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在大略了解到國王的用意后,保羅教士又問道:“觀禮位是什么意思?圣母升天瞻禮不是才過去嗎?”
“那么您也知道,陛下的生辰就在圣母升天瞻禮的后一個月吧。”讓.巴爾說。
教士瞪圓了眼睛:“但那些巴黎人,凡爾賽人,怎么能忍受國王在敦刻爾克舉行歡慶儀式呢?”他雖然一直在敦刻爾克的小鎮里過活,但商人和走私販子都需要消息靈通,他當然知道巴黎人和凡爾賽人幾乎就將國王當做了奉在凡爾賽宮或是盧浮宮的神像,就算是國王出去打仗,他們都要抱怨不休,這次國王決定大巡游,他們也嘀嘀咕咕個不停,看看國王的御駕吧,除了那些有幸奉命侍駕的,更多人是自己跟來的,當然,這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支持得了的費用,所以這些人幾乎都是腰囊鼓脹的達官貴胄。
若是讓那些人知道國王生辰的慶祝儀式竟然在敦刻爾克舉行了,他們會像晚上的煙花那樣爆炸的吧,教士心想,同時心中升起了一股痛快的情緒,他也認得不少巴黎人,也看過巴黎的報紙,他知道巴黎人自詡為法國的一等子民,視外省人為奴仆與異類,他們每日夸夸其談,驕矜狂妄,令人生厭——如果國王真決定在敦刻爾克開啟慶祝儀式(國王的生辰慶祝儀式一般都會持續很長時間),他倒很有興趣看看那幾個巴黎“先生”的面孔,一定很尷尬吧。
“我只能說巴黎人和凡爾賽人都很難提出反對意見。”讓.巴爾笑吟吟地說。
教士眨了眨眼睛。
“畢竟相對于巴黎,或是凡爾賽,敦刻爾克有著一個無可比擬的優勢。”路易十四笑吟吟地轉過身來,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穿上了奢侈而又沉重的華服:“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能夠忍受下來的,”國王皺著眉對自己的弟弟抱怨道:“這件衣服簡直可以當做盔甲用了。”
奧爾良公爵今天代替了國王的第一仆從,為國王穿衣著衫,國王抱怨的外套之前就是他提著的,當然知道分量——可能有五十磅重吧,確實與一套盔甲的重量差不多了有些盔甲還要更輕一些呢:“這件衣服的布料原先就織進去了金絲之后女仆又在上面繡滿了精致的紋樣,”奧爾良公爵對這些再清楚不過了:“然后是純金絲的鑲邊與寶石扣子別針什么的。”
他退后一步仔細端詳:“無可挑剔,哥哥當然,我說的不是衣服。”
路易十四笑了他比奧爾良公爵年長兩歲但現在奧爾良公爵看起來卻比他年長,公爵當然養尊處優,又注重養護——他在戰場上也不忘涂抹面脂,看起來原本就比同齡人年輕卻還是無法與國王相比。兩位尊貴的兄弟四目相對匆匆移開,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國王在敦克爾刻遇刺后的那段時間究竟有著怎樣的遭遇,知道國王如何從死神手中奪回性命的人更是寥寥無幾——雖然梵卓族長發誓說,他所持的血族圣器之一雖然能夠將一個凡人轉變為巫師,或是血族但在注入的血液消耗殆盡后,不會留下什么痕跡——也許畢竟如果那只圣器能夠無限制地制造巫師和血族,這世上早就沒了凡人立足的地方了。
只有路易和瑪利知道他在進入里世界后,確實被激發了僅屬于巫師的天賦而且相當出眾如果不是因為路易原本就是一國之主他也許真的會留下,抑是被留下。
但那些非凡的血液真的已經完全離開了路易十四的身體了嗎?曾有人試圖利用王太子與蒙龐西埃女公爵指證國王是個巫師,或許他們正是對國王產生了懷疑——巫師擁有比凡人更悠長的生命與更長久的青春,這點無人不知。
“等一下。”奧爾良公爵突然說:“您應該用點粉和胭脂。”
路易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一旁的仆從有點迷惑,國王從來不用脂粉,但邦唐也突然插嘴說:“我也覺得您需要用點脂粉。”
“今天海風太大了,”奧爾良公爵說:“會吹得皮膚刺痛,嘴唇干裂,還是得做點防護。”
“公爵說的很對。”邦唐說,沒有站在國王這邊,而站在另一邊對他也挺新鮮的,但他已經猜到了王弟的用意,當然要表示支持。
“最有分量的兩個人說話了,”路易走回來,將手杖交給一旁的仆人:“而且意見一致,看來我只得屈從于您們的壓迫了。”這句話讓別人聽到準會肝膽震顫,不過對奧爾良公爵和邦唐來說,只覺得親昵,奧爾良公爵安下心,接過邦唐送來的脂粉——國王是不用脂粉,但他的盥洗室里肯定有全新的脂粉配備,因為可能留在國王臥室里過夜的特蕾莎王后,蒙特斯潘夫人以及王弟菲利普,每天都需要仔細妝扮自己很多次。
可能是這些脂粉不要錢的關系,奧爾良公爵不那么客氣地在國王臉上擦了厚厚的一層,又小心地擦了一些胭脂在面頰上,也給國王用了一些唇脂。等到國王再次從椅子上站起來,鏡子里的他已經不再那么突兀了…就算有人直面國王,也只會以為國王因為脂粉而顯得精力旺盛,青春常在。
路易接過手杖,在地上輕輕地敲了敲:“我們走吧。”
奧爾良公爵上前一步,邦唐則后退一步,王弟走在國王后面,在被白色的光驟然刺痛眼睛的同時,他聽到了人們仿佛能夠驚動天地的歡呼聲!
他的腳步也緩了下來,歡呼聲是給國王的。
路易徑直走向巨大的露臺,這座露臺面對著敦刻爾克港,雪白的大理石與金銀箔讓它宛如一枚半圓形的寶石盤,從露臺的邊緣垂下了太陽王,也可以說是法國的藍底金百合太陽旗幟,兩側與頂上垂掛著雪白的帷幔,勁烈的海風將它們抬起又放下,翻卷如同海上的波濤,國王先向著聚集在露臺下的貴人、官員與民眾微微頷首,手指輕觸帽檐,而后轉身回到設在正中略靠前的鎏金座椅上坐下。
廣場上的樂隊開始奏樂,人群逐漸散開,不,應該說,貴人與官員們正在各就其位——他們有特設的看臺,如保羅教士看到的那樣能夠俯瞰整個敦刻爾克港,普通民眾留在廣場上,一邊享用著國王賞賜的面包和啤酒,一邊等待著盛大儀式的開場。
路易身后的人們,從特蕾莎王后到奧爾良公爵,也逐一落座,在這座露臺上的幾乎全是王室成員,王后的視線迅速地掃過奧爾良公爵夫人的座位,隨后松了口氣,萬幸,奧爾良公爵夫人雖然一直虛弱到無法參加宴會和舞會,今天還是堅持著來了——今天的儀式她必須到場,不然之后的流言蜚語準要變本加厲,王后不太喜歡奧爾良公爵夫人,但也沒有惡劣到愿意看著她去死的地步。
保羅教士坐在看臺最偏僻的一個位置上,對此他毫無不滿之心,他的手腳和面頰都在發麻——因為他大概已經能夠猜到國王為什么會在,敢在與必須在敦刻爾克拉開這場龐大慶典的開場帷幔了,他聽到身后有人竊竊私語,猜測國王是不是在海上安排了某個特殊的表演,是煙花嗎?不太可能,現在可是陽光最熱烈的時候。
有人說,一定是煙花,因為他已經聽到了禮炮鳴響的聲音。
保羅教士的嘴角拉開了,確實,一開始是敦刻爾克的大炮鳴響,但從遠處傳回來的可不是回聲,人們從不明所以的沉默開始輕微的騷動,一些視力出色的人已經看到了從西南方向出現的幾點黑影,他們站起來,引來了一些人的不滿,但很快,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
艦船正在向他們駛來。
起初的時候,它們看上去是那樣的小,小的可以用針鼻遮擋,但仿佛在瞬息之間,它們就拓展到連手掌也無法遮擋的地步,人們一邊交頭接耳——因為他們沒有看到與這樣龐大的船體匹配,層層疊疊的巨帆,卻看到了灰白色的煙霧直沖天際,一些曾經在海上作戰的將領是看到過船只被籠罩在煙霧中的——那是火炮轟擊時升起的煙霧,又或是船體與帆布燃燒生成的,但那些艦船,渾身烏黑的艦船,一點也不像是被摧毀了,它們正在以超過六節的速度斬波劈浪地前進。
事實上,因為航程在這里,就算是蒸汽鐵甲艦船以六節以上的速度前進,仍然需要一段時間,但民眾們一是好奇于這種古怪的新艦船,二是更多的艦船緊隨其后,他們興奮地點數起來,根本無從察覺時間的流逝——一、二、三、四…十,一百,兩百,三百!當這個數字出現的時候,就算是一些大臣也不由得瞠目結舌,他們聽說過國王正在打造屬于法蘭西的海軍與艦隊,但…法蘭西的海上力量在馬扎然時期還幾乎等同于一片空白。
這些人中圣西蒙公爵與他的黨徒尤為顯眼,他們的神色和三十年前的法國海軍一樣虛弱與茫然,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拒絕沖入耳朵的計數數字,怎么可能呢?“也許路易十四只是弄來了一些武裝商船…”一個男爵聲音漂浮地說道。
但他們很快就要失望了,在人們興奮的計數中,居首的黑色艦船已經在準備入港,曾經撼動了路易十四的艦船一下子就讓眾人失了聲,這是怎樣的一個龐然大物?簡直就是一座浮動在海上的堡壘,讓如圣西蒙公爵這樣曾經靠著情報謀生的人來看更是不可思議,因為它身形龐大,速度卻很快,轉向也足夠輕盈,好比一個全身盔甲的騎士在跳著愉快的小步舞…等等!圣西蒙公爵猛地舉起了望遠鏡,就像是讓.巴爾曾經在那場小海戰中所做的,緊緊地壓在眼睛上,雖然涂刷了油漆,但他還是能夠分辨出鉚釘與板塊連接的痕跡。
只要親眼見過艦船的人就知道,艦船的船體外殼板不會是一塊一塊,只會是一條一條的,這樣才能固定在肋骨架上,所以那些方方正正的板塊是什么呢?圣西蒙公爵想起了他隱約聽說過的一些風聲——當時他并不怎么相信,或許相信了,但也不應該…有這樣多,他看到了多少,有三十艘同樣覆蓋著厚重盔甲的船。
三十!一個多么奇妙的數字!圣西蒙公爵當然記得亨利埃塔公主,奧爾良公爵夫人的嫁妝里就有三十艘加萊賽船,那時候宮廷與朝野中議論紛紛,多半是指責,人們認為國王不應該因為一時沖動與天真的野心,允許英國人用雞肋一般的加萊賽船充作嫁妝,但在國王的堅持下,這三十艘加萊賽船還是被作為嫁妝的一部分交付給了法國人。
這件事情圣西蒙公爵追蹤了一段時間,后來聽說它們被送到了南特,可能是被作為商船使用了,他就沒再注意。
然后,間隔了十來年,它們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作為…鐵船!
圣西蒙公爵覺得自己正在做一個可怕的噩夢,如果早知道…他又何必投靠到英國人與奧地利人那里去呢?但這真不是他的錯,誰能造出這樣得鐵船?又通過怎樣的手段來驅使與控制它們?退一萬步來說,路易十四從什么地方弄到了這樣多的鐵?
“這要感謝利奧波德一世。”路易十四一本正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