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
稽查司大院,大門早已經修好,尸體運走掩埋,院子里的血跡也被那場及時雨清洗干凈,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烏棚馬車安靜停在院子里,阿九坐在車轅上,兩條腿懸空搖晃,正歪頭望天。
唐天豪領著十幾名稽查司千戶闊步走進總鎮撫司,在馬車前停頓了一下,對著阿九抱拳躬身,道:“拜見九姑娘。”
“去吧,去吧,忙你們的吧。”阿九不耐的擺手,故意大聲說道:“公子在里面呢,你若方便的話替我問問他,現在是下午了,中午飯還沒吃呢,他到底打不打算吃了?”
陳醉的身影出現在簽房門口,抻了個懶腰,問道:“你們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唐天豪等人趕忙上前大禮參拜,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末將拜見魁首大人。”又道:“啟稟大人,末將等人都已做好準備,天地堂在京中共有十三家分舵,已經查明的與之有緊密瓜葛的京官和大戶總計兩百一十八家,這些豪門大宅多有大量存糧,預計總量可能要比國庫里的還多,現在只等您一聲令下,便可立即展開行動。”
“這么多糧食,咱們的庫房裝得下?”
“皇城的內庫儲量嚴重不足,我等初步商議,打算運到那里去。”
抄天地堂的家,豐富致兒的內庫,這倒是個好辦法。
“很好。”陳醉滿意點頭,目光從他們每個人臉上掃過,道:“新人新氣象,不錯,有股子士氣!”又道:“各位都是大趙社稷的精英,懷揣一腔報國熱血才加入到我稽查司,怎奈從前遇人不淑,魏無極嫉賢妒能自私自利,在其位不謀其政,受皇恩委以重任,卻一心只做排除異己,結黨營私的勾當,把一個本該是國之重器身負激濁揚清重任的稽查司弄的烏煙瘴氣,令各位空負一身本領卻報國無門,實乃陛下和我等臣工之憾事。”
“魁首大人言重了。”唐天豪道:“您親口對屬下說過,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不經歷風雨便不能見彩虹,之前的打壓和排擠都是命中注定的磨礪,只有從最難的時光堅持過來的人,才配得上今日食君之祿為君分憂的榮光。”
“說得好。”陳醉道:“大家可能都有耳聞,我陳醉之所以有今日,全仗著當初陛下南巡時帝胄蒙難,我僥幸出手相救結下了一點香火緣,承蒙陛下信重,委我以重任,做了這稽查百官鎮守京師的要害衙門的魁首,除此之外,還愧領了一個衛國一等公的頭銜,食邑八萬石與親王同等,如果再算上煉鋒城和攬月樓,我想我是不會跟魏無極似的那么缺銀子的。”
眾人哄堂大笑。
陳醉待大家笑聲減弱了才繼續說道:“在我看來,稽查司應該是一個權力很大的清水衙門,過去魏無極帶著他的徒子徒孫在這里撈銀子,炮制冤獄的缺德勾當沒少干,于國于民有利的正經事卻沒干過幾件,這樣的情況今后必須改觀,我不要求你們做清教徒,喜歡銀子沒關系,咱們有的是辦法去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即可,就是不能搞靠山吃山那一套,這一點是絕對禁區,誰敢犯禁別怪我翻臉無情。”
“大人可有什么生財之道教我等?”一個白面微胖的中年千戶抱拳問道。
陳醉嘿嘿一笑,道:“簡單,第一與攬月樓合作,第二多辦案子賺獎金,今后凡是查實的貪贓枉法大案,經辦衙門可提取查辦所得銀兩的三成,主要經辦人拿一成,上不封頂,總鎮撫司這邊有個三級核查制度,如果發現有人借辦案生財,立即革職查辦,輕則斬刑,重則抄家滅門!”
“屬下等絕不敢恣意妄為。”眾人異口同聲說道。
陳醉點點頭,道:“今日把丑話說在前面,免得以后大家臉上難看,只要你們忠心辦差,我必定不會虧待大家,只要有功于社稷的,該得到的爵祿封賞一定會在陛下面前竭力為各位爭取。”
快速掌握稽查司的關鍵是什么?
人才。
騎軍兄弟們都是將才,稽查司需要的是文武雙全,熟諳江湖和廟堂生存法則的人才。
花花轎子人抬人,這些魏無極時期的失意者,每一個都曾抱著學一身文武藝,貨賣帝王家的心思加入到稽查司。理想抱負是一回事,家里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又是一回事,經常談理想的老板最后只配有理想。陳醉從來不做那又想讓馬兒跑又不想給馬兒吃飽的混蛋勾當。
唐天豪等人領命各自去了,陳醉鉆進烏棚馬車離開稽查司大院。
“公子,那兩個人沒有留著的必要了。”阿九匯報道:“都這么長時間了,一個字都不肯說,女的把舌頭咬斷了,男的一口水都不喝,這種死硬的東西就算知道再多秘密也沒什么用。”
“還是先留著吧,想辦法留住他們的命,這種事講究的是攻心為上,從長計議吧。”陳醉揉了揉眼睛,道:“這倆人不同于瓦罐道人這種所知有限的小角色,天地堂明里暗里的力量我們所知都嫌太少,如果能撬開他們的嘴巴,會省卻我們許多麻煩,這個事你繼續跟進一下,別讓昭獄那些亂拍馬屁的糊涂蛋把事情辦砸了。”
“公子,要不咱回府睡一覺吧。”阿九道:“你這些天都在操持稽查司的事情,一時都沒合眼,這么折騰下去可不行,哪怕回府打坐片刻也是好的。”
“是有點乏了,但是歇不得呀。”陳醉懷抱暖爐,依偎在阿九懷中,道:“肅清魏無極的殘余黨羽必須以雷霆萬鈞之勢完成,這當中涉及到南北兩大鎮撫司和數名同知僉事將軍,事關重大,身邊沒有個明白人,就只能我親自操持。”又道:“費解一走三個多月,要不是煉鋒城那邊離不開一個主持內政的人,我都恨不得把司文曉立即調回炎都來。”
“都怪阿九太沒用,以前姐姐在的時候還能幫公子分擔一下。”
“不要胡說八道,你已經幫我很多了。”陳醉道:“被這寒氣折磨的我半人半鬼,全靠著你的真元續命,那天鏡空月的話你也聽到了,我一日不離開炎都回煉鋒城退出這場紛爭,這寒毒便不要想解除,我現在呀,也就在你懷中還能睡一會兒,馬車慢點走,我先養會兒神,到了皇城再喊醒我。”
炎都,東城門,一輛馬車由遠及近。
拉車的是一匹瘦馬,龍頭蛤蟆眼,大蹄碗兒,行路弭䒆踏雪無痕,一路絕塵輕盈,神駿的不似人間之物。
車廂黑里透亮,通體無縫,竟似一根完整巨大烏木雕琢而成的,五色天鳳壓頂,分別為赤朱雀,黃鹓鶵,青鸞,白鴻鵠和紫鸑鷟,四周外壁九龍拱衛,手工之巧可謂奪了天工造化。
趕車的是個長發中年人,形容俊雅,一襲白衣,背負古劍,好不瀟灑。
城門下臨時搭了一座彩棚,趙光為首的許多人站在那里翹首以盼。看到馬車駛到近前,立即快步迎接上來。
趙光一躬到底,對趕車人說道:“拜見成前輩。”
趕車人擺手道:“罷了,端國公不必多禮,樓主連夜兼程,神疲體倦,就不下車與各位見面了。”
“原該如此。”堂堂外戚集團的首腦,端國公,中樞大學士趙光沒有絲毫不滿,陪笑道:“樓主何等人物,我等雖翹首以盼渴求一見,但既然樓主旅途勞頓,自是萬不敢叨擾。”
姓成的趕車人道:“現在正是早朝時間,端國公和諸位大人丟下朝政告假前來,恐怕陛下面前多有不便,各位心意樓主已經收到,還請早些散了為是。”
趙光嘆了口氣,道:“前輩有所不知,如今這朝堂上的局勢有了很大變化,我們這些人去或不去都已無足輕重,陛下近日龍體欠安,朝政事務極少親自主持,也很少賜見臣子,唯獨對陳醉經常破格召見,賜其三大特權,刀履上殿,稱臣不名,面君不屈,那衛公陳醉仰仗陛下寵信,趁機把持朝綱可謂只手遮天”
“你手中沒有兵權也就罷了,那武威王府方面和宗室那么多王爺就這么由著他?”馬車里傳出一個清越動聽的聲音。
趙光聞聽頓時精神一振,連忙答道:“那陳醉在數日前忽然發動,一舉拿下了稽查司,如今他掌控著三萬玄甲騎軍,打著清除妖邪魔徒的旗號試圖消滅天地堂,京城安防大權也交給了他,太尉葉斬持虎符節制御林五軍,協從辦案,對他言聽計從,武威王人在北路,故此朝野上下無人能與之抗衡。”
馬車里的人輕輕哦了一聲,隨即又道:“這個陳醉還真不愧恩師說他是塊犟骨頭。”車內傳出一聲哈欠,隨即吩咐道:“成伯伯,入城吧。”
趙光道:“行轅別宮已經安頓就緒。”
馬車里的人道:“有勞端國公費心了,請代我通知師姐,午時以后過來相見。”
趙光道:“分內事,唯恐不夠盡心,太后娘娘就在行宮等候。”
馬車徑直入城,趙光等人恭敬的看著,絲毫不覺得受到了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