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玖的修為有多強?”
“顧玖是琴府琴君的嫡傳弟子,修行百年,妖身禁錮了音道功法,若是以人身脫去桎梏,再加上當年的春雷琴”葉小樓頓了頓:“我沒打過,估摸著也打不過。”
他一只手輕輕撫摸著腰間的兩把古劍,將刻著劍主大人親筆字跡的那把古劍重新懸掛回去。
“若是你們倆能夠恢復元氣,勝算倒是會大上一些。”
小殿下瞇起眼,不確定說道:“她恢復了修為,又要如何?”
“取‘白鯉。’”
葉小樓平靜說道:“白鯉鎮門口的那個雕塑,你們也看到了。師父說這是他們當年放生白鯉的地方。”
易瀟猶豫說道:“這條白鯉,據說是仙人遺物。”
“不錯。”
葉小樓低垂眉眼:“這是天上的仙闕池魚吶,蘊含了莫大氣運,只要吞去,便可以彌補所有的遺憾。”
小殿下微微皺起眉頭,“彌補所有的遺憾?”
“不錯。”葉小樓柔聲說道:“師母她拋棄了人身,在西域苦苦等了一百年,為了師父,連當年對她恩重如山的琴府也拋棄了,也正因如此,琴君之后大世沒落,世上再無音道大家。”
易瀟沉默了。
一個女子,付出了這么多,拋棄了師門,拋棄了一切,只因“情”之一字,甘愿化妖,苦等西域百年。
到頭來,一場空。
如夢如幻,如云如煙。
躺在床榻上的女子突然輕聲道:“她應當怨念很深吧。”
一直喊顧玖“師母”的葉小樓沉默片刻,輕輕點了點頭:“換做任何一人,都該如此。”
他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所以若是讓她取走‘白鯉’,吞去氣運,恢復了當年修為,應會大肆殺戮,以此宣泄自己當年的怨念。”
易瀟輕聲說道:“那尾白鯉”
葉小樓瞇起眼,平靜說道:“就在白鯉鎮。”
“師母要脫去妖身,就需要靠著白鯉的氣運,重新鑄造身軀。”葉小樓低垂眉眼,“始符年間,那些大勢力都想著尋到西域的這尾白鯉,就是想求到這么一具純粹氣運加身的無漏之體,奪天地之造化,以氣運叩天門,若是成了,便可以直接塑造出一條完美無垢的九品之路,修行其間不會有一丁點坎坷。”
小殿下瞇起眼。
他的腦海里有一座蓮池。
蓮池在過淇江開大世之時就已經浮現。
內里有著一尾紅鯉,隨著自己修為逐漸增強,紅鯉的虛影越發真實。
他一直有所疑惑,想著這尾紅鯉是不是就是傳說中仙闕里的池魚,天下大氣運。
淇江炸開大世氣運之后,有不少部分被那尾紅鯉魚吞去,只可惜比起那懶洋洋閉眸睡覺一龍一蛇,那尾紅鯉才是真正的懶物,終日沉在蓮池最低處一動不動,蟄淺如老龜,呼吸如老龍,若非雙目木然睜大,便與死魚無疑。
所以淇江的那些氣運在易瀟身上體現并不明顯。
那尾紅鯉,就像是一場夢幻空花,只能看不能碰,形同虛幻,小殿下神魂每每深入池底,便如同穿過空氣一般,絲毫無法觸碰。
種種異象,無限玄妙。
“若是不出所料,師母她很快就要回到修為的巔峰之境了。”葉小樓低垂眉眼,“音道大家,最擅長之事,就是以‘音’道構造幻境。”
“音道殺人,可以憑虛御風,以音刃斬切。”
小殿下點了點頭,當年在六道佛骸里,白袍老狐貍便與自己遇到了尤善音道的蘇紅月,彈指撫弦,便可音刃殺人于無形。
“更高一層,便是構建幻境,拉人入夢,無聲無息。”葉小樓低聲說道:“當年的琴君年少成名,早早踏入了神魂大圓滿的境界,撥弄春雷琴弦,便可隨意拉入入夢,真正的殺人無形,還可使人醉生夢死。”
小殿下微微抿唇。
“東君的修為若是不在巔峰時期,身上亦無元氣,只要與師母碰面,無法抵擋師母的幻境。”葉小樓很篤定的開口:“接下來,就是順理成章的借東君音道妖孽的身軀,來奪白鯉鎮的白鯉。”
小殿下有些無奈說道:“大概要多久?”
葉小樓挑了挑眉:“慢的話不過三天,快的話即在旦夕。”
易瀟揉了揉眉心,腦海里藏在龍蛇肚內的七根春雷琴弦,此刻震顫再震顫,如同感應到了什么親切熟悉之物,被一再召喚,急切想要出世,而龍蛇睜大雙眸,腹部亂顫,彼此對望駭然,居然有些抑制不住的要將琴弦嘔吐出口。
“旦夕”
“旦夕”
小殿下笑罵一聲:“這哪里是旦夕,這分明就是瞬息。”
白鯉鎮外有鋪天蓋地的大雪,轟然而來。
警鈴大作!
葉小樓動作陰柔站起身子,推開屋門,緩緩瞇起眼。
小鎮子外方圓一里,看似極為整齊的雪地之中,猛然迸發出早就藏在四方之內的劍氣,瞬間升起四道屏障。
漫天大雪觸碰到劍氣屏障之中,被嗤然切成虛無。
遠方大雪地里有一個身影緩緩走來。
他背后背著一柄齊長的幽白琴匣,白骨道袍隨風獵獵作響,走路姿勢極其緩慢,僅僅看著遠方極其模糊的模樣,便覺得十分陰柔,像是個女子煙視媚行。
“東君”向前抬起雙臂,五指張開,緩緩前行,以此推動雪潮。
被她前行數里地一直推行的雪潮聲勢浩大,堆積而來的雪潮滾成了數丈高的雪球,滾動之時愈發壯大,氣勢恢宏,壓倒過來。
她微微使勁,不見五指有如何動作,輕柔“推疊”在雪球之上,雪球立即震出一圈雪氣,剎那如劍氣擴散,嗡然一聲滾出,以極快速度滾動開來。
一圈砸在小鎮外的劍氣陣上,勢同水火,嗤然大響。
小鎮里的人俱是如臨大敵,卻聽到有一道溫和聲音傳來。
“合攏門戶,不要出門。”
有一道身影飛掠出去。
葉小樓的身法極快。
白發如霜,白衣如雪,這樣的一道身影,在雪地之上便如同一道白色閃電,剎那劃出,穩穩站在了白鯉鎮的門前。
他面色如常望著推動雪潮前行的“東君”。
“東君”輕笑一聲,雙手向前微微一推——
那個巨大無比的雪球看似緩緩前滾,實則速度迅猛無比,疊加大雪之勢無比恐怖,在前去勢頭之中散去裹在表面之外的元氣,剎那雪氣散開,凝而不散,碩大雪球化為一條昂首奮爪的長龍。
有一聲震顫耳膜的龍鳴傳來。
葉小樓面無表情,挑了挑眉,望向這駭然一幕。
他向下按壓腰間的三把古劍,壓得劍尖在衣袍之后翹起,最終劍柄向下,劍尖向上。
此刻境界不再壓抑,而是直接突破到了九品之上的那一層境界——
被稱為“大修行者”的宗師境界!
白色閃電猛然點地而起。
去勢一往無前。
小殿下和郡主大人此刻出了屋子。
易瀟攙扶著魏靈衫來到白鯉鎮街道,四下空蕩無人,正好看到葉小樓高高躍起的那一幕。
白發狂舞,葉小樓瞇起眼,拔出了腰間的第一把古劍。
雙手持倒握之勢,隨千斤墜下落而斬切而下!
逆著那條巨大雪龍一斬而下!
轟然大雪,不堪一擊。
漫天雪氣之中,遠方的“東君”足尖微微點地,雙手輕抖衣袍,從雪龍龍尾之處開始奔跑。
葉小樓拔劍而出,猛然旋轉一圈,切入雪龍龍唇之中,一路狂奔而去,迅猛無比。
生的是天下第一等陰柔的面容。
用的是天下第一等剛猛的劍法。
那一條舒展身軀之后足足有十丈的巨大雪龍,被第一把古劍直接從龍腹之中切開,自左而右被切為兩半,去勢依舊一往無前,聲勢浩大撞在小鎮門前埋下的劍陣之上,被劍氣激蕩成為須彌的雪氣之后方才紛紛揚揚的罷休。
天地之間一片雪氣。
看不真切。
只能看見兩道陰柔的身影纏在了一起。
那柄斬切雪龍的古劍生得像是女子,通體大紅,非是如血般猩紅,而是赤色琉璃,如女子面紅耳赤。
大雪地里傳來葉小樓的聲音。
“師父給了我三把古劍。”
“第一把劍,名為紅豆。”
遠方雪地傳來一聲嗤笑,雪氣之中,有一道極其飄逸的身影,看起動作便與女子無疑,衣袖紛飛,折袖彎腰,身段輕柔,那柄“紅豆”斬切之勢極其廣泛,一劍遞出,十丈劍氣切開,連空氣之中都可見到刺目白色劍光。
而那“女子”一般的身影也不出手反擊,背著巨大劍匣,輕柔折腰側身,便躲開了無數細碎的劍氣。
葉小樓瞇起眼。
他雙手依舊倒握紅豆,此刻那個“女子”與自己不過三尺距離,蹭著紅豆劍鋒而過,極為詭異的倒立在虛空之中,背后的巨大琴匣已經不見,原來是不可思議地漂浮在空中,任她做一個踏板。
明明距離極近,卻如隔著漫天雪氣一般不可看清面容。
葉小樓與她四目對視,一片模糊,只能聽到細膩的聲音。
“紅豆,這個名字在哪聽過。”
像是溫柔一笑。
更像是怨憎的念語。
葉小樓不悲不喜,平靜說道:“這是師父托我送您的劍。”
那人捂唇笑了一聲,輕柔說道:“我都恨死你的師父啦。你說,我巴不得想要他死,還要‘紅豆’又有何用?”
葉小樓沉默無言。
“東君”收斂笑意,面無表情說道:“歸位。”
她倒懸在琴匣之上,望著不遠處的白鯉鎮,緩緩伸出一只手,鉤拉五指。
小殿下腦海之中的蓮池不受控制的浮現而出。
一龍一蛇在池內翻滾,痛苦嘶吼。
七根琴弦,如同抽絲剝繭,一根一根從腹部竄出,如同白日驚雷一般竄出蓮池。
七根琴弦,盡入一人之手。
春雷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