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品武夫的腳夫么,還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地方。”燕離嘆了口氣,“讓我再想想吧。”
王老爹眉頭微皺,在他心中,燕離的猶豫不決,是一種缺乏決斷力的表現,而且好高騖遠,恐怕不適合雇頭這個行當。他打定主意,至少要觀察一段時間,才決定要不要幫他弄名額。
“爹,燕大哥,我回來啦。”王巧巧如同(乳rǔ)燕歸巢,提著一小壺酒,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燕大哥,酒買來了,喏。”遞給燕離,一面在他旁邊坐下,“你們怎么還沒吃啊?”
燕離接過,掂了掂,頂多只有二兩,忍不住道:“怎么這么少?”
王老爹心里頓時有些不舒服,道:“酒很貴的。”
王巧巧生怕燕離誤會,急著道:“不是的燕大哥,隔壁家嬸子只肯勻那么一點,等過了午時,就有酒肆開門了,我再去幫你買。”
“巧巧,吃飯!”王老爹板著臉拿起筷子。
“哦。”王巧巧見他有生氣的預兆,乖巧地低頭吃飯。
如在往常,燕離早能察覺,但此刻心思都在酒里。這酒的勁道雖然比不上天外有火,但跟其他別的一些白水似的比起來,已經足夠的燒心。
他喝了兩口,便也拿起筷子,準備吃一點東西。動作忽然頓住,這滿桌的菜倒是雞鴨魚(肉肉)應有盡有,可碗里盛的卻是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看起來像芝麻糊。
他用筷子挑了一點放入口中,嚼了嚼,發現很是粗糙,像用野草磨粉做的,口感很差,還有點苦,他只好轉向一旁的王巧巧道:“有米飯嗎?”
王巧巧“啊”了一聲,結結巴巴地道:“米,米飯…咱,咱們家吃不起的…”
“哼!”王老爹真是越來越不開心了,他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燕離一怔,這話放在神州,他一點也不信,一根雞腿都能換三天的米了;可是在這里,他覺得凡事皆有可能,便不再挑剔,將就著吃了起來。
王老爹見他吃掉了整碗,臉色稍霽,道:“市面上一斗米要百兩天玄石,只有世家大族和大門大幫的掌舵人吃得起。”
燕離暗暗驚訝,換算一下,一個四口之家,一天就要吃掉十二兩天玄石,簡直奢侈。
吃罷了飯,燕離幫著巧巧收拾了桌子,又幫忙洗了碗,王老爹見他還算勤快,印象轉變不少,道:“燕兄弟,我現在要去一趟衙門,下午你跟巧巧在家,幫著招呼一下拜年的客人。”
“我知道了。”燕離點頭應下,喝完了壺中最后一滴酒,意猶未盡地((舔添)添)了((舔添)添)嘴唇。
等到王老爹出門,他笑瞇瞇地望向王巧巧。
王巧巧扁了扁嘴:“燕大哥,不是說好今天只能再喝一次了嗎?”
燕離笑道:“可是你方才答應幫我買了。”
王巧巧無奈地道:“燕大哥,我看你也不像是為了借酒澆愁,為什么非要喝酒不可?”
燕離捂著心臟的位置:“只有喝酒,才能感受到它的跳動,才能提醒我我還活著的事實。”
王巧巧道:“你下山之前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
“我傷害了一個人。”可能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燕離的心微微刺痛起來。
王巧巧咬了咬唇,道:“是,是那個叫姬紙鳶的姑娘么?”
燕離全(身shēn)一震,道:“你怎么知道?”
王巧巧道:“你喝醉的時候,喊了這個名字幾千遍,人家耳朵都起繭子了。”
她好奇地接著道,“燕大哥,你能跟我說說她么,她是個怎么樣的人?”
燕離緩緩地坐了下來,微微笑道:“她是個靦腆的人,不太擅長表達自己。她很純粹,為國為民,先天下之憂而憂,不負天下,不負蒼生,也…不負我。她從不怨天尤人,努力,堅強,勇敢,善良。如果把她比喻成一種花,那應該是桃花,迎著傲骨寒梅的余韻,開得含蓄內斂,清淡卻回味悠長。她最喜歡的,也正是桃花。”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低聲漫吟,“四月芳菲盡,桃花始盛開。一簇開無主,深淺皆相宜。”
王巧巧絞著手指,黯然地說道:“她真是一個完美無瑕的玉人,難怪讓燕大哥(愛ài)得如此之深。”
燕離咬了咬牙,道:“她有瑕疵!”
王巧巧道:“什么瑕疵?”
燕離痛苦地道:“她唯一的瑕疵,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尤其是我這樣處心積慮對付她的人渣!”他雙手抱頭,不能自已地顫抖著。
王巧巧動容地道:“所以燕大哥喝酒,是為了忘記她,忘記痛苦么?”
“不…”燕離道,“我為了某個愚蠢的事,已經把心挖空,只有酒才能讓我想起她。我受的這點痛苦,跟她比根本不算什么。”
王巧巧在他(身shēn)前蹲下來,捧住燕離的手,柔聲道:“你為什么不去求得她的原諒呢?女孩子都是心軟的,你哄一哄她,說不定就原諒你了。”
燕離搖了搖頭:“她不會原諒我的…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就此隱居,她沒有我的消息,會不會漸漸忘了我,說不定能減輕痛苦。”
王巧巧心中一喜,道:“燕大哥要在這里隱居嗎?”
燕離抬起頭笑了笑,道:“這里有山有水有酒,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個善解人意的巧巧,在這里終老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王巧巧大羞地轉過(身shēn)去:“我,我去買酒。”
“等等。”燕離望著飯桌后供臺上一個木雕,“能幫我買一把刻刀回來嗎?”
“家里就有啊。”王巧巧道。
“哦?”燕離道。
王巧巧嫣然道:“我之前學過的,后來阿爹不讓了,說傷手,刀還留著,燕大哥等等,我去拿給你。”
接下來兩天,燕離喝酒之余,就是向王巧巧學習雕刻之術。
雕刻的刀法,好似書法繪畫的筆觸,首先要具有一個大前提,就是手穩,不能抖。其次才講究運刀的轉折、頓挫、凹凸、起伏,掌握了這些,才能讓木雕顯得生動自然。
不眠不休地學習,直到忘我的地步,把修行和往事一概拋到腦后。
也許胡子正是成熟的標志。
僅僅兩天,燕離就從一個略顯青澀的少年,變成一個不修邊幅的青年。
這兩天王巧巧用私房錢給他買了不少酒,這個世界的米貴得離譜,酒當然也貴得離譜,那些私房錢,幾乎就是她的嫁妝了。
王老爹手下有一個腳夫,名叫趙德川,他不但是王老爹手底下最可靠最有力氣的腳夫,還是個修行者,也就是王老爹口中兩個三品武夫之中的一個。
趙德川對王巧巧那是(情qíng)有獨鐘,大年初一就提著大小包來拜年,撞見了王巧巧教燕離雕刻,醋意大發,險些就跟燕離打起來。
燕離在王家住了三天,到了年初三的時候,就喝干了王巧巧的嫁妝,這下子趙德川簡直怒不可遏,直接沖到了他的房間。
“姓燕的,你給我起來。”他沖到(床床)榻邊,一把攥住靠墻坐著的燕離的衣襟,怒道,“你這個騙吃騙喝的小混混,還想在老爹家里賴多久?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走,我就打斷你的腿,把你扔到城外自生自滅!”
燕離任他攥著,不掙扎也不反抗,仍然拿著刻刀在木頭上刻著。
“趙德川,誰準你進來的!”王巧巧端著一盆洗漱用的水進來,見狀大聲叫道,“這里是燕大哥的房間,你快給我滾出去!”
趙德川臉色一白,不甘心地說道:“巧巧,這個小白臉來了以后,你對我的態度越來越惡劣,我就想知道,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王巧巧生氣地板著臉:“他就是比你好,我就是不喜歡你,你快走,不然我讓我爹打斷你的腿!”
趙德川瞥見那盆水,氣得渾(身shēn)發抖:“你,你們還沒好上呢,就貼錢給他買酒喝,還伺候他洗臉穿衣,跟個女婢一樣,你到底圖什么?”
“我愿意,你管得著嗎?”王巧巧兇巴巴地道。
“小白臉!”趙德川惡向膽邊生,抬起拳頭,狠狠地砸向燕離的臉。
元氣附在他的拳頭上,他自信這一拳,就算是大理石也會粉碎。
“住手!”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冷喝。
趙德川扭頭咬牙道:“老爹!”
“放開他。”王老爹冷著臉道,但是并沒有走進來。
趙德川憤憤地松開了手。
王老爹這才轉向燕離,道:“燕兄弟,我準備了一些水酒,就在院子里。”說完轉(身shēn)就走。
“有酒?”燕離眼睛發光,立刻就跟了上去。
來到院子里,果然擺著一桌酒菜,但是院子周圍站了一排的彪形大漢,全都用一種可怕的眼神瞪著他。
他是何等剔透之人,一看這陣仗,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坐下,拿起酒壺輕飲,然后才道:“黃鶴樓的上等花雕,作為踐行的酒,會不會有些奢侈。”
王老爹淡淡道:“德川心直口快的(性性)子,是跟我學的。燕兄弟,人一定要有付出才能有收獲,這句話是我活了大半輩子悟懂的道理,今天就把它送給你。”
燕離笑了笑,道:“多謝,正好也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阿爹!”王巧巧臉色蒼白地看著王老爹。
王老爹看著她這副樣子,痛心疾首道:“爹是為你好,看看你都成什么樣了!”
王巧巧淚眼朦朧地望著燕離,希望他能說一些話。
燕離喝了口酒,正想開口寬慰她兩句,門口突然傳來兩個慘叫,就見兩個大漢倒飛著摔進來,“唉唉”痛叫。
王老爹臉色一沉:“怎么回事?”
“老爹不好了,張彪來了!”一個大漢驚懼地道。
話音方落,門外就傳來一個大嗓門:“王老爹,我張彪帶兒子來給你拜年了,順便啊,跟你求個親,咱們都是雇頭,你女兒嫁我兒子,那叫親上加親,肥水不流外人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