才呢喃道:
“您是‘帝君’?”
衛淵勉強聽懂了他的話,搖了搖頭,在這一點上沒有隱瞞,語氣坦然平和地解釋道:
“我并不是你們所信奉的帝。”
“我只是一個,嗯,喜歡收集古物和故事的人類,與你來說,不過是個過路人,機緣巧合之下和你們聯絡上,僅此而已…”
不是帝?
武昱心中的希望不可遏制地沉郁下去,他看著那散發著光芒的人影,以及那和記錄中鬼神氣息相似的力量,看著在代代相傳的典籍里所描繪出的青銅祭器,心中卻有狐疑。
衛淵沒有在身份這個問題上面太過于深入下去。
也沒有說出自己是來自神州這個消息,他還沒能確認這些殷商遺民對于神州土地上的人保持著什么態度,有些東西就必須保密,他聲音頓了頓,用自己所知道的語言,微笑道:“我剛剛聽到你說了一個我很感興趣的話題。”
“你們要重新開啟血祭?”
衛淵現在相當慶幸,商末的語言,和他所在的三皇五帝末年竟然相差不大,他還能夠和武昱交流,否則的話,這個時代恐怕再也沒有人能夠和這些殷商遺民交流了吧。
當然,活了不知多少歲的女嬌肯定不在此列。
血祭,很感興趣。
武昱聞言心中一沉,他的大腦有些懵,許久后,才道:“是…,帝君,不,您真的只對血祭感興趣嗎?”他想到質問這位帝君,可是好友所說的話在他的心理盤旋纏繞,武昱最終還是低下頭,艱難道:“那么,我們會以鮮血祭祀您,懇求您的回應。”
不,我是為了阻止這破事,衛淵神色平和寧靜,道:“不,我對血祭沒有興趣,我是要阻止你,以及…解決你們的問題。”他的聲音頓了頓,問出了一個自己一直奇怪的問題:“當年帝辛究竟做了什么?”
“你們,又遇到了什么麻煩?”
帝辛…
直呼其名?
武昱徐徐吐出一口氣,整理自己僵硬的思緒,許久后,答道: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當年商已經內外交困,姬發的軍隊直逼朝歌城,他們的軍隊中有類似鬼神的存在,王決定要保留好商的火苗,于是打開了禁忌的地宮,用禹王所創造的方法,嘗試把真正的朝歌城送出人間界,以等待后世再來。”
“而王則沒有一同離開,他選擇和惡來將軍一起斷后,抵擋住了姬發的軍隊,先輩的人們等了九天九夜,而王沒有歸來,于是我們知道,王和將軍已經盡了職責,戰死在外,只好讓朝歌城遠離此刻的人間,避開戰火。”
“我們要繼承先命,修身養性,等到有朝一日,回到人間。”
“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做了數十年的準備,甚至于節省些,那些儲藏起來的東西支撐百年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一百年過去了,我們沒能發現回到人間界的方法,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我們遇到了更大的問題。”
武昱語氣痛苦,而衛淵則從他們的現狀就推測出了當年他們大概遇到了些什么,心中暗嘆口氣。
果不其然,武昱勉強整理情緒,低聲道:
“我們迷失了道路和方向。”
“最重要的是,食物和水已經不夠了,我們不得不向外尋找,最終在鬼神們的努力下,我們在苦苦支撐了兩百年后,終于讓朝歌城能夠和另外的‘國土’接壤,尋找到了土地和水源,能夠賴以為生。”
“但是很快,來自于山海經中的兇獸出現了。”
“那個時候我們才知道,我們是抵達了先前禹王流放山海世界的地方,那是蠻荒的時代,甚至存在有和鬼神一樣強大的妖獸,我們是當年那些流放他們的人的后裔,它們對我們充滿仇恨。”
“我們經歷廝殺,建立屏障,最后才勉強立足下來。”
武昱臉上浮現出悲傷無力的神色,道:
“但是那個時候,另外一個矛盾越來越凸顯出來,祭祀是需要血祭的,一開始的傳統,是以奴隸,以戰敗的戰俘來取悅祭祀鬼神,但是王將我們送出來,留下的都是商的種子,又怎么能夠用自己的同胞來血祭?”
“當時大家分成了兩個部族,一部分支持繼續血祭,以繁衍生息,另外一部分決定要大家彼此扶持,廢除血祭這種蠻荒的方式,雙方經歷過很長的爭斗,于兩千年前,終于徹底廢除了血祭。”
“歷代的先民不斷改良祭祀的儀程,最后能夠以殺死的山海兇獸進行血祭,同樣能夠取悅鬼神,得到賜予,我們終于能在這里生活下去,但是后來,我們開始發現不對,鬼神的賜予效果越來越微弱。”
“即便不斷鍛煉,修行的成果也無法和原本的效果比擬,這些變化,一年,十年都看不出來,但是過去一千年,兩千年的時候,就變得越來越清晰,尤其是最近這百年里,不知為什么,那些山海兇獸變得越來越狂暴了,而我們卻越來越弱。”
“不提和古代的先祖媲美,現在已經連三代前的人都比不過了。之前還能靠著青銅機關獸和山海異獸抗衡,現在兇獸越來越強,我們的收貨越來越少,質量也越來越差,祭品不夠,就更不能夠去取悅鬼神,導致下一代的資質也越來越差。”
“這樣一代代下去,可能不出百年,我們商人就要死絕了。”
武昱滿臉痛苦和不甘,衛淵也終于知道了他們為什么要選擇血祭。
這是已經被逼迫到絕境之下,不得不做的最后嘗試。
衛淵微微皺眉,分析這一情況的緣由,他歷經數世,不管是先秦的方式,還是最初的道門,都有所涉獵,有所了解,再加上現在天師府對于很多典籍都屬于放開的狀態,所以他現在可以說是在認知層次上,絕對的高深。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可能是伐山破廟的事情做得太多了。
最了解你的,肯定是你的死對頭。
反過來也一樣。
那些邪神淫祀都模仿著商的鬼神祭祀。
通過活祭血祭之類殘酷的方法,取悅鬼神,而后將祭品的一部分力量轉移到主持祭祀者的身上,作為獎勵,而另一部分則是被鬼神吞噬,作為其存在的基石。
那些獎勵可能是氣血,可能是修為。
這或許也是為什么要以戰俘作為祭品的原因之一。
那些都是戰場上的精銳,其氣血和力量肯定抵達了一定程度,經過祭祀,其中一部分氣血轉移到主持者身上,能夠極大地幫助后者修為增長,假如以這個邏輯去分析,那么殷商移民的衰亡就很清晰了。
他們斷絕了血祭,相當于令鬼神失去了存在的基石。
長時間地沒有祭祀進補,再強大的鬼神也會逐漸虛弱,終有一日消散于天地間。
衛淵甚至能夠判斷出,現在殷商的鬼神肯定已經散去。
武昱剛剛說,經過先輩不斷地摸索,能夠以山海異獸完成血祭,按照現有的邏輯去判斷的話,這很可能是一種,不需要鬼神主持,而單純以氣血來強化人體機能和資質的儀式,但是缺乏鬼神引導,這種儀式的轉化效率必然會很低。
只是因為當時人族還有強者,能夠擊殺強大的兇獸,那些兇獸的強大程度彌補了這一點,但是伴隨著一代代繼續下去,每一代比上一代弱一些,就難以擊殺強大的兇獸。無法以強大兇獸進行洗練,就會導致下一代又弱一些,便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直到現在,異獸暴動,徹底將他們逼入了絕境。
衛淵微微沉吟,突然想到了一股可能性——
山海異獸暴動也是百年間的事情。
靈氣復蘇也是百年間的事情。
這兩件事情之間是不是有關系?
武昱幾乎遏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悲愴無力,面容痛苦,道:“無論您是不是帝,都還請您幫幫忙吧,一旦開始了血祭,我們又要淪落回必須自相殘殺才能活下去的時代嗎?”
衛淵沉默思考,既然殷商儀式的缺失是因為缺乏主持儀式的存在。
那么只需要想辦法代替鬼神的作用就可以。
他想了想,問道:“朝歌城中,可還有代代祭祀的山川?”
商代有‘肆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的記錄。
所以,一般情況下,他們的祭祀不可能缺少山脈,但是現在的情況畢竟特殊,衛淵還是問了一句。
武昱急忙道:“有的,有自先祖商湯年間就代代祭祀的祖脈。”
此刻櫻島神性已經快要被徹底地燃盡,衛淵得到武昱的回答之后,安松口氣,不再猶豫,并指落在了那青銅盤上,微微凝神,將自己所創造的那一道敕令一氣呵成地寫出來,而后手掌微張,印璽浮現,緩緩在上面應下印記。
敕令上泛起流光。
而后,這極為奢侈,直接消耗神性所繪制的敕令,穿過了這青銅盤。
直接在祭壇上浮現出來。
衛淵感覺到印璽中力量的大幅消耗,而櫻島神性則更是飛快地消耗,連帶著他自己都感覺到了一種疲憊,而武昱則看到祭壇上,一道從未見過的敕令浮現,有著如同山般厚重,如風般悠遠的氣息,而后緩緩落在自己的手掌上。
他呼吸幾乎凝滯,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敕令,祭壇上的畫面緩緩開始消失,武昱聽到那聲音道:
“在血祭之前的祭祀當中,將此令放入諸上下帝帝位之間,而后…”
聲音微頓了頓,平淡道:
“而后,念誦吾名。”
“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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