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忽降大雪,接連數日不休,萬里江山裹素,美則美矣,卻并不是什么好事。眼看著就要錯過農時,為這事斬經堂負責四時歷數的小天師和司天監的大司農兩個相互推諉吵翻了天。
趙致這個皇帝本就難當,這回越來越難了。
從淳和七年祭天大典結束起,這座江山便沒有讓她有一刻安生過。
外有西北兩路邊境兵兇戰危,內有暴雪遮天,國庫因為連年征戰從來就沒有充盈過,沒有余糧的日子不好過啊。
魏無極這老小子果然參了陳醉一本,罪名是稽查司總巡將軍濫用職權,悖逆無德,于淳和七年二月初四晚,在京中褚秀樓上毆打僉都御史楊雨軒。往嚴重了說,這是個很嚴重的罪名。
大趙太祖遺訓,御史言官有風聞言事之權,且言者無罪,任何人無論任何爵位職務都有義務接受言官們的監督,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不得對彈劾者打擊報復。違背者,輕則罰俸,重則罷官流放,甚至可以論及斬刑。
趙致自然是想往輕了說,但奈何魏無極這老小子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跟陳醉為難,鼓搗一群人具備奏表把這個事情說得潑天大,尤其是新任宰輔梅鴻鵠要求嚴辦此事的態度最是堅決。這個事情顯然犯了眾怒,甚至連一向跟陳醉共進退的葉斬和寧懷古都選擇了沉默。趙致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寫了一道圣旨申斥了陳醉一番,并勒令陳醉寫一份認罪的奏折。
趙致的本意是想陳醉有個態度就好,她也可以給義憤填膺的群臣一個交代。陳醉打了人,賠點銀子再道個歉,這個事情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想到陳醉態度比魏無極還強硬,根本沒打算搭理這幫人。自稱軍務繁忙暫時不得分身給楊大人賠禮道歉,只給趙致上了一份密折,內容也跟這件事沒啥關聯。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莽嶺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圣劍雙壁,略輸文采;陳宗趙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西戎天狼,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趙致看完了這闕詞,先嚇了一大跳。在驚艷于這詞中的文采氣魄之余又不免心生疑慮。陳醉寫這闕詞的用意何在?從詞句字面意思上看,這闕詞的意境雄渾,氣魄非凡,著實堪稱佳作。只是這圣劍王朝雙壁和陳宗趙祖還有西戎天狼都曾是中州大陸的歷史上頗有作為的皇帝,而這闕詞卻是連這些皇帝都沒看在眼里,豈能不讓趙致多想。猜忌懷疑困惑了多日不得要領。最后終于按捺不住,命莫啟賢秘宣衛國公入宮見駕。
這是陳醉一直盼望的時刻,入京快三個月了,與趙致見面的次數不足兩巴掌,其中九次都是朝堂上眾人前。似深夜間這般秘密私會這還是第一次。
深宮大內,尚書房,寧帝的專屬私密領地。
陳醉一步走進來,徑直快步來到陛下身前,兩個人四目相對,陳醉張開雙臂將趙致抱入懷中。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這一剎那的溫暖,讓什么誤會寒念都瞬間煙消云散了。
“你不能這樣,朕是一國之君,豈容你這般褻瀆。”趙致緊張羞怯的聲音傳出,守在尚書房門外的老太監聽在耳朵里,長長的白眉微微蹙了蹙,輕輕地,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當然可以,你是我的女人,你要什么我就給你什么,要天下我便為你打天下,而我只想要你。”陳醉緊緊抱著伊人貼耳說道。
“我要糧食。”趙致壓抑著內心的渴望,強忍巨大誘惑,咬牙推拒男人的進攻,道“北路邊軍抽走國庫一多半的存糧,這場雪照這么一直下下去,南邊的春荒糧運不過來,最多一個月,京中糧荒就會爆發開來,現在已經有風聞在說朕是無德昏君,錯用某個不敬天公的奸邪小人,才引得天公憤怒降下災難,現在,你這個欲與天公試比高的人打算怎么辦?”
陳醉忽然將她打橫抱起,道“這么大一座大趙江山,這里下雪未必那邊也下雪,就算全都在下,整個中州大陸也還有別的國沒有下,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放心,糧食總會有的,面包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哪來的辦法?嘴巴說說嗎?”趙致上半身已經失守,硬拉住被褪下去一半的褲子,怒視著這色膽包天的賊漢子,道“今天不說清楚,你什么都別想做,入京這么久,都沒見你折騰成什么正經事,一天到晚藏在國公府里跟一個小妖精膩膩歪歪,正事不做,麻煩卻沒少找。”
“糧食可以從野老山大森林那邊運進來,煉鋒城在野老山中開辟了大面積荒地,連續幾年都是大豐收。”陳醉厚顏無恥的將致兒按在龍榻上,嬋兒走了這么久,天天抱著個只能看不能吃的小妖精,小醉哥早憋了一肚子虛火,這會兒與市井間一個欲求不滿的凡夫俗漢并無二致,急火火的將皇帝陛下的龍褻褲撕成兩片,浪子還家埋首進那兩團溫柔中。
“朕是大趙皇帝,你不可以這樣啊!”
“你是女人,我兒子的母親,我當然可以這樣,而且還可以想怎樣就怎樣。”
“你野老山里的那點糧食能供養我大趙江山億兆生民嗎?”
“西南大山的那邊還有更多。”陳醉道“你專心點,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我都快為這些事愁死了,你倒還一肚子閑心哎喲,慢點,別這么急,疼。”
殿外傳來老太監低沉的嘆息聲。
陳醉動作一頓,道“煉鋒號上有糧食可以暫時緩解燃眉之急,嬋兒已命煉鋒城運糧的馬隊出發,孟立虎帶著一千騎軍和一千步卒負責押送,最多半個月就能到炎都。”
“只有馬步兩千押送?”
“我這兩千軍卒個個以一當百。”
“朕知道你的騎軍厲害,那區區一千步卒又能管什么用?”
“騎軍善攻,步卒善守,運動戰騎軍無敵,但如果是陣地戰,我煉鋒城的步卒只比騎軍更厲害。”
“當初決定與你一起的時候,為你的詩詞才華著迷,可沒想到你還有治軍的本領。”趙致道“莫公公說你是那個人的兒子他們說的全是真的?”
“你只需知道我是你的男人就夠了。”
“言之有理。”趙致忽然溫柔問道“你怎么不動了?”
“殿外有人不讓我動。”
“莫公公對你不放心。”趙致這會兒沒那么緊張了,體會到了其中妙處,正心癢難撓時,道“不用在意,你接著做你想做的。”
殿外又傳來一聲嘆息,接著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陳醉得意一笑老家伙既然把致兒視如己出,就更應該曉得女大不中留的道理。
事必。
“這次被你害死了,明天還有早朝,朕這個樣子如何見群臣?”致兒亂發披肩,汗流浹背,慵懶的連一根小手指都不愿抬起。眼看五更將至天色將明,她渾身慵倦哪里提得起半點精神。
“見他們做什么?”陳醉道“無外乎那點屁事,春荒將至南邊歉收糧食運不過來;西路軍局勢危殆;北路天寒地凍羅剎鬼兵殘忍兇悍趙俸侾打的很辛苦;春闈將至,寧懷古希望朝廷能廣開寒門招賢納士,取消貴族在春闈科舉中的特權;這些屁事沒有一件是你能解決的,你又變不出糧食和棉布皮甲,也不能領兵打仗,那些朝臣們個個神通廣大,各有想法,讓他們掐架去。”
“國不可一日無君,我可不想做那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趙致掙扎著想要起身,二人肢體糾纏,她忽然心頭火起,狠狠一腳蹬在某人臀部,道“王八蛋,你管這些事叫屁事,那你就去給朕把這些屁事解決了!”
陳醉順著她的意思一骨碌身從榻上跌落,索性坐在地上,笑道“真是一頭母老虎,提上褲子就翻臉,剛才還叫人家小甜甜,轉臉就成王八蛋了。”
“陛下,該起了。”殿外傳來莫啟賢低沉卻無比清晰的聲音。
陳醉不等趙致答應,搶道“陛下龍體欠安要多睡一會兒,煩請莫公公傳陛下口諭,今天早朝由中書省牽頭,群臣參與,著文昌王趙俸炆主持,中丞仆射梅鴻鵠,太師曹寶珍,太尉葉斬協從,組織群臣商量出個結果來再寫成折子呈遞上來。”
“這陛下,您沒事吧?”
“哎呀,你個老東西裝什么糊涂,朕能有什么事。”趙致不耐的說道“就按衛公說的辦吧。”
莫啟賢又禁不住狠狠嘆了口氣,道“老奴遵旨。”又道“老奴為陛下備了一身新龍袍,請國公也伺候陛下更衣。”
趙致狠狠白了陳醉一眼,道“你的目的達到了,還不給朕把衣服拿進來。”
趙致抱著錦繡團龍的被子盤坐在龍榻上,陳醉坐在塌邊幫著她穿上褻衣。
“你這個辦法挺好的。”趙致悠悠道“自從回京以來,朕就不喜歡這朝會,因為每次朝會都相當于一場戰斗,這幫殺才各執己見,他們分成幾個陣營相互拆臺,根本沒人用心為天下辦事,其實朕也懶得聽他們吵架。”又道“讓他們自己吵出個結果呈上來,多半不會有什么結果,不過倒是能讓朕清凈一天。”
“發昏當不了死。”陳醉笑道“最終問題還是要解決的,不過不必你來解決,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是有男人的,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當然要由你男人替你解決。”
“滿嘴胡話。”趙致將冒充喉結的那顆變聲靈珠吞下,先把自己內外收拾整齊了,又湊過來為剛把麒麟寶鎧貼身穿戴好的陳醉套上外衣,道“糧食算你暫時解決了,可西路軍的危局還在那里,皇父在北路領著八十萬大軍與羅剎鬼和千年不遇的酷寒作戰,朝政煩憂來自天意,非人力所能及,你又能拿什么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