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恙反倒鎮定自若,有條不紊的發號施令:“第一,迅速善后,清掃戰場,消除一切痕跡!”
“第二,派人知會柳昆元,就說時機已到,讓他派兵,與紅樓一道,剿滅朔朝諜子。記住,一個活口都不要留。”說到最后一句話,吳恙幾乎咬牙切齒。
“二弟,你親自帶人,將知曉此次朔朝諜子相關事宜的所有人員,全部處決,對外宣稱他們圍剿朔朝神秘高手時陣亡。”
“還有王瑛此次出行所有隨行人員,也一并處死!”
“尤其是那個來幽篁園報信的照海護衛!”
說完這些,吳恙閉上眼睛,長出一口氣,似乎發泄了心中積郁,他睜開眼,看著身后戰戰兢兢、唯恐大禍臨頭的紅樓下屬,露出一個溫煦笑容:“各位同僚不必緊張,吳某人最是恪守賞功罰過了,此番變故,還需仰仗各位,望我等勠力同心,共克時艱!”
紅樓下屬紛紛跪地,連那拄杖老者都抱拳躬身,齊聲道:“愿為大人效死!”
吳恙笑容愈加溫醇,只是眼角平平,視線冰冷!
草堂。小樓內室。
春華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書生,正要驚呼出聲,再一看書生抱著的唐朝,以及被鮮血浸透的衣衫,兩眼一翻,暈倒過去。
這姑娘居然暈血!
周密看著軟飯在地的春華,微微錯愕,不過此時已經顧不上了,趕緊將唐朝放在榻上,從衣袖中取出一枚色澤紅潤、異香撲鼻的丹藥,塞進了唐朝口中。然后雙手握住唐朝左右手腕,微微用力,唐朝猛然吐出一大口猩紅鮮血,如方才一樣,轉眼之間便已冰凍。
只不過吐出淤血之后,唐朝慘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血色。周密凝視著地上的冰冷血塊,心思急轉。
察覺到細微的氣機漣漪,祁連城、潘師正二人一前一后趕來,看到周密,二人同時一愣。看到癱軟在地的春華,二人又是一愣。
還好祁連城反應過來,打了一個道門稽首:“見過周密先生。”
潘師正想到周密在上雍學宮素來以嚴謹古板著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正要行禮,眼角余光掃到榻上形容枯槁、氣若游絲的唐朝,臉色一變,閃身來到榻前。
祁連城也發覺不對,整個房間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血腥氣,當他發現血腥氣的來源是唐朝的時候,忍不住驚呼一聲。
潘師正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左手搭上唐朝手腕,開始切脈,良久方才松開。周密問道:“潘道長,我家小師弟脈象如何?”
潘師正面色難看,咬牙低聲道:“脈來歇止,止有定數,不能自還,良久復動,且脈微欲絕,乃是臟腑氣血枯竭之象。”
“而且令嵐體內受傷極重,經脈斷裂,竅穴崩毀,真氣倒灌入臟腑,氣機妄動如鼎沸,一身修為,十不存一,如同廢人!”說罷他轉頭望向周密,問道:“敢問先生,令嵐被何人所傷?蜀州地界,可沒有人能將他傷成這副模樣!”
周密沉吟片刻,說道:“我方才在雍山撫琴,突然心血來潮,生出極大警兆,我略通讖緯之術,算得警兆應在小師弟身上,于是從雍山急急趕來,卻已是不及,小師弟已經重傷瀕死。”
“我在那片竹林里捕捉到了一絲極為陰寒歹毒的真氣,與小師弟體內的兩股氣機同宗同源,想必出自同一人之手。”
“此人境界高深,我只能探查他向南遁去,但是蹤跡在距離錦官城百余里質之地徹底消失。”
祁連城插話道:“當務之急是為令嵐療傷醫治。若真如子真所言,僅憑我三人,恐怕回天乏術!”
周密思索片刻,篤定道:“小師弟雖然傷勢極重,但絕不會有性命之憂。”
潘師正與祁連城對視一眼,松了一口氣,雍山二先生何等身份,自然不會與他們開這種玩笑。
“你如何保證?”
一個清冷嗓音突兀響起。
祁連城趕忙轉身,看著神色冰冷的譚棉花,小聲說道:“譚姑娘,這位先生是上雍學宮二先生周密,更是唐朝的師兄,不可唐突。”
周密擺了擺手,示意無妨,一板一眼解釋道:“我家小師弟一身修為,以萬古長青為根基,春水劍心為枝干,雖然并非渾然一體,二者要義,卻極為契合,均有生生不息、生機盎然之理,故而交相輝映,相得益彰。如今小師弟經脈斷裂,臟腑衰微,滿目瘡痍,看上去觸目驚心,然春水劍心仍在,萬古長青更是如原上野草,山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譚棉花松了一口氣:“如此說來,并無大礙。”
怎料周密話鋒一轉:“小師弟如今有一道最兇險的關隘,那邊是如何修繕崩毀的竅穴,接續斷裂經脈,使氣機運行有跡可循,萬流歸宗,方可有源頭活水,潤澤萬物,草木生發之盛況。”
三人面色齊齊一變,譚棉花氣急,瞇起眼睛,寒聲道:“你是拿我們尋開心嗎?”
潘師正拉了拉譚棉花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小心翼翼的問道:“接續經脈、修繕竅穴,需以天材地寶,再請一精通醫術之武道宗師出手,其實不難,我武當山二者皆有,只需耗費些時日。問題是以令嵐如今的情形,怕是撐不到了。”
周密略做思量,點頭道:“此處距武當山有兩千余里,我往返一趟,不消一炷香。只是小師弟如今竅穴崩毀,其中蘊藏的磅礴真氣逆行,氣機暴亂,需要有人以真氣引導,否則撐不過半日,便是爆體而亡的下場。”
祁連城眼神堅毅:“這事讓我來做,哪怕舍去一身道法!”
潘師正深以為然,連連點頭。
哪知周密搖頭道:“你二人道法精深,但境界不足。引導之人,需居高臨下,好似‘替天行道’,唯有境界比小師弟高,登高望遠,才能將諸多細微變動盡收眼底。否則只會火上澆油,適得其反。”
說到這里,周密突然捂住心口,身形搖晃了一下,抬頭看著神色緊張的三人,微笑道:“剛才急著趕路,真氣有些不穩,不妨事。”
潘師正扶起春華,向門外走去,說道:“那我便回山一趟,雖然不如二先生神速,三日之內,必定返回。”
祁連城欲言又止,長嘆一聲,看著唐朝腹部的傷口,說道:“齊云山有一張方子,可以補血生肌,我這就去尋找藥材。”說罷也出去了。
譚棉花看著胸廓毫無起伏的唐朝,心有戚戚,眼神恍惚。
周密側身坐在榻上,對譚棉花說道:“勞煩姑娘扶著我小師弟,我這就為他引導氣機。”
譚棉花收斂心神,上前與周密相對而坐,伸手扶住唐朝肩膀。而周密一手握住唐朝手腕,一手按在唐朝后腦玉枕穴,閉上雙眼,將自身真氣渡入唐朝體內,循經脈流轉,遇到斷裂處,還要修路架橋,方能周天圓滿。周密一身真氣,浩然博大,又沉靜平和,用來引導逆行氣機,最是合適不過。饒是如此,一炷香下來,周密已是神色憔悴,額頭、脖頸、臉面全是細密汗珠。
看到唐朝氣息漸穩,真氣趨于平緩,周密方才停手,示意譚棉花將唐朝放下。
譚棉花見狀略微放松,周密卻面有憂色:“治標不治本。原本以為可以支撐半日,現在看來,長則兩個時辰,短則半個時辰,便要引導一次。”
譚棉花心下一沉,不免聯想起自己在越州被紅樓監律一劍過腹,劍氣纏綿,至今傷口仍隱隱作痛,再看看唐朝,心底升騰起一種兔死狐悲的哀涼。思緒混亂,譚棉花不由自主走出樓外,站在一棵高大榕樹下怔怔發呆。
身旁腳步聲響起,譚棉花回過神來,原來是周密出來透氣,他看著譚棉花,有些訝異的咦了一聲:“剛才就發現姑娘的氣機流轉就有些古怪,分明是有大神通者助姑娘開辟竅穴,最難能可貴是手法渾然天成,毫無凝滯,使得姑娘得以魚躍龍門,別開生面!”
譚棉花差點驚得跳起來,她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周密!
周密輕聲笑道:“姑娘不必驚訝,在下雖然修為不高,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嗯,觀你氣象,隱含無上劍意,世間唯有兩人有此境界,公孫向來孤家寡人,莫非姑娘與那柳永有莫大淵源?”
譚棉花這下是真的怕了,心思急轉,不知如何作答。
周密退后兩步,示意譚棉花不用緊張,說道:“我只是隨口一說,若是冒犯了姑娘,在下先告罪一聲。”
突然,周密抬起頭,視線由南向北緩緩偏移,最終望向正對頭頂天空的厚重云層,瞇起眼睛,似乎發現了什么端倪。
譚棉花發現眼前的高大書生神情凝重起來,他揮了揮手,低聲道:“勞煩姑娘進屋,守在我小師弟身旁。”
譚棉花神色緊張:“出什么事了?”
周密雙手負于身后,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
譚棉花心道不是大事你這么嚴肅干嘛,不過還是從善如流,轉身掠進小樓。
周密轉頭望著南方,微微瞇起眼睛,開口道:“放著潛入大雍逞兇作惡的外敵不管,偏偏揪著周密不肯放松,如此行事,無理,無禮。”
“既然如此,只好領教領教了!”
“請公孫先生出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