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會隨著時間慢慢消亡。
這句話常常被人提起。
但是這一切發生的前提,是知道帶來恐懼的東西本身無法威脅自己。
如同恐怖片帶來的畏懼,因為知道那只是虛幻的,是人類才華編織的幻覺,并不會真正出現,所以對于劇情的恐懼才會慢慢淡忘下去,但是如果帶來恐懼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
若那恐懼如同幽靈一般徘徊在過往的記憶中。
若他重新化作現實。
于是便可知,
恐懼從不會消失。
再度見到的時候,那恐懼依舊鮮明。
雙目渾濁的老者和祝宏邈瞪大眼睛,眼睜睜看著衛淵伸出手掌,看著他五指張開,將那端莊精致的藝伎娃娃握在手中,而后手掌輕描淡寫地握合,那被稱呼為神靈的存在竟然沒有絲毫的反抗,被捏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不知是否是錯覺。
不,這一定是錯覺。
老者的手掌微微顫抖。
他在剛剛,似乎聽到了神明發出了短促而恐懼的慘叫——
就像是被狼群追逐的野獸一樣。
衛淵此刻氣力已經大增,五指不斷增加力量,直接將那藝伎娃娃在手掌捏碎,那老者心中驚怒,旋即反倒松了口氣,其驚怒在于衛淵對于神靈的不敬,而喜色則是來自于對于神靈的了解。
神性附著在那娃娃上,本身其實受到了一定束縛。
現在捏碎了娃娃,其實也是解開神性束縛,讓神靈發揮最大實力。
那娃娃碎片咔啦啦落了一地。
一陣風起,一名身穿十二單的女子虛影一閃而過,對于自己的眷族竟然一眼都沒有看,現身之后,立刻便逃,其逃跑的干脆程度,讓那老者都一時失神失言。
衛淵只是想要順手逼一下這神性,最好占據先手優勢,但是沒有想到,哪怕比起當年已經多了兩千年的閱歷,本性竟然絲毫未變,忍不住搖頭,無聲自語道:“和當年一模一樣。”
老者心中極端復雜,祝宏邈則是略有遺憾,沒有想到神靈也會逃跑。
復又想到,神靈逃跑離開,又得要怎么才能抓回來?
看祂剛剛離開的速度,幾乎比飛都來得厲害,一眨眼就不見了。
眼見著那老人閉目不言,很顯然什么話都不打算說,而那神靈穿梭離去,衛淵沒有立刻去追,只是抬手拍打在祝宏邈身上,后者身子打了個冷顫,坐倒在地,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只覺得自己雙腿都麻了。
“知道你中了什么招數嗎?”
祝宏邈揉著腿,遲疑道:“…幻術?”
“對,幻術。”
衛淵點了點頭,繼續道:“知道幻術的本質是什么嗎?”
祝宏邈遲疑道:“…欺騙?”
衛淵道:“對,就是欺騙,欺騙感官,欺騙認知,憑借一些技巧,以及神魂的強度就能夠輕易做到這一點,當然,你也可以叫他障眼法,面對這些人,有的時候五感都沒有用。”
老者面色突地微變,猛地暴起,似乎打算直接和衛淵拼了,可才起身,就聽到一聲巨響,然后腿上直接炸開一朵血花,干脆利落地仆倒在地,面色煞白,衛淵收回手里的槍械。
近距離,又不是武門修士,還沒有護身神通,槍械很好使。
老者只覺痛苦,捂著傷口難以動彈。
衛淵道:“假的就是假的,永遠真不了,我有一個朋友說過一句話。”
衛淵嘴角勾了勾,模仿無支祁的語氣,語氣中帶著清晰無比的輕蔑:
“正經神,哪個會把障眼法當根本神通的?”
他聲音頓了頓,道:“這不過是唐宋年間,神州京城里刷雜耍掙得三五銀子的奇人手段而已,種下樹摘下梨子,卻摘了果販車里的東西;切開一顆西瓜,其實是障眼法去殺人,切了一顆人頭,是道門里的旁門手藝。”
“古時候的嶗山道士剪下紙來化作月亮,扔一根筷子化作嫦娥起舞,已經是了不得的高明手段,比這所謂的幻術厲害得多。”
眼見著這年輕人喋喋不休,老者暗自咬牙,以自身法門去控制身體,讓傷勢緩緩痊愈,止住流血,然后在這年輕人靠近過來,打算要把自己抓走的時候,突然暴起。
仿佛已經傾盡全部之力。
手里的肋切一下刺入這年輕人的第三根肋骨下位置。
這個人似乎并不擅長近身的搏殺,老者奮起余勇,劍刃切開肋骨,刺入心臟,剛剛還成竹在胸的年輕人雙目不敢置信,捂著胸口倒下去,很快在地上積累了一片血泊。
祝宏邈一怔,旋即大怒,可還沒來得及抬手反擊,就被那老者一個刺殺,手里的劍刺入祝宏邈的心臟,而后法術一施展,老者直接化作煙氣迅速遁走,心臟快速跳動,緊張不已。
事已至此,殺了神州真修,殺了神州官方成員。
遲早會暴露,必須得要速速離開神州了。
哪怕是之前埋藏的‘禍’還遠遠沒有到達該發揮作用的時候,現在也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老者雙手迅速結印,一邊施法一邊口中呼喊出一個個的名字,同時道出埋藏了禍的具體位置。
以此來遠程勾連‘禍’,使其爆發出來。
最后一連將所有‘禍’全部引爆。
老者才松了口氣,可旋即發現一點不對,這一條巷道并不長,可自己為什么始終跑不出去?他不得不全力奔跑,前面的時候,再度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微笑著的年輕人,看到那個年輕的警員。
老者面色驟變。
看到那年輕人轉過頭來,時間好像回到了一開始的時候。
那年輕人自然而然地開口詢問:
“知道你中了什么招數嗎?”
老者突地頭皮發麻,而后下意識回答。
“…幻術?”
一切就和剛剛發生的事情一樣,只是回答的人換了而已,如同輪回。
這極度加重了老者心中的恐懼,而后眼前一切煙消云散,自己的腿上沒有傷口,仍舊還坐在原地,但是不知什么時候,一身修為居然被封鎖住,而前面散落了的,正是能夠引爆‘禍’的符咒,以及具體的地點方位。
這些自己發誓哪怕玉碎也不會暴露出的情報,竟然是由自己親口說出。
藝伎娃娃被衛淵攥在手里。
那一縷神性甚至于因為恐懼而根本沒能跑出去。
在逃遁的一瞬間,衛淵激發了手中的敕令,生生得將其拽了回來。
至于幻術,這種法術神通的原理很簡單,其實就是靠著神魂強度去壓迫對方的神魂,讓對方產生種種的幻覺,知道了原理之后,衛淵靠著敕令,也能做到。
更何況,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靠著往日對方術的了解,施展幻術的時候。
眼前這個藝伎娃娃居然會幫助自己,迷惑祂自己的眷屬。
此刻藝伎娃娃上散發出的神性,被印璽所制的敕令,以及發自本能的恐懼所壓制,祂將那種幾乎是生理性的恐懼壓制住,恭恭敬敬地跪坐,道:“…神鷹冕下,您又回來了,闊別兩千年了啊…”
神鷹?這什么沒品的名字 衛淵回憶起之前佩劍劍柄上的鐵鷹徽章,沒有多說什么,他道: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見他沒有反對,神性越發恭敬,道:“您請說。”
衛淵盯著祂,道:“徐巿,還活著嗎?”
神性怔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兩個字指的是誰,心中的恐懼得以減弱。
她緩了口氣,面帶微笑,語氣和緩地道:
“啊啊,您是來尋找您的好友么?徐巿大人,不,應該說是天之御中主神,是神武天皇,這位冕下一直都很健朗,您如果去的話,祂一定也會非常高興的。”
祂看到眼前的青年很明顯地松了口氣,道:“他還活著。”
“太好了。”
神性面容微笑。
然后聽到衛淵平靜道:“這樣,我才能親手殺了他啊。”
“就這么死了的話,太可惜。”
語氣平和,但是殺機卻濃郁地可怕。
神性察覺不對,面色一滯,旋即急呼道:“神鷹冕下,饒命…”
“我愿臣服于您,甘為驅策,萬死不辭。”
“請您看在我至少有點手段的份上,給我一個帶功贖罪的機會。”
話音誠懇倉惶,衛淵臉上神色毫無變化,手掌微縮,掌心之中,那一枚代表著正統天神根基的印璽浮現出來,迎風便漲,青年背后浮現猛虎,雙眸微斂,語氣漠然,答道:
“犯我神州者,當斬不赦。”
“立誅!”
五指按下。
神性終于放棄,尖叫聲中瘋狂逃遁,卻逃不出山的范圍,逃不出風的流轉。印璽從天而降,干脆利落地印在了那穿十二單的女性神靈額頭,后者悶哼一聲,倒斃當場。
靈性散去,只剩下最純粹的神性組成緩緩浮現,化作一枚珠子。
于神州范圍,以神州正統神性所化的印璽,殺一個付喪神。
都有些大材小用。
衛淵回憶起徐福曾經把這種東西煉化成丹藥,索性就將這珠子收起,順手在青銅盤上敲了敲,聲音清脆,一只都陷入幻境的祝宏邈和那老人這才徹底蘇醒過來。
才醒過來,就看到了那神性無聲散去的一幕。
祝宏邈摸了摸自己心口,發現一丁點兒傷口都沒有,剛剛發生的事情就像是自己胡思亂想一樣,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剛剛看到的一幕代表著什么,忍不住咂舌道:“就,就殺了?那個可是神…”
“嗯,殺了。”
衛淵把青銅盤收起來,指了指攤位上的東西,道:“這些東西,就麻煩你們處理吧,他把之前做的事情都寫出來了,接下來的事情,你們比我要專業得多,也厲害地多了。”
“額,嗯,好的。”
祝宏邈還是沒能從神靈被殺這一件事情上回過神來,忍不住呢喃道:
“那可是神,就這么被殺了啊?”
衛淵站起身來,道:“神又怎么樣?”
他伸手在祝宏邈肩膀上輕輕拍了下,微笑道:
“我聽說過這么一句話。”
“犯我神州者,雖怪力亂神,亦緝捕誅殺之。”
“與君共勉。”
他玩笑著說了一句,隨手將手中的藝伎碎片扔下,站起身來離開,祝宏邈和同事一擁而上,把那老者壓制住,回過頭來,卻早已經不見了剛剛的人,就好像不過一場幻夢罷了。
衛淵回到了博物館里。
他抬手,取出了青銅盤,看到上面的饕餮紋緩緩亮起。
而博物館中的,商王青銅爵,巫咸丹鳳鼎,也同時開始緩緩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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