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春雷琴弦,在“東君”手上不斷炸雷,被死死攥住。
那個倒懸在空中的骨袍身影輕笑一聲,一把捏碎七道春雷!
天地之間炸裂一道聲音。
“嗡——”
猶如琴弦斷裂的一聲,卻不亞于天崩地裂。
天地開一線。
一線摧心弦。
葉小樓單劍插在地上,那柄古老如面紅女子的“紅豆”,此刻劍身插入大地一半,上半身瘋狂震顫。
大風卷起,雪暴驟升,白鯉鎮方圓數里地之內,積了無數年的雪,此刻陡然失去重力,化為沙塵砂礫,顆粒分明懸浮而起。
天地傾倒。
日月失色。
葉小樓渾身衣袍與大雪一同升起,白發獵獵狂舞。
他一只手壓住“紅豆”,艱難將另外一只手下壓。
按在腰間。
攥緊劍柄。
接著有徐徐一聲清涼劍音響起。
“噌——”
葉小樓拔出了腰間第二把古劍。
白鯉鎮內有劍氣陣護住,若是葉小樓不曾倒下,這四方劍氣便不會消散,那春雷顛倒天地的威勢,便不會威脅到小鎮之中。
狀態極差的小殿下瞇起眼,望著鎮子外被“東君”撥弄琴弦震起的漫天大雪,輕聲說道:“顧玖都未曾動用琴君的那把古琴,便已經超過了九品能夠企及的范疇。”
郡主大人望著遠方小鎮外被不斷激蕩而起的雪氣,說道:“她的殺氣太重,若是葉小樓抵不住她的殺勢,怕是整個白鯉鎮都要被她掀起來。”
易瀟低垂眉眼,一直未曾收斂腦后的蓮池,那一龍一蛇吐出琴弦之后委屈巴巴騰起身子,想出蓮池,又被自己神魂壓住不能得逞,只能拿尾部拍打池水,低聲嘶吼。
“丟了琴弦也是好事。”
易瀟揉了揉眉心,體內的元氣緩緩在復蘇,想要回到元氣的巔峰狀態估摸著還需要一段時間,只是如今被不講道理的顧玖取了琴弦,總比被不講道理的東君再追殺一萬里要好得多。
郡主大人輕聲說道:“我的妖相應該快要恢復了。”
易瀟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我的元氣也快了。”
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遠方。
白鯉鎮外。
拔出兩劍的葉小樓雙手持劍,站在雪地之中,白發狂舞,氣勢恢宏,風姿卓然。
一人兩劍。
氣勢恢宏。
但若從氣勢上來說,依舊被春雷圓滿的“東君”壓過一頭。
于是郡主大人輕聲感嘆說道:“恢復了,又能怎么樣呢?”
“是啊。”小殿下面色復雜,說道:“恢復了也打不過啊。”
葉小樓右手倒持“紅豆”,平舉而起,將古劍水平于自己胸前。
左手同樣呈倒握之勢,握住第二把古劍的劍柄,緩緩將其架在自己右臂之上。
劍氣依舊在攀升,元氣燃燒之下,葉小樓方圓三尺之內已經再無一片雪花。
他保持古怪持劍姿勢,望著遠方的大雪。
倒懸在空中的那人輕輕跳下了琴匣,明明是天地顛倒,輕輕一跳,世界又重新顛倒回來。
一道破空之音倏忽傳來——
葉小樓瞇起雙眼,耳旁傳來浩瀚的雷音震顫。
一道頎長厚重的白色物事直接撞入自己眼簾之中。
那是一只幽白琴匣!
紅豆卷起,第二把古劍同樣卷動。
雙劍遞出,葉小樓不退反進,前踏一步,十丈之內大雪被劍氣卷起,宛若曇花一現的龍卷,大白人間之后驟然若梨花雨落。
片片雪白被劍氣撕碎。
雪氣之中,那一柄質地極為堅韌,在春雷湖湖底百年未曾腐朽的琴匣,就這般抵上了兩把古劍的劍鋒。
有人一掌抵在幽白琴匣之后,輕輕用力。
葉小樓雙劍抵住琴匣,呈角力之勢。
琴匣背后的“東君”莞爾一笑,姿容像是絕美女子,單手負后,極為自負的以一掌推進。
漫天大雪被一掌勁氣崩碎。
葉小樓發絲狂舞,雙足踩踏地面,崩裂蛛網。
“東君”陰柔瞇眼,輕聲一笑。
葉小樓耳邊炸裂雷音,依舊面無表情,雙劍抵死琴匣。
居然難以推進一步。
“東君”陡然收斂笑意,雙手探出,齊齊拍在幽白琴匣尾部。
那只不知由何等材料制成的琴匣寸寸崩裂,木屑炸開,雪氣被崩出數道口子,聲勢浩大之中,顯露出春雷琴的真正容貌。
黑色春雷琴面如同流水,空蕩無弦,此刻被“東君”雙手抵死龍齦之處,居然如同一樁死物。
絲毫不憐惜“春雷”的顧玖面無表情,望著那依舊未曾后退一步的白發年輕男人。
葉小樓口鼻緩緩溢出鮮血。
兩把古劍抵死琴匣,琴匣崩裂之后便抵死琴匣內的那柄古琴。
春雷無音。
他面色依舊平靜,帶著一絲倔強,不肯開口,也不肯后退。
顧玖看著出鞘的第二把古劍。
劍身白里透紅,像是肌膚之上涂抹紅妝,又像是出嫁女子膚色極白,抿了一口胭脂,披大紅霞,頭戴鳳冠。
風風光光。
紅紅火火。
顧玖面無表情說道:“這把劍又叫什么名字。”
葉小樓艱難吸了一口氣。
他雙手有些麻木,此刻微微松了松劍柄,又再度握緊。
他露出一個并不好看的笑容。
不僅僅是因為面色蒼白的緣故,更多的是他口鼻耳朵,都緩緩流出了血跡。
“音”道大勢,無處可防。
葉小樓沙啞說道:“這是師父托我送您的第二把劍。”
“劍名骰子。”
兩柄古劍抵死春雷,葉小樓抬起頭,死死盯住眼前女子。
師父說過,自己只要把這三把劍送到,便是前塵緣盡,因果皆消。
當年怨恨,種種過錯,今日便在這三把劍下,洗去蒙塵也散去愛憎。
兩把劍了。
為何師母還是沒有反應?
過了片刻。
雙手抵住“春雷”龍齦的女子保持了很久的沉默,此刻終于木然笑了笑。
她盯住那柄“骰子”。
骰子。
骰子。
第一把古劍叫紅豆,像是待嫁閨中的女子,青澀面容,面頰緋紅。
第二把古劍叫骰子,便是出嫁時候的女子,笑容滿面,春光燦爛。
風風光光。
披紅戴霞。
他曾經說過,要這么來娶自己的。
女子眼角略微濕潤,深吸一口氣,瞇起眼睛。
目光停留在那兩把古劍之上。
那個負心人違了約。
他不敢赴約,不愿赴約,不來赴約。
如今竟叫自己的弟子來送劍。
這是想做什么?
想一筆勾銷,還是想散盡因果,好聚好散?
這兩把古劍,算是什么 他當年說過的話,又算是什么?
那自己在西域苦苦等的一百年,又算是什么!
何等荒謬,何其荒唐?
她輕聲說道:“可笑。”
輕聲吐出的字眼,脫口之后,剎那如同奔雷,卷動天上風云,地上大雪。
七根被捏碎之后化為音域無影無形的琴弦,在四面八方的虛彌之處,猶如被人反彈琵琶,剎那嗡然大響。
葉小樓瞳孔猛然收縮。
那柄“春雷”上的力道猛然增大數倍。
七道雷音,在自己耳邊前后不一,卻又同時炸開。
葉小樓面色蒼白噴出一口鮮血,雙足扎根,在大雪之中倒著滑行,卻始終不離地面,一柄紅豆一柄骰子,被他緊緊攥住,猛然抬起切入雪地之中,方才止住身形。
他不敢置信望向眼前的那人。
借了東君身子終于圓滿春雷古琴的那人,幽幽嘆了口氣。
她將古琴豎在雪地之中。
七根琴弦,一根不缺,一根不漏。
接著她緩緩伸出兩只手掌,十指交錯,挺直之后抵在胸前,像是伸了個懶腰。
“嗡”然一聲——
四方劍氣被無形音波震碎。
浩瀚的大雪在第一時間從四面八方涌入白鯉鎮之中。
葉小樓面色駭然。
眼前的女子面無表情,松開交錯的十指,緩緩向下壓掌。
大雪之中,無數樓屋隨之坍塌,音道寸過,寸寸碾壓寸寸崩裂。
不留一線生機。
緊接著大雪潮浩浩蕩蕩砸下,將樓屋殘礫全都掩埋。
她壓掌至極低處,低垂眉眼笑了笑,喃喃說道:“你不讓我殺生,我偏要殺生,你讓我愛這世人,我偏不愛。”
猛然抬起頭來。
一雙眸子里清澈分明。
分明盡是怨憎。
她就這么裊裊娜娜站在大雪潮之中,漫天蓋地的大雪從她背后涌出,避開三尺方圓,轟然奔騰,卻給她與眼前的葉小樓留出一道無暇之徑。
女子緩緩抬起一臂,衣袍狂舞,掌心向天。
大雪齊齊轟鳴。
整個白鯉鎮拔地卷起。
那個矗立在白鯉鎮門前的鯉魚雕塑,此刻迸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聲響。
女子猛然握拳。
鯉魚雕塑炸開。
天地之間的大雪驟然狂暴數十倍,數百倍,將一切都淹沒,呼嘯的風聲雪聲如同刀劍一般刺耳。
葉小樓狂吼著站起身子,在這方天地里顯得寂靜而渺小。
剎那被大雪淹沒。
天地之間有莫大壓力蓋下。
葉小樓將紅豆劍柄死死咬住,被音波震得雪白齒間盡是猩紅,俊美面相一片凄涼。
極為緩慢地拔出第三把劍。
他艱難站在大雪之中,白衣白袍被風雪灌滿,身子拼命前傾,想要對抗天地間被春雷召喚而來的那股龐大壓力。
前進了一步。
接著是第二步。
他緩緩走近了在風雪之中,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葉小樓艱難瞇起眼,看到風雪之中,“東君”栽倒下去。
然后有人走了出來。
有九條巨大到無與倫比的狐尾在雪中緩緩撐開屏障。
那個模糊的身影,伸出一只手,微微仰起脖頸。
她的手指像是拈住了一尾鯉魚般的物事,活潑彈跳。
啟唇。
接著吞了下去。
大雪剎那寂靜。
壓住葉小樓的那股巨力陡然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葉小樓的身軀向前狠狠砸了出去,卻一人輕柔抵住肩頭。
“說說看。”
那人一掌輕松抵在葉小樓肩頭,止住了他的前跌之勢。
語氣漠然。
“這第三把劍,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