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榻上的是一名女子,一襲黑衣,身材高挑豐腴,鵝蛋臉,膚如凝脂,眉如遠山,瞇著一雙漂亮到令人發指的丹鳳眼,笑意涔涔的望著慌不擇路唐朝。
老掌柜伸手攔住了唐朝,笑瞇瞇道:“先讓譚姑娘說完話,公子你再跑路也不遲。”
唐朝捂住耳朵,搖頭道:“不聽不聽,王八念經。這婆娘開口,準沒好事。”
黑衣女子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更加嬌弱,她楚楚可憐的看著唐朝,說道:“公子當真要如此狠心?”
唐朝打了個冷戰,打定主意絕不回頭看,頗有些掩耳盜鈴的嫌疑。黑衣女子見唐朝不為所動,于是收起了嬌滴滴模樣,冷哼一聲:“姓唐的,你忘了在大周本姑娘是怎么待你的?”
唐朝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遂轉頭看著黑衣女子,驚訝道:“姑娘沉魚落雁,美若天仙,與在下的一位好友十分相像。敢請教姑娘芳名?”
黑衣女子沒好氣道:“少廢話,趕緊找個地方讓我療傷,要是我行蹤泄露,拼死也要拖你下水,你自己掂量掂量。”
唐朝欲哭無淚,這才叫無妄之災,自己年少封侯,何其風光,不曾想禍福難料,圣旨在手里還沒捂熱,這么一個燙手山芋就落到自己手里。
唐朝有些不甘心,憤憤道:“你受了傷不想著逃,還回來雍京作甚?一擊不中便遠遁千里,莫非你忘了不成?”
黑衣女子笑容嫵媚,眼神卻殺氣騰騰:“喲,現在長本事了連我都敢教訓?莫非你忘了是誰把你從景山救出來的?”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唐朝就氣不打一處來:“你放屁!要不是你坑老子,老子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招惹景山劍宗那一幫變態!要不是我老子跑的快,早就被萬劍穿心了!”
黑衣女子瞇著眼睛,笑呵呵道:“老子?”
唐朝立刻滿臉堆笑:“小的,小的。但是你坑我上景山,這總歸是事實吧?你在客棧留下口信,若你卯時前未歸,便讓我上景山去接應你。我冒著生命危險上了景山,沒有找到你,卻和景山戒律堂的人碰了個照面,要不是我能言善辯,估計會被他們亂劍砍死!”
黑衣女子白了唐朝一眼,眼波流轉:“活該,誰讓你你連續搶我兩筆生意?要不是本姑娘看你長的還算標致,才不會九牛二虎之力上景山救你!你不謝我的救命之恩也就算了,還恩將仇報,是何道理?”
唐朝氣急,轉頭看著老掌柜:“聽聽,你聽聽,這說的還是人話嗎?”
老掌柜很明智的后退了一步,說道:“兩位都是詩三百的貴客,如果有什么紛爭還請自行解決,不要壞了詩三百的名聲。”說著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別院,還不忘順手關上了門。
別院里氣氛變的詭異起來,青禾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躡手躡腳的走到那個雪人旁邊,蹲了下來,有些愁眉苦臉。
唐朝長嘆一聲,認命般的走進了房間。黑衣女子眉眼彎彎,一臉得意。
唐朝走到榻前,拱手道:“譚棉花,你又來找我作甚?我搶了兩筆生氣,你差點把我坑死在景山,咱們倆應該是兩清了。”
原來這黑衣女子名叫譚棉花,不過她看起來不是很喜歡這個名字,柳眉倒豎:“我警告你,不許再叫我棉花。”
唐朝直起身子,斜著眼打量著氣鼓鼓的譚棉花,嘖嘖道:“這是為何?名字無論雅俗,都是父母所取,雖然你已經湊齊了疏影橫斜水清淺這句詩,在詩三百里也算是位高權重,可做人啊,千萬不能忘本。”
譚棉花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轉瞬就忘了關于自己名字的紛爭,又有些得意的笑了起來:“你還不知道吧?本姑娘已經又做了兩筆買賣,最近新得了暗、香兩字。論級別,可是比你高了,還不快趕緊參拜。”
唐朝呵里一聲,微笑道:“不好意思,可能要讓譚姑娘失望了,托姑娘的福,我年前便已經湊夠十字了。”
譚棉花斂去笑容,點點頭:“不跟你扯了,我前兩天在廬州做買賣時失了手,被人一劍過腹,雖然避開了要害,但也難纏的緊,這幾日一直在服藥,還需找個地方靜養幾日。”
唐朝點點頭:“姑娘說的有道理,有道是大隱隱于市,這桂香樓鬧中取靜,確實是一個養傷的好地方,剛好,我就要離開此地,若姑娘不嫌棄,就在這間別院好好養傷吧,房錢我會再續一個月,咱們就此別過,祝姑娘早日康復。”說著轉身欲走。
譚棉花皺起眉頭,正欲起身,卻不小心牽扯到了傷口,忍不住痛呼一聲,唐朝回頭,一臉狐疑:“你真受傷了?到底是什么買賣,居然讓你傷這么重?”
譚棉花抬手按住左腹,調整了一下呼吸,淡淡道:“莫非我還能騙你不成?要不要查看一下我的傷口?”
唐朝一瞪眼:“看!為什么不看?不看白不看!”
譚棉花深吸一口氣,嫣然一笑,嬌滴滴道:“既然公子想看,小女子沒有拒絕的道理。”果真伸手解開了最外面的黑衣,露出了里面月白色的中衣,接著又提起中衣,準備解下,唐朝有些尷尬,立即轉身背對譚棉花,底氣不足道:“玩笑而已,姑娘這是做什么?趕緊穿上吧。”
后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想來是譚棉花穿好了衣服,唐朝這才轉過身,看到正襟危坐的譚棉花,面無表情,眼神如常,沒有絲毫羞澀難堪的跡象,但是她的耳根已經紅透,似乎沒有表面上那么鎮定自若。
唐朝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咳嗽了幾聲,試探性的問道:“那姑娘打算怎么辦?在桂香樓養傷?”
譚棉花看著這個裝傻充愣的唐朝,氣不打一處來,不過既然是有求于人,還得低聲下氣。她笑著說道:“公子說笑了,這桂香樓雖然是詩三百的地盤,但畢竟人多眼雜,不太方便,要知道,紅樓密探可是一直盯著這里的。”
唐朝咦了一聲:“那你在雍京還有落腳地嗎?有的話我可以送你過去。”
譚棉花搖頭道:“我在雍京里只有公子一位故人,所以還請公子能收留我數日,待傷勢復原,我就離開。”
唐朝為難道:“可是我也是初來雍京,準備去投奔燕王,若是帶著姑娘你,恐怕不太方便。”
譚棉花眼神有些幽怨:“公子何必欺瞞我這么一個弱女子,公子被大雍朝廷封為一品軍侯,身份尊貴,想必那侯府也很寬敞,容納下我自然也不在話下。”
唐朝剛要拒絕,突然想到一件事:“誰告訴你我封侯了?”
譚棉花以為他還在裝模作樣,白眼道:“別裝了,老掌柜都告訴我了,朝廷還把青華園賜給了你。”
唐朝沉默了,圣旨是今天才送到自己手里,老掌柜是如何得知的?難道詩三百在皇宮里面也有眼線不成?
譚棉花坐的時間久了,傷口疼痛難忍,如今和唐朝扯皮,不過是強撐著一口氣。眼見唐朝沉默不語,以為他是對自己心懷芥蒂,心里嘆息一聲,低聲道:“既然公子有難處,我也不便勉強,還請公子送我出城吧。”
唐朝回過神來,看著臉色蒼白的譚棉花,腦中突然閃過兩人在周朝境內聯手的那段時日,長嘆一聲:“罷了罷了,譚姑娘,若不嫌棄,收拾東西跟我走吧。”
譚棉花一愣,繼而喜出望外,唐朝雖然看上去不太靠譜,其實非常重諾,輕易不開口承允別人。別看他嘴里說的輕描淡寫,旁人聽來,只當時敷衍搪塞,但譚棉花知道,自己在雍京就算被澀出天大的亂子,唐朝也不會袖手旁觀。一想到這,譚棉花便有些得意,嘴角翹起,淡淡說道:“我沒什么要收拾的,現在就可以走。”
唐朝再無廢話,直接上前扶起了譚棉花,譚棉花嫵媚笑道:“侯爺不用避嫌?”
唐朝一本正經道:“清者自清。”譚棉花一愣,大笑起來,卻不料牽動了傷勢,呻吟一聲,緊緊的閉上了嘴。
唐朝扶著譚棉花一路走到桂香樓前,青禾早已備好了車馬,譚棉花掀開簾子鉆了進去。唐朝則轉回酒樓。
老掌柜看見眼神不善的唐朝步步逼近,破天荒有些心虛,拱手道:“唐公子,不,唐侯爺,您這幾天住的可好?”
唐朝冷笑一聲:“本來算不錯,可是臨了臨了,你送我這么一份大禮,小子真有點過意不去啊。”
老掌柜攤手道:“老頭子也是沒辦法,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唐朝怒道:“那你也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吧?你也是詩三百的老人了,她的那些豐功偉績你會不知道?”
老掌柜賠笑道:“這次不一樣,你對她有救命之恩,江湖上不是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嗎?你白撿這么一個國色天香的媳婦,也是一件美事。”
唐朝大怒,伸手捏了一個劍決就準備劈過去,老掌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唐朝手腕,連聲道:“公子息怒,老頭子這里有一個情報給你,就當是賠罪了。”說著塞給唐朝一卷紙。唐朝滿腹狐疑,還是接下了。老掌柜趁熱打鐵又說了許多好話,甚至提出下次唐朝經手的買賣,詩三百可少抽一成利,唐朝這才作罷,扔下一片金葉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老掌柜目送唐朝鉆進車廂,馬車遠去,這才放下心來,嘀咕道:“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啊!還一下送走倆瘟神,這等喜事,當浮一大白!”
車廂里,譚棉花看著長長的劍匣,皺起眉頭:“你就帶著它招搖過市?”
唐朝抬手撫摸著劍匣,觸手冰涼,劍氣森然,輕聲道:“不然怎樣?”
譚棉花不再理會,閉上眼睛,問道:“青華園安排妥當了嗎?”
唐朝沒有理會她,只是掀開車窗簾子,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喃喃道:“風雪故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