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廷早已將小勃律納入囊中,對于商人們來說通往西天之路不再有艱難險阻,玄奘打個來回需要十九年的路途,商人們今年春天去,明年秋季便能回到長安,有些腿腳勤快,牲畜健壯的人甚至創下過九個月打個來回的記錄,這條路雖然艱險了些,但由于其巨大的經濟利益回報,讓不少人投身于前往天竺的商旅中。
西域行商是要伴隨一定程度的傷亡率的,不是每一個人都幸運,也不是每個人都是唐僧,長途跋涉對人的精神意志都是嚴峻的考驗,至于他們帶回來那些微薄的貨物,都可以忽略不計。
正是這些如蟻群一般的忙碌的商人和南方的商船為大唐蕓蕓眾生提供了稀有且珍貴的香料;即使他們已經變得富甲一方,依然擁有強烈的意愿前往西域購買香料,帶回來賺取巨額的利潤差。
但是突然有一天,有一個人跳出來站在他們前面,高聲地宣布道:“從此你們不用千里迢迢往西域奔波,整個印度的香料我都承包了,以后都從我這里批發。”說這話的人能夠想象他們內心的鄙夷和嘲諷嗎?能想象他們在這條商路上的痛苦與失落嗎?吹牛皮完全不用上稅,就憑你一個人,就想壟斷從商路南道至印度之間的商路,不是癡心妄想嗎。
盡管他們面容冷肅什么也沒說,但鼻孔中噴出的涼氣和目光中的蔑視,如何也無法掩蓋。這些人能夠坐到這兒來,完全是看敦煌張氏和瓜州索氏的面子。北庭節度使、隴右采訪使他們不認識,李嗣業也不準備讓自己的名字走入這種商業活動中。他把自己設定為戴望的靠山,幕后的大boss,不到最后關頭他是不會跳出來與英雄們作對的。
戴望話聲落下,只有張括和索通點頭微笑,旁人都是僵硬的面龐,卻又不便發作。大家都是名門望族中分出來的旁支,容忍和涵養都處在同一條水平線上,暫時憋著不爭不鬧不掀桌子,看看你接下來還能放出什么屁。
戴六郎接下來有更讓人驚異的話,他的話語和他們的理解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所以更讓他們忍怒。
“待會兒我給大家準備了一個合同,我提前說一下合同的內容,想成為我們商行的下級經銷商,必須遵守三點。第一點,作為經銷商,香料只能在你所在區域內撒網賣出,不得搶占別人的市場。比如張括,你從我這里所進的香料只能在沙洲、伊州、和西洲境內賣出,索通的進的貨只能在瓜州和肅州內賣出,大家各行其道,誰也不得搶占別人的市場。”
幾人一聽就更氣了,你以為你是誰?竟然還敢把自己凌駕于我們之上制定規則,你憑什么,你算老幾?
“第二,所有經銷商必須在合同所劃定的價格范圍內進行銷售,不得囤積居奇打價格戰。”
幾人忍著不快的表情,等待戴望還能拋出什么夸張言論。這下連張括都有些著急了,不停地將目光投向李嗣業。但李嗣業絲毫不覺得突兀,這是合同精神中必要的條款。
“最后,合同一年一簽訂,進貨價格由我們來定,每年商品的配額由我們來商議敲定,如果不滿意,可以不簽訂合同。”
“當然不滿意!”蘭州大商賈呂秀拍案而起,指著戴望怒笑著問道:“這位戴郎是從哪里蹦出來的,不敢以真面目見人不說,腦殼不好使還自視甚高,天竺這地方只有你們能去嗎,那里的香料是你家的嗎?香料的源頭生意只能你做嗎?你就算不擺出這三條規矩,我們也不會賤嗖嗖地從你的手里買胡椒香料!”
涼州富商高蓋高聲發笑,表示出對戴望最大的輕蔑,蜀中的薛永只是附和著嗯嗯了兩聲,看來反對的意見并不強烈。
李嗣業冷峻地皺起了眉頭,目光環視一周,在場商賈們都不敢與他的目光接觸,就仿佛他瞳孔中有即將劈下來的刀子般殺氣逼人。
這人確實看上去可怕,但幸好他不是當事人,該許是戴望請來的保鏢。在張家這個場合里,誰也不敢在此動手。
他又扭頭看了戴望一眼,不發表任何言論。
戴望從案幾前站起來,凝視著在場的眾人,發出了如同老鼠磨牙一般的笑聲:“你前面說得挺對,印度確實不是只有我能去,那里的香料也是不是我家的,但胡椒香料的源頭生意只能我們西域商行能做。我可以給你們放一句狠話,也算是一句預言,從今天開始從印度流出的每一粒胡椒,每一塊檀木都必須經過我們西域商行,你們誰去都是白搭。”
這話的沖勁兒如同悶雷灌進了每個人的耳朵里,像一個大佬應該有的口氣和氣魄,李嗣業心中頗感欣慰,不愧是能夠謀劃出狼衛炸長安的人物,對付這么幾個銅臭商賈確實有些屈才了。
蘭州呂秀也是有勢力有實力的人,豈會因為一兩霸氣的話就被嚇住。他從戴望眼下的氣勢來看,獨霸西域商路的話應該所言非虛,但這種威懾是對一般人有效,想阻擋他名震蘭州的呂秀,好像還差點兒火候。
高蓋好像也是這么想的,也許他們的人生中就充滿了商業爭斗,同行是冤家很好地解釋了商家們之間的關系,他們眼中的合作就是誰吃肉誰喝湯,赤裸裸的不均和敵對。所以也不能怪他們敵意太大,因為他們從來就不相信,商賈竟然還會拉著同行一起賺錢,對方一定憋著什么壞將他們一網打盡,
兩人結成了同盟走出酒席,還怒沖沖地扔下了兩句狠話:“你能搞什么商行,我們也能搞,從明天起我們就帶著商隊前往印度,我要把你在印度所有的胡椒和貨物全部搶走!看看到底是誰能在源頭上把貨給掐住!”
李嗣業瞪大了眼睛,我靠,竟然還激發起斗爭了。也不知道是這兩位是激發了強烈的自尊心,還是戴黑的舉動太過反派。看起來是有些問題,但對于他們來說還是太嚴重。
蜀中富商薛永經過深思熟慮,終于站到了戴望這一邊,可能他放棄的原因是蜀中與西域相距太遠,犯不著去爭奪貨物的源頭。
張括始終垂目旁觀,又不忍兩位同行失去機會。等兩人走后,他連忙用耳語命令仆從暗中去追,把一部分真相告訴呂秀和高蓋,告訴他們戴望有官府的背景。
但這話沒什么效果,只引起對方更高的斗志:“說得就好像別人沒有官府背景似的?看看誰笑到最后。”
留下來愿意簽訂合同的并不一定就支持這種生意方式,他們只是因為人情的關系才如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