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進,李元發趕車。
李元發被燕離從西山營以極其丟臉的方式趕回來,可即便燕離淪為階下囚,他也不得不賠著笑臉,因為燕離是他的頂頭上司的恩公。
此刻車廂里處于一種詭異的沉默。
燕離看了看葉晴,又瞧了瞧李如龍,終于打破了沉默:“別告訴我,你也要跟著我。”
李如龍道:“恩公大人,雖然小人不知道您出城的目的,但出了城就是異族的領地,您不管做什么,都勢必要冒險,小人怎么能讓恩公大人獨自涉險。”
燕離似笑非笑道:“我這個人聽不來什么漂亮話,你要是不肯說實話,我看我還是下車好了。”
李如龍賠笑道:“果然瞞不過恩公大人。是,是這樣的,小人相信恩公大人絕不會是(奸jiān)細,所以才敢放恩公大人走。可,可要是恩公大人…”
燕離冷笑道:“要是萬一我是(奸jiān)細,你正好把我抓回去將功補過?”
這真是一個完美的借口。
李如龍訕訕著不敢接話。
葉晴忍不住道:“燕離,你夠了吧,人家堂堂一個正品的衛將軍,冒了多大風險才把你從黑水院里撈出來,還要被你數落,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
她從葉世傾的(陰陰)影之走出來后,本(性性)逐漸流露,倒和男子一樣特別講義氣。
“沒事的沒事的…”李如龍連連擺,“二位大人都是書院的翹楚,帝國的棟梁之才,小人不過就是個粗莽的武夫,千萬不要為了小人傷了和氣。”
俗話說禮多人不怪。
堂堂正品的衛將軍,做到這份上,燕離這個從六品的果毅都尉,也實在沒什么好指摘的了。
“脫了。”燕離忽然道。
“啊?”李如龍嚇了一跳。
“盔甲,難道你想讓人一眼就認出你是個將軍?”燕離。
“哦哦,對…”李如龍恍然大悟,當即將盔甲卸了。
馬車在閉門的前一刻出城,期間并沒有遭到阻擾。
在交談,燕離逐漸了解到,李如龍是降龍軍團“軍(射射)聲”的典章牙將。這降龍六軍十八部,統共十八萬正規軍,乃是容城抵御異族入侵的根基。
李如龍的軍銜是衛將軍,剛巧踏入高層將領的門檻,其上還有車騎將軍、驃騎將軍以及大將軍。降龍六軍各置一個驃騎將軍,作為調度全軍的大將,兩個車騎將軍作為副將。整個容城只有一個大將軍,那就是張之洞。
整個神州大地,惟有張之洞麾下的降龍軍是一個完整的軍團,也只有他才能自號元帥,即軍團總大將。
和元帥一樣,牙將也是軍職,統萬軍,類同衛尉司的虎校。而典章卻不是字號,是掌管法令制度的又一個軍職。軍職是出征時所授,并無品級。
他麾下萬軍置有兩個偏將,這兩個偏將,其一個便是李元發。
李元發的軍職是偏將,統五千軍,但他的軍銜卻只是懷化郎將,相當從五品。相比起偏將這個軍職來說,他的軍銜非常低。
否則堂堂一個正規軍的偏將,鞍前馬后護送罪將前往西山營,那成什么體統。
當然最重要的是,李元發是李如龍的心腹,典章牙將除了要聽調出征,還要監管軍制度,維護法令,李元發親自押管,是一種很負責任的表現。
了解到這些,燕離對于馬關山的成就,有了更深的體會。馬關山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卻已經是車騎將軍,從二品,已有資格出任一個軍團的副將。要知道軍職和軍銜完全不同,軍職是臨時授受,只要你有權利,就算讓一個小兵出任大將,那也是可以的;可是軍銜卻需要大量的戰功來堆積,戰功沒有任何捷徑,必須自己拼殺。
馬車剛剛駛出城,一輛急著趕進城的糞車突然失去平衡,車(身shēn)倒向拉車的馬,車夫也被車(身shēn)帶著摔倒下來,哎唷哎唷的痛叫。
李元發連忙拉住韁繩,目光凌厲,但是他還沒動作,李如龍突然從車竄出來,持一柄長刀抵住那車夫的咽喉,滿臉的冷峻之色:“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小,小的只是一個掏糞工…”車夫嚇得面無人色,動也不敢動。
李如龍緊緊盯著車夫,眉頭微皺,跟著掃了一眼糞車和散落在地的糞桶,冷冷道:“還不快滾?”
車夫如蒙大赦,慌忙將糞桶重新裝車,然后推著進城去了。
馬車重新行進,李如龍回到車上,笑容滿面道:“恩公受驚了,在下還以為是刺客呢。”
燕離若有所思,道:“李將軍怎么會認為是刺客?莫非有人要堵住我的嘴,所以要殺我滅口?”
李如龍苦笑一聲,道:“恩公有所不知,軍有很多人對強盜恨之入骨,恩公的(身shēn)份天下皆知,是以…”
燕離道:“你認為有人要殺我,是一個很正常的現象?”
“確實如此。”李如龍道。
葉晴笑道:“看來你不論走到哪里,這招人恨的特質都不會改變。”
燕離也笑道:“看來我不論走到哪里,都很受歡迎。”
李如龍跟著笑起來,道:“恩公便是恩公,走到哪里都能受到強烈的關注,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天下大勢。如果我是圣上,一樣會重用恩公的。”
葉晴嗤笑道:“你這馬(屁pì)拍得好沒譜,燕離是有一點影響力,但還不至于那么夸張,你再這樣夸他,我看他的臉都快紅了。”
李如龍正色道:“在下句句出自肺腑。”
“好了,關于我的事(情qíng),先放到一邊,你們難道都不想知道我出來的目的?”燕離道。
“當然想知道啊,倒不如說,我們跟你出來,就是為了監視你。”葉晴道。
李如龍道:“恩公有什么需要幫忙盡管開口。”
燕離淡淡道:“我有一個侍女,被倉央俘虜了,現在我要去救她。”
“倉央?”李、葉二人悚然而驚。
燕離發出淡淡的冷笑:“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李如龍搖了搖頭道:“恩公既然要去,在下自然跟從,正好用在下的眼睛,來見證恩公的清白。”
葉晴道:“做事(情qíng)要有始有終,既然開了一個頭,我是絕不會半途而廢的。”
燕離點了點頭,道:“要追蹤倉央,必須通過西山營。西山營現在必定有人接管,李將軍可知接管的是哪位將軍?”
李如龍忽然一怔,然后苦笑起來:“是曲、戴二位將軍,他們都是元帥的門生,和恩公好像有一點過節。”
燕離冷冷地笑了起來:“何止一點!他們害我當眾出丑,這個仇我是非報不可的!”
李如龍小心翼翼道:“可咱們要借道,勢必不能開罪他們。”
燕離道:“我有分寸。”
李如龍道:“為防止發生意外,還要委屈恩公,換個行裝,改個頭面。”
燕離想到正在受苦的姬紙鳶,只好忍下來,和李元發對換了衣服,并讓李元發先一步去探查西山營的虛實。
李元發天黑了半個時辰后才趕回來。
李如龍將馬車停下,取出干糧分吃了,然后才讓李元發匯報。
“正如將軍所說,西山營現由曲、戴二位將軍,并一萬虎賁精銳駐守,巡邏范圍廣達百里,共二十多個巡邏隊,強弩營,強弓營守備在據點左右,幾乎不可能偷渡。”
李如龍思索道:“那只好假裝成接了密令,要借道通行,現在天色已晚,恩公只要小心一點,應該不會被認出來。”
燕離道:“嗯。”
李如龍又轉向李元發:“李偏將,你先回去吧,如有人問起我的行蹤,就說不知道。
“喏。”李元發當即投入茫茫黑夜。
燕離示意李如龍坐到車里面,李如龍大驚失色道:“恩公是萬金之軀,怎能讓您驅車?”
“你見過哪個將軍給隨從趕車的?”燕離沒好氣地說。
“啊,對對對…”李如龍一拍腦門,“在下真是糊涂了。”說完把韁繩讓給了燕離。
葉晴忍俊不(禁jìn)道:“我看他不像你的恩人,倒像是你的主人。”
李如龍正色道:“也不算錯,因為在下曾經發過誓,若是有人殺死阿扎里,便奉那個人為主。”
葉晴翻了個白眼,無言以對。
馬車停到了西山營入口。
燕離望著和先前截然不同的,戒備森嚴的西山營,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他在西山營待的時間很短,可記憶卻很長。他想起了裴錢來,想起了胡不歸,想起了王川。
“來者何人?”守衛喝斷了他的思緒。
李如龍沉聲道:“(射射)聲李如龍。”
那守衛臉色一變,恭敬地抱拳道:“原來是李典章,請稍候片刻,卑下立刻去請二位將軍。”
“不用了。”李如龍已鉆出馬車,“本將奉密令,借道西山營,耽誤不得,爾等速速讓開。”
“這個…”那守衛遲疑道,“敢問李典章可有密令書?”
李如龍把眼一瞪,怒道:“有書還叫什么密令,難道你懷疑本將軍不成?”
“不敢…”那守衛想了想,“既然如此,那便讓卑下引路,典章請。”
“嗯。”李如龍這才滿意地點頭,帶著葉晴和燕離,跟那守衛進了西山營。
西山營實在不大,前后連通,后門就是那兩個懸崖間的峽谷。
守衛把人領到了營門口,然后道:“李典章,卑下便送到這里,預祝典章旗開得勝。”
“嗯。”李如龍大搖大擺地越過他。
燕離緊跟著,一面低聲笑道:“李將軍好大派頭啊。”
李如龍嘿嘿一笑:“恩公有所不知,在下是典章牙將,專門懲治犯了錯的兵將,像他這等階的小兵,要是開罪了我,只需找個由頭,他就會落到我上,到時便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了,他豈敢為難?”
燕離笑了笑,正想夸他兩句,誰知背后就傳來戴少保的大嗓門。
“李小蟲,到了老子的地盤,你不跟老子喝幾壇就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