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僮心神巨震,顧不得腳下重傷將死的唐朝,身形瞬間消失不見,下一刻,他出現在不遠處一棵粗壯竹竿頂端,竹竿不見絲毫彎曲,依舊隨風搖擺。周小僮雙拳緊握,面目陰沉的打量著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周小僮身后的居然是一個發須蓬亂,衣不蔽體的老瘋子,臉上溝壑縱橫,身材干瘦佝僂,頭發、胡須、破爛衣裳滿是油污,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覆蓋了一層黑色的油泥,渾身散發著刺鼻的酸臭味,甚至隱隱有股腐臭餿味,令人作嘔。
令人驚訝的是,這個老瘋子的眼神雖然有些渾渾噩噩,但是偶爾也會閃過一絲偏執癲狂!
老瘋子對身前奄奄一息的唐朝全然不理,只是抬起頭,望著高處的周小僮,語調生澀,仿佛很久不曾開口說話,重復道:“你方才說,雍山怎么了?”
周小僮心中震怒大于錯愕,眼前這個又臟又臭的老瘋子,就這么憑空出現在自己身后五步之內,自己非但沒有感受到任何氣機波動,連藏真境獨有的自成天地、坐觀山河,也不曾察覺!
總不至于是一個無相大宗師吧?!
周小僮猶豫良久,還是轉身離去,自己在這片竹林耽擱不少時間,若再和這個來歷不明的老瘋子糾纏下去,驚動了大雍高手,就麻煩了!
他一踩腳下竹竿,身形飄搖而上,如一團碩大青云,向天外飛去!
忽聽身后勁風襲來,周小僮眉頭一皺,側身躲開,一縷雪白劍氣從周小僮鬢角飛過,劍氣凌厲,不僅帶走了一縷發絲,更是留下一道淺淺血槽,鮮血立時流了下來!
周小僮心下一沉,顧不得高手風范,心意微動,原本淅淅瀝瀝的小雨驟然變急,如同天河漫溢,落入人間,天地間出現一道水幕,寬大厚重。風聲大作,整片竹林開始左右搖晃,好似一個面團,四面都是白茫茫一片,好像天上仙人在揮毫潑墨,渲染一副留白極多的山水圖。借著風雨掩護,周小僮身形忽高忽低,飄忽不定,幾個閃爍便出了竹林。
只是不等他喘口氣,一道身影如蛆附骨般悄然而至,伸手搭向周小僮的肩膀。
“我問你呢,雍山劍宗怎么了?”
周小僮此時終于感到一股莫名的危機感,心想再擺脫不了這個老瘋子,自己今天折在蜀州也不是不可能!
他衣袖一甩,頓時四面八方、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周小僮的身影,影影綽綽,虛虛實實,成百上千,如一朵青蓮炸裂,地上密密麻麻都是腳印!
老瘋子站在原地,似乎一時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周小僮的真身!
早已遠遁數里的周小僮心有余悸,心道這個老瘋子怎地如此詭異,明明察覺不到一絲氣機波動,如同凡夫俗子,卻能避開自己的敏銳感知,還能如影隨形,到底是哪里來的怪物!
若不是身處敵國,如履薄冰,他還真想和那個老瘋子好生計較一番!
想當剛才自己以藏真手段催動一場風雨,定然引起了大雍頂尖高手的警覺,周小僮打消了返回城外,通知隨行人員的念頭,向著南方急掠而去,在空中留下一條水路,身形一閃而逝!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藏真宗師真氣雄渾,氣機充沛,須臾之間便南去錦官城百余里,周小僮沒有絲毫真氣不繼的跡象,身形一閃,便掠出數里之地。
正當周小僮略微放松之時,天色一暗,無數細微光線貫穿天地,他止住身形,懸在半空中,抬頭望去,原本云層厚重的陰沉天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晴空萬里,一輪大日高懸。
周小僮面色凝重,身為藏真高手,他一眼便看出此處天地已經不是蜀州,不知如何被人偷天換日。但是他篤信以自己的境界,不可能無聲無息被人強行拉入某個小天地之中,眼前這是…
周小僮驀然瞪大雙眼,隨著時間流逝,那些數以千計的光線終于露了真面目,竟然是無數造型古樸、尺寸夸張的巨劍,劍尖入地,劍柄朝天,雖然年代久遠,寂靜如死物,但是每把巨劍都散發著異常凌厲的無形劍氣,充盈天地,離天下十人一線之隔的周小僮也感受到周身傳來的清晰刺痛!
周小僮心中驚駭,差點氣機紊亂崩潰,趕緊掐起道訣,心中默念國師親自傳授的一篇平心定氣、安神養意的道法,壓制住躁動不安的磅礴氣機。
吐出一口濁氣,周小僮小心翼翼的在這座巨大劍林中緩緩穿行,唯恐一個不慎便引來劍氣針對。就在周小僮懷疑此處是不是公孫的手筆時,一個讓他終生難忘、無比熟悉的聲音突兀響起:“老子問你話呢,雍山怎么了?”
周小僮身形僵硬,面容呆滯的轉過腦袋,便看見那個臭氣熏天的老瘋子站在地上,抬起頭盯著他,眼神痛苦癲狂!
周小僮心道此人渾身劍意滔天,與雍山定有淵源,只是未曾聽過雍山有這等人物。猶豫再三,還是躬身行禮:“不知是哪位前輩,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那老瘋子伸手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死死盯著周小僮:“你剛才說雍山,雍山是什么地方?”
周小僮心念一轉,恭恭敬敬道:“前輩可是要去雍山?那雍山距離此地不足兩千里,翻過出云嶺便是,以前輩通天徹地之能,不消一個時辰,便可抵達。”
老瘋子微微一愣,喃喃自語:“這雍山二字聽起來如此熟悉,莫不是與我有關?”立時又雙手抱頭,雙目緊閉:“可我又是誰?我在哪里?”
此人果然神志不清,但周小僮愈發如臨大敵,雖然瘋癲,但此人境界比起自己只高不低,心智全無,不能以常理揣測,若是他突然發瘋,那可真是無妄之災…
老瘋子苦苦思索良久,約摸是沒有得到答案,猛的抬頭,仰天嘶吼一聲,須發皆張,一圈透明的氣機漣漪隨之擴散,周小僮也被波及,在空中搖擺不定,如一葉扁舟,隨水勢浮沉!
不等周小僮穩住心神,老瘋子抬起右腳,用力一跺,巨大劍林隨之地動山搖,離老人最近的幾把巨劍瘋狂搖晃,地面寸寸龜裂,已成出鞘之勢!
數道磅礴劍氣沖天而起,如白虹貫日,朝著周小僮絞殺而來!
周小僮眼神陰狠,驟然爆發出一股不死不休的兇悍意味!
“桂親王!楊元龍!若是咱家今日僥幸得生,再與你好好計較!”
“國師大人!王半閑!咱家要讓你白云觀斷子絕孫!”
錦官城外。
竹林已被毀去大半,竹子東倒西斜,竹葉飄零四處,一片狼藉。
唐朝身上的血跡已被突如其來的雨水沖刷干凈,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氣溫驟降,臉上雪白,嘴唇烏青。
一個面容俊逸、手拿折扇的翩翩公子飄然而至,雖然大雨如幕,他身上卻干凈清爽,毫無濕意,雨滴在他周圍三尺便被彈開。
折扇公子走到唐朝身前,嘖嘖稱奇:“這都沒死?看來父親大人說的不錯,盡人事,聽天命。只是這次,人事在我,天命也在我。”
說著他伸手拿起大鯤刀,感受刀身傳來的沁涼寒意,忍不住將刀湊到眼前,刀身清亮如鏡,仔細查看,才能看到刀身之上布滿玄奧繁瑣的符箓紋理,明滅不定,仿佛活物。
折扇公子端詳良久,吐出一口氣,自言自語:“一柄大鯤刀,兩座白帝城。要我說,十座都不換。”
說罷,他握緊刀柄,對準唐朝心口,緩緩刺下。
“你一條命,換我潑天富貴,武道登頂,值了!”
千鈞一發之際,從出云嶺至錦官城,由遠及近響起一連串唯有境界高深者才能聽到的錚錚琴音,空靈悠遠,綿延不絕,折扇公子臉色劇變,扔下唾手可得的大鯤刀,轉身便走,身形激射遠遁!
唐朝身邊憑空出現一位身材修長高大的書生,面容方正,舉手投足頗有古風,他彎腰查看唐朝傷勢,面色凝重起來,出手如電,封住經脈,止住失血,壓制住洶涌倒灌的真氣,又將唐朝攔腰抱起。書生忘了一眼折扇公子離去的方向,眼神微冷。又轉頭看向南邊,皺起眉頭,似有不解。書生低頭看了一眼唐朝,心意微動,身影瞬間消失,只留下被雨水沖散的淡淡血跡。
過了不久,雨勢暫歇,神色匆匆的吳恙、劉先兄弟二人在大隊人馬的護衛下來到此處,看見支離破碎的竹林,吳恙面色一沉,加快腳步,有位隨從試圖為他撐傘,吳恙反身就是一記響亮耳光,雖不會武功,但他手勁極大,下屬嘴角立刻滲出濃郁血絲,顧不得擦拭,立刻撲通一聲跪下,腦袋陷入泥漿,顫聲道:“屬下罪該萬死!還請大人饒命!”
吳恙面無表情,越過眾人,來到戰場中心位置,看到大片血跡,瞳孔一縮。
身后一位身體佝僂的老者拄著拐杖走了出來,伸手抓過一把雨水,在鼻尖嗅了嗅,肯定道:“確實是春水劍無疑。”
聽到這句話,劉先渾身一震,面如死灰,失魂落魄道:“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