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繡在一旁,覺得九公主這哭聲的穿透力極強,已經打在了人的心上。在門口的紀泓煊當然也聽到了,他的手伸了出來,可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他始終沒有進屋,只是站在門口回憶之前發生的事。這事對他來說那好像是一場夢,夢醒了,發現這一切從來沒發生。
他和九公主雖說做不到相敬如賓,但自從她有身孕之后,也算是相處和諧。他陪在九公主身邊,看著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對那孩子隱約也有了幾分期待。
本來一切都是很好的,日子過得也太平,可自從他救回個名叫柳柳的女子,這一切就都變了。
他知道九公主性子不好,所以處處忍讓,可他越是忍讓,九公主就越是得寸進尺。他實在沒法忍受九公主的任性,以及她對柳柳的苛責。隨之而來的就是爭吵。
九公主說她好歹也是大寧的公主,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過門還不到一年,他想要納妾,就是在打她的臉。
他覺得她真的是不可理喻。他常年在軍營中,周圍都是男子,怎么會有納妾的想法?說來說去這問題就出在了柳柳身上。
他那也是打算把柳柳送走的,可柳柳的家鄉在拂城,如今大雪封路,只能等到明年開春了。
柳柳是被人伢子販賣過來的,在北疆無親無故,除了跟著他們也沒別的去處。他見九公主在意,便想著把柳柳送到王府,讓她做些端茶遞水的活計。
錦兒對下人素來寬和,當然不會為難柳柳。等到開了春,雪化了之后,他就安排人把柳柳送回去,也算是有始有終。
可誰也想不到,意外住就出現在回王府的路上。他本來是在馬車外的,卻不知怎的馬車內的九公主,怎么都不肯收留柳柳。
柳柳一個弱女子不會騎馬,總不能讓她步行跟著吧,他就讓人帶柳柳。可柳柳被人伢子販賣途中沒少受折磨,怕人,怎么都不肯和別人共乘一騎。
他無奈,只能讓她和自己乘一匹馬。柳柳好像很害怕騎馬,走了一段路之后就一直反胃。他無奈,才又把她送回了馬車上。
柳柳上車的時候,九公主臉色雖然難看,但到底是沒說什么。他還想著這次肯定能消停了,誰知道,就這么個功夫就出了大事。
最先發現里面發生爭執的,是坐在馬車外的侍女。她們聽到九公主質問的聲音,以為公主在發脾氣,也不敢出聲。
最后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侍女們才打開車簾,詢問柳柳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柳嚇得臉色都變了,半天也說不出來一個字。
紀泓煊也不知自己那時候是怎么了,他本來已經壓抑了很久的脾氣,那一刻卻怎么都壓抑不住了。
“你不要以為你是公主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受夠你了!”
他的這一句話,仿佛是九公主情緒的催化劑,讓她一下子就爆發出來了。她指著柳柳說:“我現在就讓你把她扔下去,不要讓她再和我待在馬車上。”
“公主,你要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這車不是你的,它是我的。我作為這輛馬車的主人,總有權利決定這車上能坐誰吧!”
九公主聽了這句話似乎很生氣,她點了點頭,說道:“好,那我下去走路。”
她有著身孕,外面又冰天雪地的,紀泓煊就是再氣憤,也是不能讓她下來的。他只能妥協道:“我讓她下來行不行?”
他沖柳柳招手,柳柳就聽話的要下車。九公主本來是在車簾那里站著,聞言轉身,要往車廂里走,誰知忽然就踩空了,從馬車上掉了下來。
紀泓煊當時就被嚇了一跳,他跑過去抱起九公主,想要詢問她感覺怎么樣,就看到了血。血跡紅中透著黑,漸漸染紅了她的裙子。
“好疼…”這是九公主說的最后一句話,后來,也不知是疼還是氣,她始終都沒有再出聲。
他知道那個孩子沒有了,其實他也沒有多心疼,本來就不是他想要的,沒了便沒了吧。可他始終忘不了九公主說的那兩個字,那仿佛是他罪惡的根源,是他做錯了事,痛苦卻讓她承受了。
紀泓煊一直站在門口,他不敢進去,不敢面對。他覺得屋里的一切,都會把他的內疚放得無限大,然后讓他痛苦難挨。
有人抱著個包裹出來,他認得這人是兄長給錦兒請來的產婆。目光觸及到那個包裹的時候,他渾身發冷,就像是有人在數九寒天中,端了一盆涼水,從頭給他澆下。
理智告訴他不要好奇,不要去看產婆懷里的東西。可手似乎不受控制,依然是把那包裹拿了過來。
如他所料,包裹里的是個孩子。那孩子剛成型不久,小小的一團,因為產下的是死胎,所以有不少淤青。
他的手指觸摸到那個孩子,很滑也很冷,沒有一點屬于活人的氣息和溫度。他心頭忽然一疼,是那種非常劇烈的疼痛。
這是他的孩子,如果不是因為出現意外,他會平安出生,然后長大。可能會像紀博衍一樣,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俊氣的眉眼,討人喜歡的性格。
可是這一切都不可能了。這個孩子不管當初他有多么不愿意接受,如今都可以讓他痛徹心扉。
產婆見他神色不好,就想要把這孩子拿回去。見他緊緊抱著不放手,就知道好提醒道:“侯爺,您就是再不舍得也沒法子了,是死胎,要埋掉,不然不吉利。”
見他依然不肯放手,產婆接著說:“侯爺,您還是進去看看公主吧!她現在難受得很,身邊需要人陪著。郡主月份不小了,受不得勞累。”
紀泓煊這才算是從那種情緒中掙脫出來,他把孩子遞給產婆,進了屋。有些事情再是不想面對,也總是要面對的。
屋內的血腥氣很重,納蘭錦繡剛剛讓人伺候完九公主換衣,又喂她喝了一碗藥。見她已經疲倦的睡著了,就默默坐在床邊陪著。
“你現在禁不得勞累,先回去休息吧,這里換我守著。”紀泓煊對納蘭錦繡說道。
納蘭錦繡現在哪有心思休息,她對九公主如果說是同情的話,那對紀泓煊一定就是心疼。
“她已經沒事了,只是過于疲倦,讓她好好睡一覺,你跟我出來,我有話要同你講。”納蘭錦繡也不等紀泓煊回答,徑自起身出門。
紀泓煊看了一眼九公主,見她神色十分蒼白,但應該是睡得很熟。他知道現在她需要休息,就跟著納蘭錦繡出門去了。
“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我交代清楚,一點都不要隱瞞。”納蘭錦繡自己不知道,她說這話的時候很像紀泓燁,起碼在紀泓煊眼中是的。
紀泓煊不來把她當成一家人,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就把事情交代了一遍。納蘭錦繡聽他說完,眉眼變得十分冷硬:“那個柳柳可在?”
紀泓煊知道九公主出了這么大的事,總要有人來承擔。但是,他不想拉無辜的人來墊背。
他搖頭:“這事和她沒關系,如果非要給金陵一個交代的話,那就讓我親自去吧!畢竟,此事是因我而起,也是我沒有照看好公主。”
納蘭錦繡聽了他這話有些生氣。不管九公主和他的關系怎樣,受傷的人畢竟是他的妻子,死去的那個也是他的孩子。
他現在不考慮給他的妻子或是孩子一個交代,而是考慮要怎么向金陵交差,她想不氣憤也不能。納蘭錦繡冷眼看著他:“你覺得這事情是要給金陵一個交代?”
“不是么?”
好吧!納蘭錦繡承認也許是自己太過感情用事,她穩定了下情緒,說道:“你知道這是什么罪嗎?”
紀泓煊神態十分平靜:“公主是金枝玉葉,出了這樣的事,自然是要一命抵一命。償命的人應該是我。再者說,那畢竟是我的孩子,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同他做個伴,倒也是件快事。”
“胡鬧!”納蘭錦繡這下子是壓抑不住火氣了,她指著紀泓煊,冷聲說道:“我不管你想怎么護著那個柳柳,這次,她一定逃脫不了干系。”
紀泓煊一直不認可一件事,那就是草菅人命。因為出身低,他們就必須要成為那個犧牲者,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錦兒,她是無辜的,你為什么也要這樣?”
“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我哪樣了?”
納蘭錦繡承認自己現在有身孕,脾氣秉性是一日不如一日和善,她現在已經努力壓抑著了。可就算是她再壓抑,聽到這樣的話之后也難免要生氣。
她真的是想不通,紀泓煊不是個好女色的人。為何在這件事情上,偏偏要護著那個柳柳?說她無辜,她根本就不相信。
“這里是鎮北王府,目前后院沒有主母,我是郡主,當然是我說了算。”納蘭錦繡這么多年身份轉變得快,也造就了她骨子里的主子習氣。
她這么說,紀泓煊當然沒辦法反駁。這里確實是鎮北王府,她要處置誰,自然沒人能攔,也沒人敢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