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瞇起眼睛看著孫旭,好心問道:“難道你真的不怕被學宮的人發現蹤跡嗎?”
孫旭微笑道:“這就不勞你擔心了。”
唐朝點點頭,說道:“看來今天不打一場是不行了,我的規矩你應該知道,萬一輸了,你要留下一樣東西。”
孫旭輕輕一彈刀柄,錚然作響,反問道:“如果你輸了呢?”
唐朝灑然一笑:“任憑發落!”
孫旭眼神幽深,說道:“好!一言為定!你我互換一招,誰接不住,就算誰輸!”
唐朝點點頭,說道:“正合我意。遠來是客,我可以讓你先出手。”
孫旭輕聲說道:“那我只好卻之不恭了,到時候可別說我以大欺小。”
唐朝一手負于身后,一手向前攤開,示意孫旭盡可隨意施為。
孫旭伸出手,盯著唐朝,好心的解釋道:“唐師弟,這是我自創的一招,秋意濃,還請指點一二。”
說著,孫旭深吸一口氣,一指緩緩點向唐朝眉心,一陣秋風裹挾著一股寂滅之意撲面而來,唐朝瞬間感覺自己體內的氣機開始變得十分委頓,艱澀崎嶇,運行不暢。
須知習武之人,氣機浩大,氣血奔騰,循行經絡。若經絡不暢,則氣機必然受阻。而孫旭的這一招秋意濃,舉手投足就能引發天地共鳴,并且使得唐朝全身的幾處重要竅穴運行不暢,一派秋風蕭瑟、萬物凋零的景象。
孫旭的指尖越來越近,唐朝的身上隱隱出現了一層秋霜,頭發和眉毛都被染白了,連眨眼似乎都變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眼看孫旭的指尖就要碰到唐朝的眉心,不曾想孫旭居然停了下來。
他不得不停下來,因為他的指尖碰到了一滴水。
唐朝突然眨了一下眼,仿佛沉靜的水面突然泛起了漣漪,整個人都似乎活了過來,身上突然出現了一股清新又充滿活力的氣息,迅速蔓延開來,宛如春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
孫旭臉色凝重,沉聲道:“春水劍?”
唐朝微微一笑,并沒有否認。
孫旭冷笑道:“勝負未分,不要太得意。”說著,他凝神靜氣,輕輕吐出四個字:“葉落知秋。”
一股肉眼可見的漣漪迅速彈開,唐朝鬢角的一縷長發隨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黃,變白,最終失去了全部生機,飄然落地。
唐朝渾然不懼,右手攤開,閉上眼睛,輕聲默念道:“春水初生。”唐朝身畔隨之出現了一條流水潺潺的小溪,有形無質,兩岸還點綴著星星點點的嫩綠春草。
這股溪流落在孫旭眼中,分明是一道強大劍意,純粹而通透,將周圍的蕭瑟秋風隔絕起來。這股劍意生機勃勃,春意盎然,雖不熾烈迅猛,卻綿長溫潤,與孫旭的秋意濃大相庭徑。一時間,一邊是秋風寂寥,一邊是萬物復蘇,相持不下,竟有些相映成趣的味道。
孫旭眼中閃過一絲不甘,收回手指,站回原地長嘆一聲:“看來你我二人只能是平手了,這樣也好,家和萬事興嘛。”
唐朝有些佩服此人的厚臉皮,忍住笑意,說道:“平手?我還沒出手,何來平手一說?”
孫旭一臉訝異:“莫非師弟以為平手有何不妥?你我二人境界相仿,招數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再打下去,也沒什么意義。”
唐朝雙手負于身后,抬起頭看著滿天夜色的烏云,輕聲說道:“事到如今,可由不得你了。”
孫旭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唐朝卻自顧自的說道:“你的這手秋意濃應該是脫胎自白帝城的秋聲賦吧?,嗯,學了七八成,神形兼備,深得其精髓。”
孫旭冷笑一聲:“雍山子弟都是你這般模樣嗎?本事不大,口氣卻不小。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什么武道宗師,絕頂高手!”
唐朝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可惜啊,你可知道這秋聲賦從何而來?”
孫旭有些不耐煩,說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唐朝微微一笑,說道:“自蕭無極祖師起,世人皆道我雍山春水劍法精深宏大,妙不可言,殊不知我雍山劍道博大精深,包羅萬象,春水劍法只是其中一支分流而已。這秋聲賦正是來源于我雍山另一劍法,秋水劍。”
孫旭一愣,旋即又嗤笑一聲:“大言不慚,劍神蕭無極已經有百年時光不見蹤影,你雍山也是日薄西山,青黃不接,難道你還以為雍山是天下劍道魁首不成?簡直是貽笑大方!”
唐朝看著他,非常認真的說道:“你看不起我沒關系,但是涉及宗門聲譽,還請慎言。”
孫旭看著他,有些惱怒,說道:“少廢話,你打不打?”
唐朝說道:“打,為什么不打。既然你不相信秋聲賦是源自我雍山秋水劍,那我就以秋水劍,向你討教。”
孫旭右手扶住刀柄,輕聲說道:“不行,你方才已經用了春水劍,若是中途變招,可不合規矩啊。”
饒是唐朝向來以八風不動要求自己,聽聞此言也不由得呼吸為之一窒,過了良久才說道:“怪不得你以白帝城主自居,在不要臉這一方面,你和白驥確實一脈相承,青出于藍。”
孫旭臉色一變,正要說話,唐朝向前踏了一步,氣勢大盛,孫旭不由得為之一窒,硬是沒能開口。
唐朝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在身前一抹,一柄無形無質的透明長劍隨之出現,腳下的劍意溪流更加生動,甚至能聽見淙淙流水,岸邊的春草似乎更綠了幾分。
孫旭凝視著那柄由純粹內息凝聚成的長劍,劍氣縱橫,鋒銳無匹,他臉色有些凝重,沉聲問道:“神鋒無影?”
唐朝點點頭:“正是神鋒無影,我本欲在劍匣中任取一劍,奈何此地實在離雍山太近,我還不想這么早讓師兄們知道我回來,所以,你就勉為其難,接我這神鋒無影一劍吧!”
孫旭右手在刀柄上輕輕磨挲,眼神炙熱,輕聲道:“那我就要領教領教雍山絕學了!”
唐朝不再廢話,開始斂息凝神,氣機節節攀升。那柄長劍緩緩轉動,最終劍鋒直指孫旭,唐朝伸手虛握住劍柄,輕聲道:“冰消雪融,春風化雨!”話音剛落,唐朝腳下五步方圓的冰封湖面,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融,露出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在夜風中輕輕蕩漾。
一滴水突然落在孫旭頭頂,孫旭抬頭一看,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落了下來,籠罩了二人,孫旭面色陰沉,沒想到唐朝居然已經劍心大成,怪不得年紀輕輕,就敢代表雍山劍道一脈行走江湖,原來是有恃無恐。他緩緩抽出一截清亮刀鋒,如臨大敵!
唐朝握住劍柄,毫無花哨的一劍刺出,所有雨滴也隨之改變方向,向著孫旭激射而去!孫旭低喝一聲,氣勢瞬間達到頂峰,以一手北方戎族的拔刀術,抽刀出鞘,一刀揮出!刀勢重如山岳,頗有點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之意,唐朝清新靈動、潤物無聲的春水劍似乎都無法輕易撼動!
透明長劍由慢及快,最終從唐朝手中一閃而逝,直刺孫旭,孫旭獰笑一聲,雙手持刀,迎了上去。刀劍交匯,分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但是氣機震蕩不休,腳下冰凍不知道幾尺的湖面紛紛碎裂,透過夜色,能看見隱約的水光。一股無形的劍意一往無前,直沖云霄,竟直接撕碎了厚厚的云層!
唐朝散去劍意,溪流隨之消散,腳下的湖面失去了劍意的支撐,再次被冰封。
對面的孫旭面如金紙,以刀拄地,看起來有點搖搖欲墜,他看著唐朝,剛要開口說話,卻猛的抬手捂住嘴巴,唐朝清楚的看到從他指縫間溢出的猩紅血液!
孫旭不留痕跡的將手負于身后,輕聲說道:“技不如人,我輸了。看來雍山劍道中興,指日可待啊!”
唐朝微微一笑:“孫少俠謬贊了。這一劍,不僅是你我切磋,更是為了數月前一位進山打柴的鄉民,他因你而墜崖,摔斷了腿。已經臥床數月了。他上有六十老母,下有七歲幼子,與你無冤無仇,孫少俠何故下次毒手?”
孫旭不由得冷笑一聲:“螻蟻而已,便是殺了他又如何?”
唐朝哂然一笑:”孫少俠自命不凡,當然可以高高在上,生殺予奪。只是螻蟻尚且惜命,孫少俠在雍山腳下恃武行兇,豈不是一心求死?”
孫旭大怒,不過還是忍了下來,他還刀入鞘,說道:“閑事休提!愿賭服輸,不知師弟你想要什么呢?”
唐朝瞇起眼睛,問了一個看起來無關緊要的問題:“不知孫少俠平日里用哪只手練刀呢?”
孫旭心中殺機暴漲,臉上卻不動聲色道:“難道師弟想拿走我使刀的手不成?難得我身上有師弟看得上眼的東西,真的是榮幸之至啊!”
唐朝沉默片刻,突然大笑起來:“孫少俠說的哪里話?我怎么會如此殘忍,我的意思是,那柄刀不錯,不如就把刀留下吧。”
孫旭右手下意識的握緊了刀鞘,說道:“師弟眼光不錯,一眼就看出了這把刀是義父生前從不離身的大鯤刀!”
唐朝哦了一聲,問道:“這就是大鯤刀?看來我確實運氣比較好。”
孫旭皺著眉頭問道:“只是師弟你不是練劍么?要這大鯤刀有什么用?”
唐朝輕聲說道:“這就不勞孫少俠費心了。”
孫旭瞇起眼睛,沉默的打量著唐朝,唐朝也不出聲催促,兩人就這么沉默的對峙著。終于,孫旭大笑起來:“人無信而不立,況且這大鯤刀本就是義父遺物,今日也算是物歸原主了。師兄的等著你回白帝城的那一天。”
唐朝笑了,說道:“那就有勞孫少俠代為料理好白帝城,我再次先謝過了。”
孫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著唐朝,殺氣幾乎凝結成了實質。
唐朝仿佛渾然不覺,臉色如常。孫旭突然手一揚,將大鯤刀連刀帶鞘扔了過來,似快實慢,眨眼就來到了唐朝身前,唐朝瞳孔一縮,伸手握住了刀鞘。只聽一聲炸響,唐朝整條手臂的衣袖都已不復存在,炸成了碎片。
唐朝抬頭望去,孫旭已經不見了蹤影。唐朝將刀換到另一只手里,抬起手掌,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試著運氣,發現經脈有些損傷,不過沒什么大礙。唐朝不由得沒了興致,隨手一扔,將大鯤刀直接扔進湖里。大鯤刀破開冰層,一直向下,最終不知道撞上了什么東西,整個湖面似乎都晃動了一下,發出來一聲洪鐘大呂般的聲響,低沉宏大,不絕于耳。
唐朝感受著經脈里有些不安分的氣息,不由得笑道:“原來是同道中人。”他駐足遠望,原本陰沉的云層被他的劍意攪碎,散在夜空中,如同棉絮。湖面上那些迷蒙的霧氣又慢慢回來了,煙波湖重新變得云遮霧罩起來。唐朝心情大好,自言自語道:“明天是個好天氣啊!”然后轉身哼起了一首黃槐鎮民謠,步伐輕快的向鎮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