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南境。
一身白衣、滿身仙佛氣的公孫化作一道恢宏劍光呼嘯而至,看著腳下溝壑縱橫、下陷數丈的地面,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好凌厲的劍意,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隨著深入戰場核心,公孫神情越來越嚴肅,絲絲縷縷的殘存劍氣愈發精純,竟然有著不輸自己的煌煌威勢。更詭異的是,四周劍意品類繁多,囊括了雍山、景山、蜀山在內的天下大小劍道門派,甚至包括一些只在宗族之內傳承的家傳劍術,而且極為純正,形神兼備。
公孫雙眼低垂,扯了扯嘴角:“顯然是出自一人之手,有意思,有意思。”說罷,他抬頭看向南方天幕,眼神微冷:“不知死活!”話音未落,身后懸空的帶鞘長劍瞬間消失,在空中留下一條微不可察的漣漪痕跡。
距離大雍南方邊境不足百里之地,周小僮顧不得掩飾行蹤,埋頭瘋狂逃命,渾身浴血,披頭散發,氣機混亂到了極點。
那個該死的老瘋子一出手便是天崩地裂,劍氣縱橫,不過十招自己便陷入絕地,若不是動用了身上最珍貴的一張保命符,今天絕對是十死無生!
眼看大雍邊境近在眼前,他止住身形,轉頭看著北方,咬著指尖,驀然間猖狂大笑起來,歇斯底里道:“老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能奈我何?我若不想死,誰能殺我?!”
一道肅殺如金石的嗓音在周小僮耳邊突兀響起:“既然想死,我便成全你!”
周小僮神情劇變,抬眼望去,視野之內唯有一柄帶鞘長劍裹挾著風雷之聲破空而來,勢不可擋!
周小僮毫不猶豫,轉身就走,甚至不惜用上了一門燃燒精血的歹毒秘術,化作一道虹光,轉瞬即逝!
只是公孫出劍,哪里有無功而返的道理?
就在周小僮以為自己逃出生天時,一抹劍光穿胸而過,帶起一股血泉,迎風噴灑!
周小僮身體僵硬,像一塊石頭般落了下去。
遠在蜀州的公孫在帶鞘長劍穿過周小僮身體之時,他便挑了挑眉,恍然大悟:“原來是心右之人。難怪。”
雖然那人命懸一線,但公孫何等身份,痛打落水狗之事,他還不屑為之。更別提什么斬草除根,放虎歸山了。
等到長劍返回,公孫正欲東行,又猛然回頭,看著錦官城方向,瞳孔不易察覺的收縮了一下。
“久聞雍山二先生一身浩然正氣,方正嚴謹,怎地行事如此不顧大局?”
說話間,那柄清亮長劍瞬間出鞘而去,沒入云層,消失不見。
一個溫醇嗓音自天外響起:“放著潛入大雍逞兇作惡的外敵不管,偏偏揪著周密不肯放松,如此行事,無理,無禮。”
“既然如此,只好領教領教了!”
“請公孫先生出劍!”
公孫冷笑一聲:“好大的口氣!”
整個蜀州地界,雨勢挺歇,只是云層更加厚重,天幕低垂,顯得極為壓抑!
草堂里,周密一眼便發現隱在云層中、緩緩下降的長劍,灑然一笑,舉起右手,五指微屈虛握。
“我曾九天攬月!”
霎時間風云變幻,在天幕極高處的長劍微微一晃,周圍厚實云層迅速翻滾奔騰,居然凝聚成了一只栩栩如生、三尺見方的巨型手掌,朝著劍鋒抓去!
一聲炸雷,巨大云手穩穩的握住了長劍,長劍立時紋絲不動,止住了下降勢頭!
公孫背負雙手,仰頭望著云層,贊嘆道:“好手段!”說罷右手握拳,長劍立時震動不止,與云手互相摩擦碾壓,爆發出大片火光,終于劍鋒一轉,云手立時破碎消散!
長劍沒有了阻礙,繼續朝著周密頭頂下沉,周密氣定神閑,大袖一卷,四面八方的云層聚攏而來,化作一朵碩大無比、纖毫畢現的青色蓮花,層層綻開,不似凡物!
“也曾水鄉采蓮!”
青蓮一現身,便顫顫巍巍,徐徐上升,與公孫長劍針鋒相對,寸土不讓!
二者僵持良久,不分上下,云層之中雷聲大作,電光四射,好似那雷公電母在抖摟威風!
許多蜀州百姓聽著頭頂天幕的巨大動靜,心里嘀咕正月春時如此雷聲,可不是什么吉兆祥瑞!
公孫微微皺眉,抬起右手遙遙一點,長劍尺寸暴漲,迎風一變,一把長逾三丈的巨劍,猛然下墜!
恰在此時,青蓮花瓣猛然合攏,層層疊疊,將巨劍困在核心,然后收緊纏繞,試圖消磨劍意,以柔克剛!
公孫收回右手,抬起右腳猛跺地面,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空中卻一聲炸響,青蓮寸寸龜裂,化成縷縷青煙飄散。周密身形劇烈搖晃,一陣輕響,右臂衣袖破碎如蝶舞,散落一地。
公孫不再藏拙,猛一揮手,巨劍恢復本來面目,只是下墜之勢卻愈加猛烈,劍鋒直指草堂周密!
蜀山之上,長孫留和劉絮裳在半空中并肩而立,望向錦官城上空的那團云層,面有優色。
劉絮裳問道:“劍術之高,我生平僅見,便是師父也不如他。難道真是公孫?”
長孫留雖然已服下唐門送來的解藥,但仍未完全復原,面色微白,眼神卻甚是明亮:“是那公孫無疑。相比之下,我更好奇錦官城內出手之人到底是誰,數次交鋒,竟絲毫不見頹勢。”
劉絮裳思索片刻,猜測道:“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此事與那冠軍侯脫不了關系!”
長孫留訝異道:“他?師妹說笑了。能有如此動靜,必然是當世宗師,他還差得遠。”
劉絮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大雍西南。這里毗鄰雪域高原,地勢極高,一出雪原,就是一條天然峽谷,自南向北,形成一道天塹,北端與出云嶺相連,
峽谷東側,大雍境內,是十萬大山,重巒疊嶂,綿延不絕,如同城墻。
一個身材雄健卻格外邋遢的大漢在人煙稀少,的山路上穿行,一步便踏出數十丈,帶起一陣風吼,山下人只道有猛虎出行,紛紛驚懼避讓。
那大漢猛然停住腳步,凝神望向東邊,只見一道宏大劍意直上九霄,他面露疑色:“公孫怎地在自家后院如此大動干戈?莫非被人抄了老窩不成?”旋即又猛拍大腿,惱怒道:“老子想和公孫過招不是一天兩天了,上次被柳永截胡也就罷了,這次又是哪個不開眼的敢搶老子生意?!”
周密望著攜帶雷霆萬鈞之勢落下的長劍,面色如常,身影拔地而起,轉瞬便來到錦官城上空。想必是擔心兩人交手,殃及無辜。
只見他在空中負手而立,衣袖飄搖,恍若仙人,周密兩指并攏,如拈棋子,微笑道:“世人皆知我周密精通音律,善于撫琴,卻不知我弈棋手談之道,只是略輸吾弟而已。”
“公孫先生,請看我這一手落子天元。”
他手指輕輕落下,仿佛面前有一棋盤,怦然作響。一道粗如手臂的白色光柱沖天而起,撞向了被青色雷光纏繞的長劍!
二者終于相遇,出乎意料,并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聲響,反而是一片寂靜,但是整個蜀州上空的云層在一瞬間化為烏有,露出了漸漸西沉的紅日,和湛藍如洗的天空。
天有異色,尋常百姓最是驚恐不安,以為自己信念不誠,惹怒了某天上神仙,紛紛焚香跪拜,虔誠禱告。
周密身形迅猛下墜,筆直落入草堂,好在他卸去了千鈞之力,免去了百年草堂毀于一旦的命運。
落地之后,周密連連后退,最后還是跌坐在地,面如金紙,嘴角一縷殷紅血絲。
公孫也不好受,真氣激蕩不休,氣血鼓漲,面如滴血,腳下泥土下陷,靴襪盡毀!
公孫以手抵胸,默默調息,破天荒露出惱怒神色,伸手一招,長劍如流星般飛來,被他穩穩抓住!
自錦州之后,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握劍!
就在公孫打算親赴錦官城,與那舉世聞名的雍山二先生大打一場時,卻猛然止住身形,側耳傾聽片刻,打消了念頭,冷哼一聲:“最好不要有下次!”說罷身影瞬間消失,不知所蹤!
草堂內,陳慶之扶起氣機不穩的周密,從祁連城口中得知這位是頗有賢名的雍山二先生,又是唐朝的師兄,陳慶之打從心眼里敬重眼前這位讀書人,他小心翼翼的攙扶著周密坐到樓外的回廊里,又吩咐下人取來一件素色長衫,打算讓周密換下那件毀去一臂的白衣。
周密笑著擺了擺手,說道:“此事先不急。煩請老丈為我找一處歇腳之地。待我稍作休息,還要為小師弟引導真氣。”
陳慶之一拍腦門,道:“老朽真是糊涂了,先生這一日消耗甚劇,自然是要休養的,先生請隨我來。”
陳慶之將周密安頓在距離小樓不遠的一處院落里,規模不大,卻陳設精致,格外幽靜。周密在雍山起居簡樸,但他畢竟是累世公卿,自幼便錦衣玉食,所以也不會感到半點拘束。
譚棉花在雖然身處小樓,但身為武者的敏銳感知,還是讓她察覺到了樓外的驚心動魄。而且兩位當世頂尖高手的交手,雖有周密竭力遮擋,仍有些許細微氣機牽動,唐朝身體不時抽動一下,看上去格外瘆人。所幸譚棉花也不是尋常女子,立即隔絕天地,護住唐朝。
雖是如此,從公孫、周密二人停手至日落,短短兩個時辰,周密又為唐朝引導真氣足足三次,周密即使早有準備,也不免大汗淋漓,搖搖欲墜!
唐朝遇刺的消息經過紅樓傳遞,當晚就到了嘉信手里。
然后紅樓就少了一個巡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