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括主持的宴會險些草草收尾,能夠留下來簽訂合同的,只有張括、索通、還有蜀中的大豪薛永。堅持到現在,他們最為擔心的反倒是戴望能不能保持對印度商路的壟斷,如果別人都能從印度搞到貨,合同中對他們的限制,反而就成了一道枷鎖。
合同簽訂之后,他們三家將在陽關接收從印度長途送來的貨物,以每斗六百貫的價格買進,這是綜合市場平均價給得出的評估。因為胡椒在長安等地開元天寶年間最貴的時候保持在一斗九百六十貫左右,最便宜也有七百到八百貫,充分考慮到了價格波動的規律,要保證客戶有賺錢的余地。
這中間李嗣業全程沒有發話,沒有一丁點兒的參與。他這么做就是要豎立戴望的主導權和威信,讓所有人明白他只是一個保護人,生意的所有部分他不參與,全部由戴望來定價。
酒宴結束,堂中四處杯盤狼藉,張括邀請他們挪步,轉移到翠閣的茶室中去,對生意的邊角部分進行詳談。
五人跪坐在地毯上,身邊各有一名身穿素白衣衫的女子進行煮茶侍奉。她們優雅嫻靜,與當前的場合融為一體,看得站在門外男扮女裝的道柔都產生了起了醋意。
張括今晚對戴望的表現有些意見,只得委婉地表示出來:“六郎,我覺的我們做生意的沒必要這么剛,也沒必要弄的這么僵。你的那些條件也沒有必要講得太清楚,所以才引起了反彈。你可以先不講,就當做一個套把他們裝進來,等他們入甕的時候,再把條件講清楚,這樣既讓他們領教到了厲害,也顯得不那么剛硬。”
戴望端起面前的茶碗,伸到嘴邊的時候掀起面具的一角,輕輕地嘬了一口。奉茶侍女留意到他下巴上的瘡疤,慌忙低下頭不敢流露神情。
他淡然地笑道:“張家阿郎,你說的那是誘人入轂,乃是陰謀,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有那么激烈,但是事后他們會恨之入骨。戴某人所行的,乃是陽謀,讓他們知道條件知道深淺,知道我們的所有目的,然后再端正姿態心甘情愿地跟我們合作,這樣他們即使心有怨言,事后也心服口服。”
啪、啪、啪。
張括合掌贊道:“戴六郎句句在理,所言非虛,只是需要知道無論陽謀陰謀也因人而異,對心胸開闊者用陽謀可使其膺服,但對心胸陰暗的人使用陽謀,只會使其更加陰暗。”
李嗣業端起碗品茶,對他們的話充耳不聞,但張括這兩句聽起來似乎有道理,可能在暗示著那兩位退出的商賈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吧。
他含蓄地點了點頭,說起陰暗史,誰還能比得上戴望的過去,你們誰敢去試試,誰敢去想象。一個胸懷大志,才學高深之士躲在戶部的小吏們中間,長年無出頭之日讓他心中滋生行大惡的想法,一個小人物操縱了整個長安城,醞釀了一場驚天陰謀,最終只能帶著遺憾陪葬。
戴六郎戴著面具低頭喝茶,絲毫沒有表情波動,果然對這些不放在心上。他突然抬起頭來對張括與索通等三位說道:“今年四月初,第一批貨物會陸續到達,既然暫時只有你們三位,最初的份額由你們來分,一分為三,也暫時不限制區域,只要求不進長安洛陽。希望三位能夠珍惜這樣的機會,怕是日后就沒有三分其一的好機遇了,畢竟生意就是生意。”
張括等三人聽了不以為然,真當我們沒有見過世面,早就準備好錢在這兒等著了,你要有真能耐就用一堆貨把我們的錢全收進去。
他們將茶水飲盡,天邊已經有了雞鳴聲,天色也微微發亮起來。
李嗣業帶著戴望和道柔從妓館慕莊中走出,張括等人在后面拱手相送,他們沒有去邸店休息,直接到馬廄牽了馬到城門口。等著城門開啟后,縱馬沿著戈壁沙漠邊緣往陽關而去。
他們來到一座光禿禿的山頂上,風吹日蝕后黃土剝離,三人騎馬上山。戴望與李嗣業并肩而列,遙望天邊地平線上晨霧淡薄。
戴望突然開口說道:“我們做這種斷人財路的事情,總會積壓一些怨言,定然有人不肯安于眼下的現狀,想要挑戰我們。”
“當然,專營本就是與民爭利。做事的時候,你要把握好這個度,都說天高皇帝遠,有什么事情盡量在遙遠的地方解決。出了大唐的境內,就沒有了大唐的法,即使殺人放火,只要你能夠兜得住。”
兩人說完這番話后,撥轉馬頭下山,徑直往陽關而去。
李嗣業他們到達陽關內的商行營地,這營地是由四排木墻和幾頂軍帳組成。當地人意識到這商行從建立之初就不同尋常。它與軍營幾乎沒什么差異,就連搭建過程都有守關的豆盧軍協助。
戴望親自設計了一面商行標志的旗幟,它是淡藍色的,旗面上畫著一條黑色如同褶皺的線條,其余空無他物。這樣設計的意思是,這條黑色的線其實就是從印度到陽關的行進路線,看上去就像一個不規則的幾字,這條線路經過他們的不斷摸索,已經最優化的路途了。
李嗣業回到營地后,立刻給遠在長安的米查干寫了一封信,讓他帶著準備好的駝隊來陽關,捎帶一批黃金,作為商行基建的資金。李嗣業雖然讓戴望一切從簡,但商路的終點站也不能太將就了,不然對不起那些沉甸甸的胡椒。
天寶八載春,三月,米記商行米查干由于生意無法脫身,特地派二東家沙粒帶著商隊千里迢迢趕到了陽關,他們帶來了幾箱子的黃金,用于商行的基建。
古代建房子是最不花錢的,唯一需要大投入的就是木料,沙洲等地木材稀少,所以價格也貴,最節省木料的方法就是夯土砌墻、茅草覆頂。夯土砌墻唯一需要的是大量的人力,人力自然不值錢。
無論是民間蓋房還是官府蓋房,只有工匠才有工錢,最底層的百姓能給家人換些糧食就不錯了。黃金到位之后還得去敦煌的市場上換成素絹和糧食,這兩樣才是硬通貨。只要有糧食,到處都是等著吃糧的閑漢。
商行還沒有建起來,第一批貨物就從陽關外的月牙河驛站傳遞了過來,貨的數量不多,只有三石的量,但這對于他們來說有非凡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