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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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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清河坊到和寧門,大約有三里遠,這條路,陳宜中已經記不得走過多少次了,自被先帝賜第到此,過去了五、六年,他至今依然記得第一次出門時的情景。

  那會子,正是賈似道權傾朝野的當兒,就連先帝都要恭恭敬敬叫上一聲“師臣”,而他正是靠著此人的提拔才入府拜的相。第一次去樞府入值,三更的天就早早地爬了起來,哪有肩輿可乘,帶著兩三個仆役,打著燈籠,卻沒有走樞府的方向,而是趕到賈府的門前等著,等著那位賈平章起身,他說怎么做,才能怎么做,也是從這一刻開始,權力兩個字,就深深地刻在了陳宜中的腦子里,在掌權者的手中,他人都不過是奴仆罷了。

  俱往矣,如今的大宋,岌岌可危,如今的他離著那個位子只有一步之遙,可說不準,也許就再也沒有登上去的一天了,陳宜中的心里亂成了一團麻,卻又找不到線頭在哪里,連往常趁著這段路小憩片刻,以便到政事堂頭腦清明的習慣都省掉了,直到肩輿被人停下來,一個親信隔著簾子問了一句。

  “今日不知道怎得,那王婆湯餅鋪子居然沒有開張,屬下請相公的示下,是否要去城中別處找找?”

  親信的話讓他一怔,這家鋪子的湯餅是他的心愛之物,往常到了這里,屬下不必自己招呼就會帶上一份,以供他到了政事堂享用,印象中都已經快五年了,極少會有關張的時候,今兒這是怎么了?

  就在停下來的這片刻之間,他突然發現了一個詭異的現象,本應該喧鬧的街市上,居然寂靜一片,難怪他會感到一陣不習慣,想到這里,他心中一動。

  “街上其他的鋪子都開了嗎?”

  “回相公的話,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沿街的鋪子全都關著門,會不會是凈街了?”

  對,凈街,親信的判斷正是陳宜中心中所想,這樣的情況很像是皇家出行的狀況,可真要出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知會自己?沒有政事堂的附屬,誰敢擅發這樣的詔令。

  “沒有就沒有吧,不要亂猜,速速前行。”陳宜中不動聲色地擺擺手:“路過吏部的時候,你將昨日那份帖子,直接拿去交與陸學陶,讓他當堂做好,再去一趟禮部,找那柳岳,讓他過來政事堂。”

  親信恭身應下,肩輿再度被人抬起,四平八穩地行進在街道上,一路前行,很快就進入了官衙云集的通江橋一帶,這其中也包括了他方才所說的吏部,只是讓人奇怪的是,與之前的商街正好相反,原本應該寂靜無聲的官衙,嘈雜聲連他都聽得見。

  “停下。”陳宜中立刻出言叫住了自己的人,那個親信幫他撩起簾子,身著常服的他一踏出輿門,就被眼前的情形驚到了。

  他們停下的這里正好是三省六部各衙的入口處,六部當中,靠左的一邊分列著吏部、戶部、工部,街對面則是禮部、兵部、刑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各個衙門都有許多人影在出入,只看服色也知道大都是本部的屬吏,這些人不停地將一些事物抬到門外,又返身進去,有如螞蟻搬家一樣。

  搬家!陳宜中的心頭一緊,沉著臉吩咐道:“去將陸學陶叫出來。”

  吏部尚書陸志侃被他的親信找到的時候,正在部里的大院里指揮屬下們行事,聽到是陳相公相召,人已經到了門口,不敢怠慢,趕緊跟著那人出了衙。

  “不知相公駕到,下官有失遠迎......”他剛要準備執禮,就被陳宜中不耐煩地喝止了。

  “這是何意,誰讓你們清衙的?”

  陸志侃聞言一怔,有些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回話:“政事堂下的諭令啊。”

  陳宜中橫了他一眼,甩著袖子伸出手去:“拿來本相看。”

  陸志侃從袖籠中拿出一卷文書,只看絹紋形制,陳宜中就知道確是政事堂的正式文書,等到將卷文打開一看,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這并不是一份正式詔令,因為上面沒有用璽,只是政事堂用來提醒下面各部門的一種文書,上面的大致意思就是:我朝遷都在即,各部應該速速做好出發準備,把該打包的都打包,勿使遺漏云云。

  “什么時候送來的,為何本相毫不知情?”

  “大約半個時辰之前,下官還未進到部里,就收到了這份文書,其余各部也都是一樣,不光是六部,這條街上所有的官署俱都收到了,這么大的事,時間又給得急,哪敢怠慢,故而才......怎么陳相公不知道嗎?”

  陸志侃叨叨地說了半天,才猛然醒覺,陳宜中面色陰沉地看著文書上的簽印,恨不能一把將它撕得粉碎!

  在這份文書上用印的,樞府兩個主官同知謝堂、簽書朱祀孫一個不缺,政事堂的三個相公,除了參知政事家鉉翁,他居然還看到右相留夢炎的印鑒!

  這個老匹夫!陳宜中有一種被人陰了一把的感覺,不知不覺臉上肌肉聳動,牙齒也咬在了一起,就在陸志侃以為他會當場發作的時候,意外地聽到了一個聲音。

  “原來是這么個事,確是本相讓他們頒下的,事情太多,一時沒能記得起,學陶,你要著力督促他們,不可延誤了......圣人的行程。”

  “下官領命。”

  聽著那仿佛從牙關里擠出來的聲音,陸志侃的寒毛都豎起來了,他連對方的臉都不敢看,只是低著頭站在那里,陳宜中過了好一會兒,才發泄般地將文書甩到他懷里,沉著臉回到肩輿上,就這到一直抬進了禁中,停在政事堂的臺階下。

  再次走下肩輿,那位親信扶著他胳膊輕聲問了一句:“那張帖子,還要送到吏部去嗎?”

  陳宜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親信立刻明白了,再也不敢提起,走上臺階,陳宜中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堂里的那些個直舍,此刻與宮外的各個官署一樣,都在整理著東西。

  “去看看留漢鋪來了沒有?”

  將親信打發走,他一言不發地走入自己的房中,一張臉如同掛了寒霜,讓人看了不寒而栗,而正在他房中收拾的幾個直舍,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向他恭身施禮。

  “先出去吧,叫你們再進來。”再怎么生氣,基本的修養還是有的,陳宜中不想讓人看出什么,也不想將火撒在這些小吏身上,那只會敗壞他自己的名氣,途增笑耳。

  很快親信就轉回了房間,后頭跟著的并不是右相留夢炎,而是參政家鉉翁。

  “則堂,那封文書上,留漢鋪的副署是怎么回事?”

  “陳相,某正要尋你,遷都一事,圣人已經應允了,于是,我等幾人商議了下,先預備著,等正式詔令下來,也好有所準備。”家鉉翁就像沒有聽他的問話一般,一臉的喜色。

  陳宜中被他的話噎得不輕,偏偏又無法發作,很明顯,五個執政當中,有四個都副署了,他跳出來反對?讓圣人怎么看,再說了,這種情況下,反對還有用么?

  “是嗎,那真是個好消息,也省得本相再進宮去。”這也罷了,還得作出一付驚喜的樣子,讓他感到膩歪極了。

  “可不是,就是想到這一層,某等才沒有去打擾相公,想著你也許會晚到,就先行事,留相還在病中,只得拿到他的府中用了印,聽說,他的第三道乞休疏也送入宮了,這一回只怕真要回鄉了。”

  留夢炎怎么想的,陳宜中不關心,他的腦子轉了又轉,看似不經意地問道:“圣人的意思當真定了,詔書什么時候用的璽?”

  “詔書已經送進了慈元殿,不過圣人應沒應,還不知道,大伙都在等著呢。”

  “那就是沒應了,要不咱們去催催?”

  “這......不太合適吧?”

  家鉉翁猶豫了,他入相時日太短,還摸不清宮里這些人的脾性,只是憑直覺認為不該去催,陳宜中看他的樣子,心里便有了數,站起身走向屋外:“不是說圣人應了嗎,我等去催一催也是職責所在,下面都動起來了,宮里要是毫無所動,那成什么樣子。”

  見他堅持要去,家鉉翁也只得跟在后頭,兩人剛剛走到中堂,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撲面而來:“兩位相公這是要聯袂出宮么?”

  “少保。”家鉉翁朝他一拱手:“不是出宮,是打算去慈元殿,看看圣人的意思,遷都的詔書用了璽沒有?”

  陳宜中隨意地作了一個禮:“葉少保,這是有事?”

  葉夢鼎剛好走進來,堪堪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不用去看了,圣人這會子沒空。”

  “此話怎講?”陳宜中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是,這老東西,不會又把他的好女婿給派過去了吧。

  “榮王進了宮,正在殿中述話呢,你們去了也得等,不如先將老夫的事兒辦了吧。”

  是他?陳宜中一聽之下,也不再著急出去:“少保有什么事,需要在這里辦?”

  “吳彥愷自請出任山陵使,圣人已經準了,這臨安府,便讓老夫暫代,還要煩請兩位相公用用印。”

  “什么!”陳宜中矜持了大半天的養氣功夫,終于沒能再撐下去,一下子驚呼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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