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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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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叔,他們連你都請動了么?”

  謝氏看到趙與芮的時候,已經躺在榻上起不得身,說來也怪,自從劉禹進殿來談了那一席話,她那原本崩緊的心松快了許多,可身上的病頓時如抽絲般襲來,當晚就倒下了。

  “弟是來看嫂嫂的。”

  身著一身國王服飾的趙與芮目露關切之色,做為先先帝的親弟,先帝的親父,當今官家的親大父,又是年逾七十的老人了,自然沒有那么多的男女之防,謝氏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著,朝著跪坐在榻前的顧惜惜揮揮手。

  “你累了一夜,回去歇著吧。”

  “是。”顧惜惜撐著榻子站起身,分別朝她和趙與芮施了一禮,然后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叔叔坐。”

  直到這時,趙與芮才在心腹女官搬來的一個綿墩上落坐,眼睛卻低到了腳下:“她就是顧朝宗的那個嫡女?”

  “可不是,本家的表侄女,生得又好,原本打算著......可誰知道,如今都過了雙十年華,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排了,就這么發還家,以顧家那些人的德性,只怕會被口水淹死,真要那樣,就成我的不是了,唉,這孩子沒福啊。”

  這話趙與芮沒法接,謝氏讓此女進宮是個什么打算,他當然一清二楚,可事涉自己已經過繼的親子,又是名義上的君主,無論說什么都不合適,謝氏心思伶瓏,哪里想不到這一層,見他有些尷尬,微微一笑。

  “你是宗正,又是長輩,就是官家和我,也是說得的,平日里謹小慎微也就算了,這都什么時候了,還怕那些外臣,參你一個覬覦大位么?”

  趙與芮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謝氏會說出這樣的話,本能地就想站起來請罪,可一對上嫂嫂那束和熙的笑容,又停了下來。

  “這里的人,都是嘴嚴的,今日只是你我叔嫂敘敘家常,沒那么多忌諱的。”謝氏嘆了口氣:“我是個婦人,不通朝政,聽政以來,國土淪喪、民不聊生,又沒什么法子可以挽回,他日到了地下,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先先帝?”

  “嫂嫂慎言。”趙與芮忍不住輕呼了一聲。

  “事實如此嘛,你看看,兩淮丟了一半,兩湖丟了、廣西丟了、兩江只余了個不知死活的建康府,元人呢?就在百里之外,眼見著這臨安城都保不住了,這都是我的錯啊。如今官家才只五歲,若是我不在了,宗親之中,唯有你可以撐起這一攤子,說倒底他的身體里還流著你的血呢。”

  “圣人!”

  趙與芮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就是一個長揖,花白的胡須因為激動不停地抖動著,嘴里更是語無倫次:“莫要這樣說,臣等慚愧無狀。”

  “你又不是宰鋪,論責也論不到你頭上去,都說了今日不論君臣,只敘家常,快七十的人了,不要動不動就站起來,我是真得盼著叔叔,能撐起這個家。”

  謝氏擺擺手制止了趙與芮的辯解,繼續說下去:“群臣請求遷都的奏疏,我已經批了,詔令就在那個臺子上,你出去的時候帶上。今日,宮里的車駕就要啟程,他們多半等不得了,此行,官家就托付與你,莫要忙著推辭,你不出面,難道忍心讓他一個小小的年紀,被那些外臣擺弄?”

  “嫂嫂,你不走?”趙與芮總算聽出來了,不由得大驚失色。

  “我這身子骨,怕是走不動了,與其死在路上,不如就在這慈元殿了此余生吧,等我去后,就葬于永穆陵一側,我謝道清不配與他同穴。”謝氏神色平靜,說完之后,殿里的那些個侍女無不垂下頭,空氣里頓時響起了一片低低的涕泣聲。

  一時間,趙與芮只感到手腳冰涼,這是托孤加上交代后事?他今年已經六十九了,眼前這個嫂嫂比他還要小上好幾歲,可是看起來,卻如風中殘燭般,有了油盡燈枯的跡象,兩行濁淚便再也難以忍住,順著保養尚好的臉龐流了下來。

  顧惜惜精神恍惚地走出慈元殿,絲毫沒有理睬那些等在殿門外打探消息的宮中婦人,就這么走回了自己的居處,沒想到屋里有個小小的身影,正在等著她的歸來。

  “師傅,我一早就來尋你,誰知她們說你一夜未歸,大娘娘可還安好?”趙清惠看到她憔悴的樣子,嚇了一跳。

  “圣人......”顧惜惜語帶哽咽,泣不成聲地一把抱住她,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清音量說道:“怕是不行了。”

  “啊!”

  趙清惠一雙眼睛睜得溜圓,清純無暇的眸子里滲出一絲波光,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那個平日里總喜歡抱著她、逗她玩,比自家生母還要疼她的祖母,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我不信!”

  年僅十一歲的小女孩在顧惜惜的懷里哭成了淚人,兩個人就這么抱著,誰也沒有注意到,外面越來越大的喧鬧聲。

  興慶坊葉府,忙了大半天的幾個人都趕回了府中,葉夢鼎坐在主位上,將喝了一口的茶盅子放到幾上。

  “宮里已經動起來了,看來是榮王說動了圣人,官家祭掃祖陵的詔令業已下達,等到他們的車駕出了城,事情就算成了。”

  劉禹坐在他的下首,手中拿著的正是那份政事堂起草、諸位宰執副署、官家用了璽的詔書,上面沒有一個字提到遷都,用得是祭掃先帝陵墓的說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京師丟失,天子出逃,這種丟人的事,怎么也不好聽,史書上都只能用上“北狩”之類的曲筆。

  這么一想,他才明白,為什么那天夜里,葉夢鼎進宮的時候,只提到了吳堅出任山陵使,就讓謝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搖搖頭,將詔書遞給對面的葉應及。

  “若不是泰山老大人出馬,此行哪有這般順利,不知道此刻的陳與權,是個什么表情?”

  “你呀,哪哪都好,就是這張嘴不饒人。”

  關于這件事,葉夢鼎還是有些自得的,五年的吏部尚書、十余年的執政經歷,使得他的人脈幾乎遍布京師各處,這才能不費吹灰之力,趕在陳宜中反應過來之前,就搞定了京中大部分官署,而最得意的,莫過于讓留夢炎在病床上同意副署了,有了他的印鑒,陳宜中只能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南渡之后才有的左右丞相之設,就地位而言左高右低,可二者同為正一品,也都兼著知樞密院事,并沒有節制一說,無論是誰簽署的文書,都如同政事堂正式諭令,你可以去向官家申訴,卻無法當場給否了,正是因此,才會有了平章軍國重事的存在,那才是一言九鼎的獨一人。

  可陳宜中并不是,因此,在看到那份文書后,他除了捏著鼻子認下來,肚子里暗暗罵上兩句,還得自己為自己的錯漏找個借口,那無異于赤祼祼地當面打臉。

  “他要不害小婿,誰會管他去死?”

  葉夢鼎看著他一臉的憤燜樣,居然猜不透其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事情的經過他一早就知道了,那些所謂的隱情對于他而言,都不過是小兒把戲,眼見著這小子得了便宜還要賣乖,都不知道該不該為陳宜中感到悲哀,當朝宰相被人面摭,這是史書都寫不出來的奇聞,而他還要這兒不依不饒。

  “現下宮里快走了,朝中各部也行將出城,那些權貴富戶不久也會跟上,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

  接下來,不就是搬個皇宮回后世么?這話劉禹當然不會直接講出來,他略略思索片刻,就有了定計:“岳丈判了臨安府,咱們做起事情就可以名正言順了,首先是城中各個倉庫,一粒糧食都不能留給韃子,這是底線,其次是城中百姓,一個都不能留下,這也是底線。”

  “還有府內各縣,余杭、臨安、昌化、于潛、新城、富陽、鹽官,每一處都要疏散,鄉下也好,山里也好,破壞得越是徹底,元人退得就會越快,最好將城池燒了,韃子才沒有精力去抓普通百姓。”

  “老夫今日就發出鈞令,命快馬傳至各縣。”

  聽得他得有理,葉夢鼎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向謝氏要來這個臨安府,就是為了行事的方便,現在元人逼近,不知道哪一天就會兵臨城下,這個判臨安府已經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劉禹記得,歷史上文天祥還擔任過一任,不過歷時很短,應該就是這個時期的事。

  “除了鈞令,還要將這份詔書抄錄一份附上,他們只有聽到官家都走了,才有可能跟著動起來。”葉應及抖著手上的詔書,補充了一句。

  “筠用說得沒錯,不過某在想,這些知縣,或許還會心存僥幸,想以城池結元人之歡心,送信的不能是普通小吏,最好有一定的品級,再帶上兩個樞府的衛士,一俟他們稍有遲疑,即刻拿下,換縣丞或是他人上,時間太緊了,咱們耽誤不起,有些事情就只能從權。”

  葉夢鼎默默地聽著他的話,此時的劉禹,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種露骨的桀驁,仿佛視那些規則如無物,曾經他欣賞過這種不同尋常人的品質,可是今天看來,卻讓人有種寒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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