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穗最后那句“誰讓文學工作不用露臉呢”,讓顧驁頗為心有戚戚焉。
他前世的肉身,并不怎么帥,畢竟是碼農嘛,常年不運動,有些肥胖。
他前世也愛看網絡小說,所以經常看到有些不瘟不火的寫手在書里說:我為什么會成為一個網絡寫手。
相當一部分原因是丑。
因為寫代碼和碼字,都是不用露臉合作的工作。所以最適合有才華但長得丑的人。
不過,眼前的蕭穗,明明是李清照式文藝光環的絕色美女,竟然也會說出“因為這項工作不用露臉,所以我喜歡”這樣的話。
她缺的不是皮相肉身的臉,而是那張人格尊嚴的臉。
她停頓了一會兒,斬釘截鐵地總結道:“從那以后,又三四年過去了。我受夠了這種日子。我要上前線,用鮮血洗刷女流氓的污名。哪怕被敵人打死了,我也是一個光榮英勇的戰地記者,總好過像我前年那樣吞藥自殺未遂,死都死得丟人。”
說罷,她熱切地看著顧驁,緊緊抓住他一只手、用眼神懇求。
“不行,這種事情我不能幫你。你爸你弟弟會恨我的。你的心態就不對,未來的世界道德準則會變成什么樣,你根本不知道!你才19歲就想用拼命來洗刷恥辱?老子…咳咳,我是說我見過的其他比你大得多的人,再逆境,都沒說自己活膩了呢!”
顧驁差點兒就說漏嘴了。
不過他的語氣,著實是非常霸氣。
蕭穗被暫時震懾住了:外交學院出來的,說話都是怪物么?他不是才16歲…怎么訓起我來比政委還狠?
不過她也因此有些情緒失控。
兩人本來就是今天才認識,顧驁的勸說和大道理,確實有些交淺言深了。
縱然蕭穗有求于人,一下子精神壓力太大,也顧不上禮貌了:
“漂亮話誰不會說!你過過那種被全團的戰友在背后恥笑好幾年的日子么!你以為阻止了我上前線,就能當個爛好人了?你逼得我再回去吞安眠藥,那就不但白死了,還要死都承受污名!”
幸好,剛才短短的交談,已經讓顧驁對蕭穗有了好幾點處境上的共鳴,倒也讓他有耐心解釋:
“我沒說非要阻止你上前線,只是說你的心態不對——為國立功是好的,求死洗刷污名,那就大錯特錯了。給男人寄情書,這叫什么耍流氓?你就這么篤定國家的道德準則、公序良俗會這么一成不變地下去?
國家都在改革了,一年一個樣子,說不定十年之后你這種情況根本不被后人認為不道德。到時候你也還不到30歲,你就舍得因為現在扛不住道德譴責去死?”
蕭穗聽了,稍稍有些動搖,不過她也是很聰明的人,思辨反應非常快:“國家開放是為了把經濟建設搞上去。那些流氓的東西,怎么可能放寬?放寬了對國家和人民又沒好處。”
顧驁本想立刻懟回去,可仔細一想,發現這個問題竟然挺難反駁的。
性開放貌似確實對國家建設沒什么幫助…
國內又不像美日,還要靠某些產業拉動GDP。
至于“之所以未來刑法只懲戒QJ而不懲戒通J,是因為先富起來的人希望可以合法地玩弄那些自愿被他們奸的女人”這種理由,顧驁雖然心知肚明,但眼下是不能說的,太反動了。
他決定還是霸道一點,快刀斬亂麻:“我是京城的高材生,我離立法中心近還是你離立法中心近?我告訴你反正我就是有理由!你要是為‘女流氓’的污名不想活,你就是個短視的傻子!我絕對不會幫一個傻子的,那是侮辱我的智商!”
雖然語氣有些辱罵的成分,但蕭穗怔住了。她聽得出,顧驁粗暴的背后,是為她好。
三年來,她只聽過表面禮貌冰冷,但實際上暗地里看不起她的話語。整個文工團里,已經沒有真心尊重她的朋友了。
此刻被顧驁罵了,她居然有些受虐狂的快感。
她抽泣著反問:“說得好聽…人民道德是不受國家立法的改變而改變的——就算哪一天國家取消了流氓罪,你們這些臭男人會看得起女流氓?你別扯遠的,就說你自己!”
顧驁畢竟有后世的道德準則,當下毫無障礙地說:“真正的女流氓,我當然不喜歡。但是你這種,在我眼里完全不是女流氓。
我們搞外交的,接觸的西方價值觀多了去了。哪怕是跟好幾個男人…那個過的女人,也不一定就是壞人。只要她們坦坦蕩蕩,物以類聚就好。
愿意性自由的人相互一起玩,不愿意性自由的人另一個圈子過傳統婚姻生活。只要她不花男人的錢養她、不欺騙另一個圈子男人的感情;別以實用主義看待自己的價值觀、玩夠了找個老實人嫁了…
哦,還有就是注意衛生,不能污染惡化疫情;注意私密性,不能公開破壞公序良俗…只要做到這些,10幾年之后肯定是合法的。”
蕭穗聽得目瞪口呆,第一反應是驚詫于顧驁居然內心如此男女平等,思想前衛。
(其實按2010年代的標準,并不前衛,那時候的女權要得比顧驁說的更多。剛才顧驁說的例外,田園女權一個都不想承擔。)
她有些不可思議,便揣測顧驁有沒有可能只是口頭說漂亮話。
“不會是聽說我是個女流氓,就突然起了歹意,覺得‘反正已經是女流氓了,玩玩也不用負責’,所以甜言蜜語討好我吧?看他的文章和采訪,倒是一身正氣,應該不至于…”
蕭穗悄悄地起身,假裝是稍微踱幾步,然后斜靠在自行車凳上。如果一會兒發現顧驁是壞人,她就準備立刻蹬車逃跑。
然后,她最后出言試探:“你這是錯誤的自由注意思想!資本注意國家才講這一套!你要是真的支持把婦女權利拔到那么高,你就不怕你未來的老婆對不起你?”
“開玩笑,我有什么怕的。”顧驁的語氣,平靜得不能再平靜,“難道你覺得,強行一夫一妻并不許出軌,是在保護女性么?不,這恰恰是保護男性中的失敗者。
就算放開了,未來有錢有勢有帥的男人,只是得到了一個占有更多女人的可能性,而赤貧會變成光棍。平均主義的終結,對女人而言只是無得無失。”
顧驁說到這里,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偉岸地看著粼粼的湖水,說出半句尤瓦爾.赫拉利的名言:
“你看到了困境,卻找錯了問題——這不是男女之間的博弈,而是富男和窮男之間的博弈,女人根本就沒在牌桌上。”
“女人…根本…就沒在牌桌上?!”蕭穗仔細咂摸著這番話,醍醐灌頂之間,瞬息覺得面前的小弟弟好深邃。
有一種“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跟咱追求的壓根不是一個位面”的錯覺。
如果她知道什么是星辰大海和位面的話。
這個世界,竟然那么大、有那么多美好的可能性,有那么多種她聽都沒聽說過、但邏輯上很自洽的價值觀體系。
而自己,卻在那里自怨自艾。自以為不符合馬列原教旨道德的人,就沒有活下去的機會。
蕭穗回想著這兩年自己在雜志上發表的那些散文,詩歌。曾幾何時,她覺得自己是心比天高、命如紙薄的絕色才女。
現在看看,寫的都什么幼稚玩意兒…
說得好聽,叫傷痕文學,說得不好,就是無病呻吟。
她想著想著,從背后環住顧驁的腰,雙腿漸漸酸軟,蹲坐在地上,把臉靠在顧驁的大腿上:
“我不想死,我想上大學…真的,我是真心的,幫我最后一次吧,我在前線會小心的,當完這次戰地記者、用功勞洗刷女流氓的污名后,我就安心復習去高考。
一年多前,剛剛宣布恢復高考政策的時候,弟弟和表姐還給我來信,讓我一起準備。都怪我頹廢,當時滿腦子都是沒臉活下去…”
顧驁撫摸著小姐姐的長發,像擼貓一樣安慰:“現在也不晚,你才19歲,上大一很正常。這兩年,20多歲的大學新生,還是比例很高的。”
蕭穗執拗地抬眼盯著顧驁:“那你是肯幫我了?”
顧驁:“英勇不等于魯莽,只要你真心肯注意安全,我就幫你。”
蕭穗連忙一抹眼淚:“那必須的,知道我才認識了這么一點點世界,誰舍得死啊。”
顧驁把小姐姐扶起來:“行,那就成交了,回去吧。”
蕭穗感受著男生的偉岸峻拔,以及那種成熟凜然的氣場,一陣心旌動搖。
她并不是隨便的女生,只不過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上前線、即使注意安全,但也難保子彈不長眼睛…
“連男生都沒吻過,萬一真的死在戰場上,還是背負著女流氓的名聲而死,會不會太虧了…”這個毒藥一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她鬼使神差地閉上眼,把嘴往前一伸。
吻到了一只男人的大手上。
顧驁捂住了她的臉。
蕭穗觸電一樣往后疾退,一臉羞紅,羞憤欲死:“我…我真不是女流氓,真的。這真的是我第一次想親男生,你不會看不起我吧…嗚嗚嗚,我知道我沒什么信用可言,但我真是怕萬一死在戰場上,白白背負了幾年流氓的污名…”
“我知道,我沒有看不起你。”顧驁冷靜地解釋,“沒有跟異性親密接觸過的姑娘,上戰場前患得患失緊張是很正常的。但我就是希望你心里留著遺憾,那樣你的求生欲才會更強。”
顧驁好歹多了幾十年的心理學常識,那些“打完這一仗就回老家結婚”的弗萊格之所以必死,不是沒有道理的。
千萬不能讓上戰場的人覺得這輩子值了,一定要留很多未知,讓她用求生欲去慢慢追求。
“原來你是為我好…謝謝,你真是一個好人。其實,看到我爸編的文學雜志上、關于你的采訪,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了——被問到事關切身利益的尖銳問題時,能想到吟那兩句詩,怎么可能是壞人呢。”
如果下榜前湊夠200活粉,今天可以如約多爆一更,目前網頁名單上是189活粉,還差11塊錢。(從未打賞過的人,打賞1元錢,即可增加一個活粉數。已經打賞過的同學就別破費了。下周新書期結束,我想沖一把三江。所以活粉數很重要。
每100活粉加更3K字的活動,到上架前一直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