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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前任

熊貓書庫    雛鷹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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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要撮合給埃德蒙的,是一個最純潔最聰慧的新娘,所以,一定不要跟外面學壞了哦。”

  雖然特蕾莎沒有明示自己的意思,但是這句話一出口,無異于是表示“認可”瓦朗蒂娜的努力了。

  瓦朗蒂娜當然聽得出來其中的含義,于是她頓時喜出望外。

  被恐懼侵蝕了那么久,如今終于得到了皇后陛下的支持,“救父計劃”出現了曙光,這讓她如何不激動呢?

  好在,飄飄然的感覺沒有持續太久,她很快就回過神來了,然后連忙又一次屈膝行禮,向特蕾莎表示萬分的感謝。“謝謝您!皇后陛下…我一定會把您的教導都記在心里,須臾不忘。”

  “真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啊…要是我的女兒長大了能跟你一樣,那就太好了。”看到瓦朗蒂娜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風范,特蕾莎忍不住連連點頭,“真不愧是諾瓦蒂埃侯爵的孫女兒!我相信你未來一定會大有前途。”

  接著,她陡然轉過頭來,看向了房間的一側,“您覺得怎樣,梅爾塞苔絲?”

  瓦朗蒂娜下意識地順著皇后陛下的視線看了過去,然后發現在房間的陰影當中,有一位衣著樸素、但氣質優雅的夫人慢慢踱步走了過來。

  她看上去是一位宮廷的女官,但穿著的裙子只是簡單的色調、沒有佩戴任何珠光寶氣的裝飾物,她腦后的頭發則被黑紗所覆蓋,只露出了些許的末梢。

  雖然面孔美麗,但是她的打扮、以及她嚴肅的神情,都讓她顯得有一種極為憂傷的氣質,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憐憫。

  這是喪服的打扮啊,這位女士最近失去了什么重要親人嗎?這是瓦朗蒂娜的第一反應。

  不過,在她注視對方的時候,這位夫人也一直都在注視著她,目光顯得極為復雜。

  瓦朗蒂娜還是一個小孩子,縱使再聰明也不可能參透人間世故,所以她看不出這目光當中的同情、期許、憐憫和淡淡的嫉妒,但她仍舊能夠本能地感受到,這位夫人肯定和自己有莫大的關系——盡管她們似乎完全不認識。

  夫人慢慢地走到了皇后陛下面前,然后也屈膝向特蕾莎行禮,接著她以從容鎮定的語調,回復了特蕾莎的話,“陛下,我剛才聽完了瓦朗蒂娜小姐所有的話,不得不說,這些話讓我深受感動,一個孩子能夠在這個年紀就能夠想到要承擔家庭的責任、回報父親的恩情,讓人可敬。”

  “看來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特蕾莎笑著點了點頭,接著,她示意梅爾塞苔絲坐到她的另外一邊沙發,與瓦朗蒂娜面對面。

  接著,特蕾莎又問瓦朗蒂娜,“瓦朗蒂娜,你認識這位夫人嗎?”

  瓦朗蒂娜從自己的記憶當中努力搜檢,尋找有關于這位夫人的痕跡,不過,她雖然隱隱約約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這位夫人,但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這也不奇怪,為了不引起外界的懷疑,維爾福和費爾南在發跡之后極少來往,兩家人只是偶爾在重要的社交場合才會碰面而已,在這種情況下,瓦朗蒂娜當然對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毫無印象。

  于是,瓦朗蒂娜輕輕地搖了搖頭,“抱歉,我不記得了。”

  “那你聽說過我剛才呼喚的名字嗎?”特蕾莎又問。

  瓦朗蒂娜還是搖頭。

  “看樣子,你的爺爺只跟你說了一部分故事呢。”特蕾莎嘆了口氣,然后又看向了梅爾塞苔絲,“那么,夫人,就由你來做個自我介紹吧,想必到了這個時候,瓦朗蒂娜也該知道這一切了。”

  梅爾塞苔絲微微皺了皺眉。

  在別人面前重復一遍自己的悲慘史,無異于又給自己心頭上的傷口灑了一遍鹽,但是,既然是她主動要求來見瓦朗蒂娜的,那么到了這個時候,也容不得她退縮了。

  于是,她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然后以盡量置身事外的語氣,向瓦朗蒂娜敘述自己這些年的遭遇。

  “小姐,這個故事要從十幾年前的馬賽開始說起了,那時候的馬賽港有一個加泰羅尼亞人聚居的小漁村,有一位漁家姑娘,名叫梅爾塞苔絲…”

  接著,她將自己當初和埃德蒙的戀情、埃德蒙蒙冤入獄、自己設法營救失敗后迫于無奈嫁給了費爾南、因為時勢的變幻陰差陽錯成為伯爵夫人…樁樁件件都說給了瓦朗蒂娜聽。

  瓦朗蒂娜聽得極為入神,因而她也敏銳地察覺到了梅爾塞苔絲夫人那平靜的表面上,所蘊含著的無比深厚的悲涼和痛苦。

  當聽到基督山伯爵當著夫人和陛下面用利劍刺入到費爾南的胸膛時,她才終于從這一樁陳年舊事當中清醒了過來。

  接著,她捂住了自己的臉,為自己的父親感到蒙羞。

  “上帝啊…我的父親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呀,他不光坑害了伯爵,他還毀掉了您的一生…這究竟讓我該怎樣償還呢!”

  “您不必如此自責,瓦朗蒂娜小姐。”梅爾塞苔絲反而溫柔地安慰起了瓦朗蒂娜,“當時發生這一切時,您都沒有出生;而后,您也對此一無所知,您的雙手完全清白,沒有任何人能夠責備您什么。恰恰相反,明明毫無責任,您卻敢于站出來,用自我犧牲來承擔那些過去的罪孽,這反倒讓人感到敬佩了。”

  “我…我很抱歉…”瓦朗蒂娜的心更加抽痛了,她毫不猶豫地又站了起來,對著梅爾塞苔絲連聲道歉,“夫人,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知道我道歉也沒有用,但我真的很希望跟您道歉。如果…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夠補償您的,請您盡管吩咐吧,我一定會去做的!”

  “您言重了,雖然我不可能忘卻自己的遭遇,但我可不會記恨一個孩子,我也有我的尊嚴,瓦朗蒂娜小姐。”梅爾塞苔絲搖了搖頭,從容地面對著對方,“況且,現在蒙皇后陛下的圣恩,我為自己找到了謀生的地方,那就更沒有必要再勞煩您什么了,如果非要說我有什么是希望您為我做的,那我只希望您能夠踐行您今天的承諾,帶著我的那一份,好好照顧伯爵…”

  瓦朗蒂娜先是一愣,然后眼眶驟然就濕潤了。

  雖然理論上梅爾塞苔絲夫人是她的“前任”,但年幼的她,根本就沒有產生任何“嫉妒”的情緒,恰恰相反,她反而為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為、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極度的負疚。

  “可是,這樣的話,我豈不是也踐踏了您曾經的愛情了嗎?”她帶著哭腔反問。

  “不,您誤解了,我和他原本就不可能了,即使沒有您也一樣。”梅爾塞苔絲輕輕地搖了搖頭,“現在的我是什么?我是身敗名裂的莫爾塞夫伯爵的遺孀,被人人所蔑視和嘲笑,費爾南扭曲了我的人生,并且讓我落到如此境地。可是他也死了,這讓我沒辦法再記恨他,而且我還記得他曾經以哥哥的身份撫養我這個孤兒長大的恩情…唉,命運的糾纏倒錯,真是讓人難以解脫!總之,不管怎么樣,我已經是個不祥之人了,我不能再為了自己一時的念想,就去再耽誤埃德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的人生已經不應該有我的位置了…”

  一邊說,她也站了起來,然后走到了瓦朗蒂娜的面前,微微俯身,面對面地注視著瓦朗蒂娜。

  “現在的他,不僅僅屬于他自己,還屬于這個國家,他有義務去為國家貢獻他的所有良好品質,讓更多人過上更美好的生活。而這種情況下,他需要一位純潔、聰慧、家世優越的閨中小姐,為他打理好自己的家庭,為他奠定事業的基礎,為他…將他的血脈留在帝國的最高舞臺之上。而經過我的觀察,您確實就適合這一切。所以請您不必擔心,我根本不會責備您或者嫉恨您,相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能夠履行好自己的承諾——”

  面對著梅爾塞苔絲夫人充滿期許的眼神,瓦朗蒂娜鼻子一算,又禁不住潸然淚下。

  不過,這次不是因為內疚,而是因為感激。

  “夫人,對不起…”

  “看開點吧,孩子。您根本沒有搶走我的人生,因為我的人生早就被人扭曲、搶奪并且踐踏一空了!已經不存在的東西,您是不可能再破壞掉的…”梅爾塞苔絲的頭更加低了,而后她親吻到了瓦朗蒂娜光潔白皙的額頭之上。

  這時候,原本強裝鎮定的她,終于也禁不住悄然落下了眼淚。

  這眼淚,既是為了自己曾經的痛苦,也是為了告別這一切噩夢的決心。

  接著,她強忍著哽咽,繼續說了下去,“孩子,現在我所能夠做的,就是祝福您,然后試圖去重建起我自己的人生,雖然我這輩子已經沒有任何奔頭了,但是為了我的兒子,我還必須努力很多年,他會變成一個最有教養、有同情心的紳士,去做一個對世界有益的人,如此我就了無遺憾了…但愿我們兩個都能夠實現各自的愿望!”

  “會的,一定會的!”瓦朗蒂娜連連點頭保證,然后一把抱住了梅爾塞苔絲,接著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她終究還只是個孩子,在此  時這種氣氛下,她終于也繃不住那種強裝出來的“成熟”了,她想要暢快地發泄這段時間以來積累的痛苦和緊張。

  而梅爾塞苔絲也沒有阻止她,而是輕輕地抱住她,任由她暢快發泄。

  看著這感人的一幕,原本一直都沒有說話的特蕾莎,此刻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淚。

  她拿起手絹,擦拭了自己眼角的淚水,然后又禁不住小聲感慨。

  “真是可憐啊!每一個人都是…那些塵封的往事里到底埋藏著多少罪孽!這個國家又還有多少冤屈沒有得到洗雪呢?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我們要把它重新拉回到正常的軌道當中。”

  在特蕾莎看來,埃德蒙和梅爾塞苔絲的遭遇,不僅僅是他們個人的不幸,也是法蘭西人在之前幾十年的動蕩不安中所遭受的一切災難的縮影。

  風云變幻當中,革命者殺貴族,貴族殺革命者,革命者互相殘殺,帝國建立帝國復辟…短短時間里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次數幾乎數不清,你殺過來,我殺過去,互相清算報復,到處血流成河,近乎于永無止息。

  埃德蒙幸運地被她的丈夫救起,并且得到了一個“翻身改命”的機會,最終大仇得報。

  可是,在廣袤的法蘭西,還有多少冤魂在地上飄蕩,無法安息呢?

  這肯定已經數不勝數了。

  如今,再去翻過去那些數不清的老賬已經毫無意義了,他們夫妻兩個,必須用自己長期、而且穩定的統治,讓歷史翻過那反復無常的一頁,進入到一個全新的時代,讓所有人在和平和富足當中遺忘掉過去的種種災難。

  也唯有這樣,這些悲劇才真正能夠得到封印,不至于再重演。

  做不做得到她不知道,但既然站在這個位置上,他們就必須去做,因為這就是義務。

  默然感慨了一會兒之后,特蕾莎靜靜地等到了面前一大一小兩個女子恢復了平靜。

  梅爾塞苔絲親切地拿起手絹幫助瓦朗蒂娜擦拭淚痕,而瓦朗蒂娜則乖巧地站在原地,猶如面對長輩一樣。

  “夫人,看上去您已經得到滿意的答案了?”特蕾莎輕聲問。

  “是的,我很滿意。”梅爾塞苔絲小聲回答,“陛下,既然瓦朗蒂娜小姐如此合適,那我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了,接下來我會去盡力說服埃德蒙的。我不敢保證我的話他一定聽從,但是至少我會讓他不再執迷于往昔的泡影…無論再怎么戀戀不舍,過去終究只能是過去了,我們都需要去面對明天的太陽…他肯定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還得讓我說出口才行。”

  這更像是在說服她自己。

  特蕾莎心里已經了然。

  不管怎樣,既然梅爾塞苔絲都已經點了頭,那么她對接下來的事情也大致有眉目了。

  “夫人,我很高興能夠得到您的幫助,接下來也請您繼續以今天的熱忱和冷靜為我、為國家效勞,我相信,終有一天人們會遺忘莫爾塞夫夫人,反而會銘記梅爾塞苔絲女士…”

  “我會的,陛下。”梅爾塞苔絲從容地屈了屈膝,向皇后陛下暫且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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