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將身子猛的探出了案牘,伏在桌子上,對完顏寧吉說道:“笑歪嘴和尚念不了真經,笑橘過淮水而為枳。笑蠻夷始終為蠻夷。”
“請陛下賜教!”
“什么叫先進,什么叫優秀,什么叫平蠻攘夷!什么叫推行王化!你這乳臭未干的金國副使,真的不是來搞笑的?”
“讓我來告訴你吧。我中原之國,自古以禮儀立邦,以德化服人。何曾暴戾欺人,何曾以強凌弱!”
“你們金人所依仗的重騎兵鐵浮屠,不也是學我唐朝的冷鍛甲技術?你們女真一族,金國一系在百年前,就來我中原大地學習,因為我們比你們優秀,比你們先進。”
“那我們先進優秀之中國,去掃除你們這些垃圾了嗎?去消滅你們那些廢物了嗎?”
“沒有!我們以教化服之,以文明導之,不以你女真一族粗鄙落后,愚昧無知而將其視為可欺可壓任我宰割的犬羊!”
“而是敞開國門,大張教化,我之先進,我之優秀,任爾學之!你金國蕞爾之邦,蠻夷之地,才得以有了文字,有了衣冠,才有了禮數,才學得了三分人樣!這才是真正的王化!”
“再說說平蠻攘夷,是,中原之國,興兵動武也在所難免,可那也是蠻夷跳梁,先擾我疆土,一如今日!”
“你們侵我家園,殺我同胞,中原遍地義士,奮起抗爭,這才是真正的平蠻攘夷,這才是為真正的佳兵者不詳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
“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吧,王化是什么,德化也,何謂德?道義二字,可惜啊,可惜你們學不會,三分人樣還沒學出來,七分獸性卻根深蒂固!”
“圣人之言,怎么到了你們金人的口里,就變成了燒殺搶掠,野蠻兇殘的遮羞布?”
“鐵蹄之下,中原大地大地已是尸橫遍野,血流漂杵。以你們這般的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禽·獸,也配談先進?也配談優秀?也配談平滿攘夷?也配談推行王化嗎?!”
“不!你們根本就不配做人!”
趙桓說完一大段話,慢慢收回了身子,做到了椅子上,喝了一口茶,如果完顏寧吉就這點戰斗力,他根本無所畏懼。
完顏寧吉愣住了,他準備了一大套說辭,就這樣止步于這個看起來有些孱弱的新帝手中。
他手顫抖著,不知如何應答。這場辯論,他輸掉了。
“沈從,帶金使去休息。”趙桓下了命令,讓沈從帶宇文虛中下去,既然金使已經徹底輸掉,就沒留在這的理由了。
而朝堂到宇文虛中完全離開之后,依然陷在寂靜無聲之中。
“陛下,萬萬不可啊!金兵此次南下即使破不開我汴京城防,下次一定會做足準備,到那時才是國朝傾覆的危急時刻啊!陛下,得罪金使,就得罪了金國,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哎!陛下啊!”白時中一臉慌張,雖然驚訝于趙桓的嘴炮的戰斗力,但是事情還是沒能解決。
如何才能讓金兵不攻大宋?
仿照祖制和遼國簽訂的澶淵之盟一樣,與金國再簽一遍就是,不就是點歲賜嗎?
大宋國還是能出得起這點錢的。這是白時中的想法,也是大多數朝臣的想法。
花錢買和平而已。
實在不行少貪點就是,當然也可以再往下加點苛捐雜稅就是。
大宋不一直如此嗎?今日給遼國歲賜,明日給西夏歲賜,還給過吐蕃歲賜,這給金國歲賜而已。這新帝為何如此大的反應。
金人兵逼汴京城,比其他的周圍國度都兇悍了很多,那就多給一點就是。
“金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果諸公依舊以為金國南下是為了打秋風而來,還停留在些許錢財,就能把金兵打發走的幻想中,就好好想想剛才的金國使臣的那些話,平蠻攘夷。我大宋堂堂正朔,今日被蕞爾小國稱為南蠻,不知諸公何等心情?”趙桓無不嘆息的說道。
這群人對自己沒有忠誠度,對大宋也沒有忠誠度,利用朝堂謀取私利,自古以來,多少貪官污吏皆為如此?可能這才是大多數官員的常態。
但是他們對敵人抱有幻想,通過不平等的條約,換來什么?
只會換來更多的入侵,換來更多的壓榨。換來大宋的顛覆。
大青果已經用自己的種種不平等條約告訴了他,綏靖的后果,只能是滅亡。擁有身份證的溥儀正看著他呢!
趙桓不想當俘虜,他現在所有的掙扎,都是基于這個目的而做。
而且看到陳州門前數萬軍士的死的時候,看到宇文虛中的時候,他就知道,大宋還沒到亡的時候。
說句玄學的事,那就是大宋氣數未盡,在整個民間還是有很大的市場,只要好好經營,未必沒有翻盤的余地。
雖然現在三路高地被破,敵人打到了高地塔前,但是趙桓依然不想選擇投降,結束本局比賽。
游戲可以從新開局,但是這人生能從新開局嗎?
只是他的話依然沒能驚醒沉浸在幻想中的朝堂大員們,他們依然寄希望于能夠通過談判解決,不愿放棄自己現在優越的生活,不愿放棄自己現在躺著數錢的日子,醉生夢死,或許才是大多數人的常態吧。
“自太宗皇帝起,對外之戰,勝了,歲賜顯得皇恩浩蕩,輸了歲賜換取和平,從來都是如此,陛下。”蔡攸俯首說道,新帝總會如此,選擇勵精圖治,可是沒過多久,故態萌發。
他相信現在這個新登上皇位的趙桓的內心,是勵精圖治想要開創一番事業,想要選擇不一樣的路,可是真的有的選嗎?
他到最后還是要議和。
禁軍無作戰之勇,怯戰畏戰,在金兵手下無一合之敵。
天下失地農民接連起事,前有方臘、梁山,現在天下失地農民,在國仇家恨面前,暫時止住了起事,但是大宋河東路被打的稀巴爛,河北西路,河北東路也被打了個對穿,來年歲收絕對慘不忍睹,
江南歲收士紳把持,稍有風向,就是天公不作美,無糧無錢。
禁軍已然成為了招降納叛,安撫流民的工具,軍紀渙散,戰斗力幾乎沒有,戰時怯退,若無錢無糧,幾十萬手持武器的禁軍嘩變,那個畫面,實在太美,冗兵之疾,歲收十有五六就在其上。
冗官,唐時一次科舉錄取僅三四十人,到了大宋太祖太宗之時,動輒四五百人。
而大宋對宗親和親信弟子極為優厚,隨意授官,很多宗親在襁褓里就有了寄祿官,獲得俸祿。
而其他的旁支、異姓、門客、都可以得到蔭補官,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人融入官員體系。
朝堂官員臃腫,地方官員上也是如此。
唐朝的道州縣三級制度,宋朝設置了路、州、縣三級。
但僅大宋路一級,就為了分權劃分了四個大司,安撫司、轉運司、提刑司、提舉常平司。還有大小通判官,臃腫到了極致。
元豐改制之后,冗官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改觀,科舉每次錄取限一百二十人以內,蔭補官也有了限制,可惜這一切在趙佶上位之后,都化為了烏有。
元豐改制想要解決冗官問題,徹底爆發。
他的父親蔡京與趙佶,公開賣官鬻爵,直言“三千索,直秘閣,五百貫,擢通判”,冗官制度經過反彈之后,更為恐怖,直接把大宋最后一口氣給斷了。
蔡攸也不是天生就是賣國賊,少有壯志,入了朝堂才發現身不由己。
在新帝身上,他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從來如此。
不得已而為之啊,不同流合污,哪有立錐之地?
到最后還不是變成了當年自己討厭的模樣?
蔡攸長長的嘆息,他嘆息的是當年的自己,可惜少年已乘黃鶴去,現在空余一身油了。
他相信,新帝也會慢慢變成如此。
大宋朝沒得救了,積重難返,非人力可勝天。
“陛下,從來便是如此,還能怎么樣,賜些歲幣,讓金人且先離開,從長計議吧。”蔡攸勸慰著,新帝的手很長,眼睛很毒,至少在大宋西軍還在城里的時候,他們還真的不敢翻出什么浪花來。
“從來如此。便對嗎?”趙桓問著蔡攸。
他是文臣之首,在奏對之時,只要他還沒有停下,旁人極難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