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醉居高臨下看著他,心里想著小阿九去捉那耗子精怎么還沒回來。孫德祿都回來了,她為什么一點動靜都沒有。阿九的修為進步很快,陳醉現在也不清楚她的實力達到了什么級別。既然能跟費仲達正面相抗衡,想來不會栽在幾個江湖邪門歪道手下。道理如此,但關心則亂,陳醉還有一點點不放心。
阿九的修行進境太快了,別人修行需要消耗大量時光來積累真元,鍛造體魄,進而提升境界,得到運用更多天地元力的能力。而她只需感悟道意真靈,從自身就可以汲取千年妖丹轉化生成的無窮元力。得到陳醉傳道開了竅以后的阿九進步神速,實力提升的很快,帶來的副作用就是她的人類體魄很難適應這么大強度的真元灌體。
上次與費仲達較量后倆人就發現了這一點。那天費老轉兒離開以后,阿九的肝經受了點暗傷,正是因為身魄強度不足導致。盡管她悟道有成,體內更有千年妖丹轉化的元丹,能夠隨時動用龐大的真元力量,但這副人族的身軀體魄卻不如從前的妖軀,三魂得道可以頓悟生成強大魂力意志,七魄卻必須循序漸進逐漸提升強度,這一點除了個別天賦異稟之輩外,對蕓蕓眾生而言沒有捷徑。
阿九的體魄強度沒有經歷過先天元氣灌注身軀一點點淬煉的過程,故此在體魄強度上比不得同級別強者。
“國公誤會了,貧道怎么會曉得這鼠陣是什么人擺下的。”瓦罐道人道“只是貧道久居京城,對市井江湖中一些奇人略知一二,故此深知這種精通御獸之道的高人絕不多見,貧道那位方外至交恰巧就是一位,通過他,貧道至少有七八分把握找到這個擺陣之人,不過江湖規矩是,就算貧道找到了這個人,也不能把他帶到國公爺面前來。”
“這么說來,你不能幫我聯系到這個擺鼠陣的人?”陳醉面色微沉問道。
瓦罐道人道“貧道只是個傳話的小人物,至于那人為何來找國公的麻煩,相信衛公您自己最清楚。”
“嘿嘿。”陳醉忽然笑了起來,道“道長何必太謙虛,武道十品,你這堂堂九品大高手,放眼江湖也是稱霸一方的級別,像你這樣的人物,天地堂中能有幾位?”
“衛公何出此言?”瓦罐道人的面色變幻不定,道“貧道只是個局外人,與您口中提及的天地堂沒有任何關聯。”
“有沒有關聯,不是你說一句沒有便沒有了。”陳醉對著下邊一揮手,立即有四名騎軍小隊長縱馬上前將這瓦罐道人圍了起來,又道“需稽查司總鎮衙門核實后才能確定。”
“衛公,你無憑無據敢奈我何?”瓦罐道人昂然叫道“這里是京城,堂上有律法,堂下有江湖道的規矩!”
陳醉撇起一絲冷笑,陰惻惻道“臭牛鼻子廢話真多,布陣捉人。”
四名騎軍小隊長一起出手,兩名亮出神機連弩,另外兩名則舉起個黑漆漆的筒子對準道人按動機括,只聽砰地一聲,那兩個筒子,一個噴出濃煙,另一個噴出一張網來瞬間將瓦罐道人罩在其中。
“別亂動,否則立即把你射成刺猬!”
瓦罐道人大驚失色,萬萬沒有想到陳醉會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悍然翻臉,竟敢當眾把他扣押起來。
天地堂在京城盤踞許多年,早編織了一張巨大的個關系網,在這張網的保護下,逐漸養成了一套行事法則,等閑富貴人物妄想挑戰這張網的權威,都不會有什么好結果。這幾十年當中,大約只有趙俸侾那魔王曾無視他們的力量。
陳醉雖然是攬月樓主,坐擁塞外煉鋒雄城,爵至超品的衛國公,但在他們心中還是遠遠不能跟武威王相提并論。天地堂選擇用這種方式來要債,本心就存了給陳醉一個下馬威的打算。他們已經習慣于在他們的行事法則框架內做事,所以這瓦罐道人來之前吃準了陳醉無憑無據不敢把他怎樣。否則,京中那些與天地堂暗中密切往來的貴人們也不會答應。
“匹夫,你莫要欺人太甚!”瓦罐道人武道境界不低,可是被那煙氣一熏便忍不住劇烈咳嗽,睜不開眼睛,二目火辣辣劇痛難忍,頓時意識到自己中了某種厲害毒物,又被一張韌性極佳的網子罩住,這種情況下,對著鷹愁梁上已經名傳江湖的煉鋒城連弩,他空有一身本領完全沒了發揮余地,不敢稍有動作,只好耍起了嘴皮子。
陳醉哈哈一笑,道“陳某承認天地堂在京中還是有些分量的,但是還輪不到你這鼠輩在我這門口猖獗,想找老子談不是不可以,你們得派個夠分量的人物來,就憑那么一群上不得席面的耗子和你這么一個腌臜貨色,就想予取予求逼迫陳某就范,你們那位神秘兮兮的堂主會不會想的太美了?”
那黑筒子是陳醉發明的生化武器,原理并不復雜,后面一段是個罐子,有機括控制開啟關閉,而那毒煙來自西南大山的地下溝渠深處,學名叫做硫化氫,含著一股子臭雞蛋味,對眼睛的燒灼最是厲害。稍微不慎攝入一點便可能致盲,吸入多了必死無疑。此物與空氣混合達一定比例,一旦遭遇一星半點的火星便會立即引發爆燃。
抱天攬月樓在西南大山中建有一處基地,在陳醉授命下,專門從事開采地下可燃冰晶的勾當。期間發生過一次意外的人員傷亡事故,正是這種劇毒氣體導致。陳醉聞訊后立即生出制作化學武器的想法。這武器設計成型非只一日,與之相伴使用的還有帶琉璃眼罩的防毒面具,就隱藏在騎軍面甲內。
這超越時代認知的武器威力巨大,一次只需釋放極少的毒氣,就足以將一個江湖一流高手放倒。而騎軍兄弟卻可以在防毒面具的保護下不受影響。這也是陳醉在經歷了那場六大高手聯手襲殺后想到并設計的殺器,一路走來都沒舍得用,今天算是拿這瓦罐道人做一回活體實驗。
瓦罐道人畢竟不凡,盡管雙目刺痛難忍,仍運轉全身真元,強自站在那里不倒。但其實,內心深處這家伙已經怕了,他久居京城,作為天地堂的外山管事之一,免不了經常跟稽查司打交道,對里邊的事情并不陌生,深知若是進了稽查司的昭獄天牢,便是銅澆鐵鑄的漢子也受不了。
“國公大人饒命!”瓦罐道人強忍眼痛和眩暈感,伏地跪倒,叫道“兩國交鋒不斬來使,貧道只是個傳話遞聲的小人物,您縱將貧道丟進昭獄也于事無補呀。”
“喲,這么快就學會說人話了。”陳醉哈哈一笑,道“可惜你說的不太對,首先沒有什么兩國,其次你也算不得什么來使,本爵把你丟進昭獄是因為你勾結妖人在國公府門前行邪術陰蓄不軌,如果本爵法外施恩沒把你丟進去,那也是因為其他原因,絕不表示本爵承認了你們天地堂有跟我平起平坐談條件的資格!”說罷,轉身下了門樓。
“孫德祿,你也跟著一起進來聊聊吧。”
國公府內,一名騎軍兄弟拎小雞似的將雙目紅腫頭暈嘔吐的瓦罐道人提到陳醉面前。
阿九去了有兩個時辰還沒回來,陳醉難免有些擔心,便想從這瓦罐道人口中挖出些有用的線索,如果掌燈時分還不見阿九回來,便立即帶人出去尋找。
扣下這個瓦罐道人就是為了阿九,而剛才他所謂的其他原因便是看這瓦罐道人交代事情的態度,可這邊還沒來得及審訊呢,那邊阿九卻已經回來了。沒有走正門大路,而是用陳醉最羨慕的方式,飛檐走壁飛回來的。
阿九進門沒急著說話,先摒退左右,屋內只剩下倆人了才跟陳醉商量道“公子,那五萬兩金子還是給他們吧。”
“為什么?”陳醉一皺眉,問道“我剛命人在府門前踩死了五萬只耗子,回頭就把金子給他們,你覺得合適?”
“阿九遇到了一個故人。”阿九低頭不敢跟陳醉對視,捏著衣角輕聲說道。
她能有什么故人?“白秀娘?”陳醉立即會意想到了那個最可能對阿九產生影響力的人。
阿九微微點頭,道“那天晚上姐姐救走令狐野先的時候也認出了阿九。”
“然后呢?”陳醉道“今天又是怎么遇上的?”
“姐姐專程來見我。”阿九道“她說天地堂是個很大的江湖組織,而她只是負責褚秀樓三層閣分舵的舵主,那龍紋寶刀是十三行寄賣在三層閣的,賣出了五萬兩黃金的天價,她抽取交易手續費后還要付金子給人家刀的主人。”
“就為了這點事兒?”陳醉道“她沒有勸你離我遠點?”
“什么都瞞不過公子的眼睛。”阿九輕輕搖頭,嘆道“姐姐讓阿九離開公子。”
“你不肯,又不想她太難過,所以就想把金子給她?”陳醉心中甚感欣慰,將阿九攬在懷中溫柔道“如果是為了小阿九心里安泰些,區區五萬兩黃金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這樣的話公子會很沒面子。”阿九脆聲道“阿九不想公子為了阿九做你不愿做的事情。”
“沒什么大不了的。”陳醉擺手笑道“這天地堂敢在九王街上擺鼠陣,豈是那些攤手即倒的小門小戶能比的,本公子其實也沒想好怎么對付他們呢,借著你這個由頭緩和一下也不是什么壞事,至于面子什么的,有時候價值連城,有時候卻是一文不值。”
“姐姐為了勸說阿九離開公子,還說了一些隱秘的事情,阿九不好判斷真偽,只好把她的話帶回來。”
“都說什么了?”
“姐姐說公子是逆天狂徒,這天下如同棋局,夠資格入局的人都在爭天道氣運,唯有公子您爭的東西莫名其妙。”阿九道“姐姐還說,當今大趙天下亂象已生,頹勢不可挽回,趙致的皇帝位注定坐不了多少時日,此乃天道意志,注定不可違逆,任何人想要逆天而動,都注定會被打落塵埃。”
“類似的屁話咱們剛聽費老轉兒說過一次了。”陳醉笑道“他留在炎都就是為了等著看我怎么死。”頓了頓又道“現在天地堂的舵主妖族白秀娘也這么說,看樣子致兒這座天下還真是難以挽回了。”
阿九搖頭道“阿九不是這么想的。”
“我倒想聽聽小阿九是怎么看的?”陳醉捉住她的小手,饒有興致的看著她說道。
“阿九認為公子胸中藏著比他們更大的道理,他們的天跟公子的天是不同的。”阿九道“他們說公子逆天而動,阿九卻覺得公子是順著自己的天道做事。”
“憑什么這么認為?”陳醉溫聲問道。
阿九道“世人不知公子胸中溝壑,阿九卻得您傳道而開悟,那是真正的大道至理,與阿九在玄天宗聽經時學到的道理全然迥異,所以阿九知道公子自身便背負著大道氣運,他那些人無論怎么爭,都只能在這天道意志框架內翻騰,而公子您卻是要將這天道作為敵人對頭的。”
“你也是這天道蒼生的一員,難道不怕?”
“不怕。”阿九神態決然道“姐姐也是這么問我的,我對她說,公子就是阿九的天道祖師。”
“白秀娘又怎么說?”
“她說了一句奇怪的話。”阿九道“蒼天已死,玄天當立,這蒼天大道將要換一個新主人,此乃大勢所趨,任你天王轉世還是別的什么九巫大尊降臨,不管如何野心勃勃強者,怎樣驚才絕艷之輩,都休想阻止。”
“天地堂。”陳醉聽到這里心有所感,自語道“以天地為中堂,果然好大的氣魄。”
阿九道“姐姐得到高人指點,現在一身修為不在阿九之下,她見我一定要回來陪著公子,最后氣急了便動了手,我們相互試探都不忍下重手,姐姐見不能取勝才終于放棄,她最后讓我轉告公子,天道輪回有生有滅,生滅之間必生大災,這大趙江山從今年起便注定不會太平了。”
陳醉忽然想起了夢中人生里那位煤山上吊死了的明王朝最后一個皇帝。自從他繼位登基開始,夢中人生中的那個老大帝國便進入了詭異的小冰河期,夏天大澇大旱,冬天奇寒無比,舉國上下不分南北狂降暴雪,糧食減產,人口銳減。終于將朱明天下變成了滿清帝國。難道這賊老天真的是有自主意志的,并且還會在某個時期控制人間改朝換代?
“如果這所謂的天道意志是要把致兒母子趕下臺去,那不管它是什么山貓野獸變得,都將是我的敵人。”陳醉道“都說天意不可違,可我卻很想試一試。”
“公子有什么計劃了?”
“原本沒什么頭緒的,這個天地堂擺出這座老鼠陣來,倒是給了我一些啟發。”陳醉道“這京城的黑惡勢力如此猖獗,我這個稽查司總巡將軍真是失職之至,既然他們主動打上門來,那就不要怪本公子借題發揮摟草打兔子了,這個事情我得先謀劃謀劃,然后入宮與致兒單獨見一面。”
“阿九不懂這些事,但只要是公子想做的事情,阿九就一定奉陪。”阿九道“騎軍捉住的這個瓦罐道人和承天府的那個捕頭,公子打算怎么發落?”
“這倆人是重要人證,先關在府里頭養著吧。”陳醉在屋子里轉圈踱步,沉吟思索了一會兒,眼中閃爍興奮的光芒,道“要把這個事情辦成一場運動,不只是在炎都,整個大趙天下只要有稽查司衙門的地方就可以搞一搞,由巡檢衙門牽頭,專門整治地方上的黑道惡霸,尤其是那些與官府相關部門勾結的。”
阿九聽到這里眼睛一亮,道“這回阿九可懂啦,公子這是想借題發揮,對付天地堂是假的,真正的目標是那些忠于魏無極的稽查司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