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嵊無奈的說道:“臣現在很多大宗交易偏向邸店一等也是有原因的,是因為他們能夠承擔的起風險,三等以下的商賈,若是帆船在海上出了事,就是家毀人亡。還請官家明鑒。”
一等商賈的確抗風險能力更強,普通的商賈摻和到了海外大宗交易,很容易弄的家毀人亡,趙桓再次看了看札子。
在趙桓看來范嵊的確和一等商賈攪合的太深,但涉及的內容,大部分都是涉及到高利潤、高回報、高風險的遠海交易。
比如前往倭國回易,往來一趟能夠獲利十倍有余,但是也有可能翻了船,什么都不剩下。
趙桓讓趙英取來了報關表,發現進進出出的千料大船的出事概率,高達三成。
趙桓研究了很久,才略帶懷疑的說道:“也就是說,越大的船反而風險越小?朕看到一千料的船最容易出事。”
范嵊點頭:“海貿之事,的確是越大的船,越不容易沉船,即使漏水,也封閉起來就行。也能行駛到倭國或者占城,到岸在進行維修。”
“所以官家想建大船,百姓也需要大船,但現在唯一的一艘五千料大船木蘭舟,又要做各種航海性的實驗。”
趙桓這才發現,范嵊的這種看似有失公允,卻保護的恰恰是財資不是很雄厚的商賈。
他們真的賠不起。
范嵊擦了擦腦門的汗,官家終于聽進去了自己在說些什么。
“臣也做了些限制一等商賈在津口的一些普通貿易,比如散裝、批發、購貨等等,都限制了一等到三等商賈,讓利給小型商賈,畢竟大商已經在海上掙了足夠多的利潤,就不能和小商賈爭利。”
“但是利潤的大頭畢竟在海貿上,唉。”
“臣還設計了一套檢舉的手段,舉報一等商賈參和地面散裝,倒是有些效果,在最后一頁是對一到三等商賈,具體懲罰的一些結果。”
趙桓將趙英拿來札子,翻到了最后,的確是有密密麻麻的懲處違規高等商賈的痕跡。
范嵊無奈的說道:“臣干了活,還得挨罵,海貿貿易龐大的利潤讓他們眼饞,但是他們又賠不起,臣也愁的不行。”
“最開始的時候,津口還出了幾次一家人赴海的案子,就是家主去海上搏命翻了船沉了海,一家子沒有了生計,直接全家赴海了,臣這才禁了小商賈參與海貿。”
“這就成了他們眼里,臣偏高等商戶。”
趙桓將札子放在了幾案上,看了一眼趙英,讓趙英去繼續調查下范嵊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指了指范嵊背后的一眾商賈說道:“那你看看你身后站的不就是一等商賈?你天天和他們攪合在一起,百姓不誤會你才怪。”
范嵊又要跪下,被趙桓制止之后,才解釋道:“他們都是給官家辦萬國展的商賈,里面還有高麗、倭國、占城的商賈,甚至有火尋國的粟特人。臣平日里很少和他們私下接觸。”
“那朕來津口的消息,你為什么要告訴這些一等商賈?”趙桓拋出了自己最后一個問題。
范嵊的臉色從惶恐變成了驚訝,然后說道:“這不是官家的意思嗎?”
“朕跟你說的!是嚴禁擾民。”趙桓看著范嵊嚴厲的說道。
范嵊有些為難的說道:“這不就是慣例嗎?”
“什么意思??”趙桓總覺得他們倆現在的對話,思維完全不在一條線上。
驢唇不對馬嘴。
趙英走后,孫歷立侍,他顯然聽明白了兩個人尷尬對話的含義,眼神里全是干著急。但是他卻不敢說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眼珠子一轉,一溜煙跑去找趙英回來。
趙英去調查范嵊所作所為,去的地方自然是人流最雜亂的茶舍。
常服在身的趙英,儼然有點像富貴人家的大管家的模樣,小心的和茶舍里的諸多茶客們閑談。
了解范嵊的所作所為。
“有勞這位兄臺了,也就是說,咱家要想在這津口買賣胭脂水粉,只需要去官府報備,有邸店憑證的三等以上商賈憑證即可?”趙英隨便找了一個茶舍的茶客,請了他一杯茶,善談的津口人,自然有什么說什么。
對方茶客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那還咋地,他津口知府還能卡著你不讓你做買賣不行?”
趙英面不改色的問道:“不需要給他范嵊送點錢帛嗎?我家家主乃江南豪商,銀錢有的是。某在江南素問這范嵊是個饕餮,胃口很大。”
這個茶客衣著不是太華麗,儼然不是什么富貴戶,聽到趙英這么說,也是哈哈大笑起來。
茶客笑完,才搖頭說道:“這位官人的話,某也不是第一次聽說了,江南人盛傳范嵊胃口大,不給他送錢,就不能在津口混,其實不然。他做事是有失公允,讓利豪商那是真的,被人埋怨了多少次了?可是卻未曾有貪錢之說。”
“你也不看看津口到燕京才多遠,官家就在燕京呢,他今天貪了錢,明天就被官家給抓走當典型了。那些退役軍卒的組成的校尉,可不是吃干飯的。厲害著呢。”
“錯非范嵊吃了熊心豹子膽,給他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敢。”
趙英還要再問,就被孫歷給拉住,將現在尚膳樓的對話和趙英說了一遍。
茶客一看孫歷從尚膳樓的方向跑過來,就知道這可能真的是江南豪商。
“這位大官人,你放心在津口做買賣!那范嵊膽敢公然索要你的錢帛,你只要站在這茶舍喊一嗓子,明個,咱大宋的皇帝就把范嵊給拿了!”茶客志得意滿的說了一大堆津口來自五湖四海的各種便利,旨在勸趙英落戶。
趙英聽著他自我標榜的話,點了點頭,離開了茶舍,向著尚膳樓走去。
孫歷亦步亦趨的跟著趙英,聆聽這趙英對如何替官家辦事的訣竅。
趙英一邊快步走回尚膳樓,一邊說道:“這個茶客是個浙江人,官話說的音并不準。”
“但是他對津口卻是發自內心的認同,張口閉口就是津口的好處,生怕我們不在他們津口做買賣一樣。這種認同感,才是大不易啊。”
“官家讓我們調查他范嵊到底干的好不好,看看這些行商和游子的話,就最能反映問題,所以做什么事多上心,多考慮,總能想到辦法。”
趙英匆匆趕回尚膳樓,對著趙桓耳語一番,說了說自己對津口之事的理解。
“官家,至于范嵊說的,臣倒是認為他說的有點道理。”趙英小心的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趙桓疑惑的看著趙英說道:“就是說是朕讓他大肆擾民,是朕讓他把消息散播出去的?豈有此理!朕嚴令是不得擾民!”
趙英有些為難的小聲說道:“以前太上皇南幸的時候,就喜歡說這個,下的命令越是嚴苛,就代表當地的官員就得準備越充足,接待的規格就得越高。”
“這都成官場上的規矩了。”
趙桓眼睛瞪得極大,還有這等操作?!
趙英無奈的點頭,說道:“宣和二年的時候,太上皇臨幸濟南府,濟南府府尹,不知道這等規矩,按著太上皇一切從簡的命令,準備了簡單的迎接和招待,太上皇還沒走出濟南府,這個府尹就被貶到了嶺南了。”
“還是李邦彥精明,大觀三年的時候,太上皇巡視兩浙,走到余杭,李邦彥就準備了三十八道菜,七十二名舞姬款待太上皇,把太上皇哄的高興了,就升官到了京中。”
趙桓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低著腦袋,假裝沒聽到這話。
趙桓看著陳子美,才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陳沖,陳沖就要送自己上等瘦馬一匹。
那群知縣事什么都不干,跑到河陰縣去覲見。
感情這還是有歷史淵源的?
趙光義挖的坑還沒填完,這趙佶挖的坑,也填不完了是吧!
趙桓讓那群一等商賈起來,他比較反感官商勾結,而且他內心其實對文官體系,有點…瞧不上眼。
他們辦得凈是些惡心事,所以他下意識的以為,范嵊也是一樣的貨色。
“范嵊,朕知道你現在遇到了難處。就是小商賈賠不起海貿,每次海貿都是賭命,而且是全家性命,但是他們又迫切的想要參合這件事。”趙桓想了想,笑著說道。
自己把人誤會了,那自己幫他解決燃眉之急,算是兩清了。
“可不是,財帛動人心啊。這也是臣從最開始的范青天,變成了現在范狗尾巴草惡名的原因。”范嵊帶著無奈和一絲的苦楚,當官當到他現在這個樣子,初次出京的他,有點應付不過來。
“你這樣,禁止了遠海的小型貨船,三千料的貨船共計數十艘,跑了兩年,就沉了一艘吧,大船抗風浪,淘汰遠海小船肯定勢在必行,今天不淘汰明天也得淘汰。”趙桓笑著說道。
范嵊哭喪著臉說道:“臣也想過這事,那他們豈不是要罵死我?小商賈本來就沒多少貨啊,怎么可能裝的起三千料呢?”
“你聽朕說完,然后再建個商會,讓小型商賈聯合起來啊,做成一船,省的那些大船空著不動,小船危險還忙不過來。”趙桓看著范嵊說道。
這個主意可是后世英吉利馳騁海洋的利器,建立聯合商會,大規模出海才成為了可能。
僅靠幾個貴族,建立不起來日不落。
范嵊的眼神越來越亮,用力的一拍手:“這樣一來,那些空港的大船也可以用上了。妙!”
“還有一招,你附耳過來,朕告訴你。”趙桓笑著說道。
還有妙招?
范嵊,在自己看來幾乎無解的問題,官家這里還有別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