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大哥你等等,且慢,別急!”靠著石塊木料,留戀著這一日的最后一抹暖陽,衛央打斷周快與竇老大的說話,“你說晌午時分有人自咱們這路上進鎮了?”
閑來無事,反教人想起那糟心的事兒,周快便扯竇老大說閑話,提及晌午時候飛馬奔入鎮中那一潑來人,卻教瞇著眼睛養神的衛央聽個正著。
該不是真念著收過路費罷?休說大唐,自開天辟地以來,能做此行徑者,土匪馬賊而外不作它想,咱們雖是輕兵死士,但這也是大唐的軍卒好不好?
踟躕著,周快心想衛央躲在這馬家坡子鎮里寧肯到這鎮口處委屈也不愿往戰場里去,如今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遂道:“正是,這一路人并不多,三五十個,大都是文人,領頭的那個,便是名揚天下的大才子,如今的翰林學士,”許是想起了甚么,周快將這大才子三個字不覺中咬地很重,“他叫周豐。”
衛央連忙找人:“給我找找,晌午那會子是誰在值守?怕是我去紅襖寺時候的事,是不是?把那會子值守的給我抓出來,拖出去往死了揍!媽的,窮到這地步了,怎樣利用有限的資源撈好處都不懂,甲屯不要這樣的傻鳥!”
這人還真打定主意要當山大王了不成?
眼見著那許多的軍械起出來之后,定是要押運回原州的,難不成,到時候你竟也敢把著路不放收人家的過路費?
順口這樣一提,不必衛央回復,只看他蠢蠢欲動的意動周快便知答案,沒奈何只好勸道:“百將哪,這鎮并非咱們屯的山寨,怎能問人討過路費?若教人往大都護府里一遞信,你教大都護懲治咱們是不懲治?”
這就差直言說你就別給呼延大都護添堵了。
衛央不以為意,振振有詞道:“不是咱們太貪婪,實在是不給過路費的不懂規矩。這里不是咱們的山寨,但這是咱們守備的地方,那就是咱們的地盤——我的地盤我做主你沒聽過?”
說完,衛央尚覺不夠明白,笑吟吟地又伸出雙手平平推出,屈掌成虎爪式,左右如握倒扣玉碗輕輕一合,右手一抖,只見他眉開眼笑狀極猥瑣,先虛空捏了一捏,又抓了一抓,挑眉口中笑道:“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用在咱們既守備本鎮又生路子賺錢的事情上,那自然也有用的很。周大哥,不是我說你,你這人甚么都好,就是不知道錢難掙!咱們這么多兄弟,湊一起怕也湊不出幾百個大子兒,不想方設法掙錢,難不成真要等家里再番送花銷來?”
投身在輕兵營里,自力更生更須搶敵人頭補貼家用的道理,這周快自然甚知,只他怎樣也不能想到將生錢的手段用在唐人自己身上。何況,如今的甲屯休說戰力,上了沙場能活著回來的人恐怕數來數去也就那么幾根指頭彎一彎的事情,衛央這樣生事,一旦教人在上頭告發,將甲屯送往沙場里去,那怎能行?
周快可不曾想過,他能率的軍卒竟只為活命才上戰場。在周快瞧來,再有兩三年,甲屯軍卒方可堪一戰,此時由著衛央這惹事精生出事端,斷送了這許多人手在這個時候,周快絕不愿見到。
“可是,一旦將咱們此時便發付沙場,以咱們盡是新卒的人手,恐怕平白斷送弟兄們性命,反而是為不好。”想想新卒們提及衛央,背后都說他是個心善的人,周快試言勸道。
衛央冷笑一聲,以下巴指了指鎮內嘿然道:“周大哥,莫非你還沒瞧出來么,咱們這一百號弟兄,明情是或一人甚或數人丟在這里作用的,至今尚未利用上,人家怎肯將咱們就這樣發付出去?輕兵營逢戰必為首戰之師不假,可這半月來前線恐怕都要決戰了罷?軍頭他們開赴前線,大略經戰數遭那必不會假,既如此,依照用輕兵的規矩慣例,縱將咱們送上去,輕兵營不出戰,莫非還會唯點咱們甲屯出戰不成?”
周快與竇老大相視愕然,繼而便恍然,竇老大道:“不錯,不錯,輕兵營首戰方用,絕境里決戰方用,此外不可動用,這是咱們的規矩。前頭打了這么久,咱們面前往前線去的輜重營也不見有幾個,那定是輕兵營開赴去了東北頭,至今必定已過首戰,再要用,那只是預備的而已,將咱們眼下才發付上去,豈非便宜咱們守在后頭撿人頭么?!”
只是兩人不能明白衛央終究要說甚么道理,甲屯縱然至此已不大可能送上沙場,可此戰必,未必便天下安定了,惹惱了上頭,下番戰事里那也躲不過去,譬如欠債,躲得了這一遭,下一遭怎生是好?
衛央哼道:“兩位都不是糊涂人,難道還想不到咱們這小小的馬家坡子鎮如今聚攏這般多的人手,這般多的代表不同勢力的人手,他們所圖大事那還能少?事情越大,便越是容不得出些些的哪怕細微的問題,咱們甲屯既有百人,又又快馬,說句自大話,更有我這大槍與周大哥你那闊刀,莫非有心人便不想著將咱們這一股力量握在手中么?”
周快驀然心驚肉跳,他有點不敢聽衛央繼續說下去。
鎮內聚攏的這些人,彼此都是甚么來頭,甚至都有甚么意圖,衛央不知,他周快能不知?最可能握甲屯而使之的,除非那藍衣女郎更有誰?
衛央如此大不敬地直言不諱,在周快聽來實在不該的很。卻他也知衛央這人,謹慎是謹慎細微的很,但也真是個膽大包天的人物,縱他知曉那女郎的來頭身份,這大不敬的話恐怕他也不會只藏在心里。
衛央又道:“富貴人家有了忙,自會使錢雇短工,咱們甲屯如今就是這短工,這些個大富大貴心懷叵測的勢力不僅要使咱們出力氣,至今鳩占鵲巢得寸進尺,眼看著占完了便宜,這工錢咱們是不必想了,那還不得咱們自己想個法子將工錢賺回來?”
說到這里,衛央笑了起來,晃晃悠悠地一蹦一蹦,不忘給周快與竇老大寬心:“要我看啊,真正要教咱們出力氣,咱們也拒絕不得的人,人家也不在意該付咱們的那點工錢。只是那點小錢人家平素不放在心里,咱們不提,人家也想不起來,若不然,當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么,敢明火執仗地教周大哥你親去討宿金?”
周快了然,旋即奇道:“那,這過路費一說?”
衛央不以為意:“咱們這明情是在幫著占據了咱們的狗窩不說,還磨磨蹭蹭將一眾屬下的磨洋工視而不見的那藍衣女郎,當她瞧不明白么?要我看,恐怕這心高氣傲又自矜身份的女郎口中會說咱們窮瘋了,心里縱不感激咱們,也該不先跳出來找咱們的不好,指不準有不長眼的敢尋咱們不是,倒在她手里先過不去。”
竇老大喟然長嘆,難怪人家能當百將,能隨隨便便出入大都護府,這樣體察人心的細致,誠然合該人家有那樣的受待。
周快拽一根枯草咬在牙縫里,抱著刀靠著石塊瞇起眼,傍晚的山風撲在他黑幽幽的臉上,揚起發,打碎了眼里的憂色。
這個百將,許他甚么尚都不明知,然能知的,都教他揣摩知明了,這樣的人,怎會那樣容易地教人當刀子使了?
“這樣的人物,想必殿下是甚欣賞的。能得如此一人,強似千百個只知作錦繡文章的酸漢,以殿下久在此處并不嚴把關口使消息北泄的行事,恐怕敵襲本鎮,不過一月半月里的事情了,彼時怒馬大槍顯出好一番威風,那才真正能使殿下將大都護的青眼都信了罷?”心中這樣想著,周快黑臉之上浮出不自查的微笑,漸漸黑暗的天色里,有風愈勁,周快迎著深深吸了一口,問衛央,“工事宿處已妥當,往后咱們該當如何?”
叉著腿蹲在地上的衛央啃著一截草根,精力都似放在那一截草根上,順口道:“明日起,周大哥你繼續操訓弟兄們,我看哪,這戰事咱們躲不過去的,總要對敵才是,沒幾分本領,那能活著回家?至于今夜么,老竇你照料好宿處,安排崗哨不可大意,至于周大哥,咱倆去守備營里走一遭,身為守備軍,咱們豈能連查崗問哨的責任都不承擔?”
去里頭查崗問哨?
周快有點不理解衛央的心思,現如今的守備營處,明崗暗哨的安排恐怕比鎮口此處高明的多,這一點想必衛央十分明白,那么,慣會借機滋事的這位百將,今夜又要去尋查崗問哨的由頭做甚么勾當?
“跟著這樣一個惹事的百將,實在不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周快總算徹底有了這樣一個覺悟,只比竇老大晚了那么一段工夫。
竇老大踟躕道:“要去里頭查崗問哨,恐怕當有個好的理由。若不然,這些內衛便兇惡至極,教他等反而將咱們當作擅闖的治罪了,那可不妙。”
衛央很是稱贊竇老大的上趟,這才相處了沒多久,這老竇的行事是越來越有自己的風格了,看來,下一步得好好影響一下周快,一口鍋里吃飯的,遇著事兒不往一塊想,那怎么能成?
老神自在地笑道:“理由么,放心,放心。”
有一騎自鎮內而出,竟是周泰——他雖也姓周,可和周快周豐一點關系也沒有,這個問題衛央倒早早便問過。
快馬馳到鎮口,見地上滿滿都是陷坑溝壕,周泰一拍后腦,這肯定是衛央的安排,若是周快,恐怕這位輕騎出身的人能想到的都是以攻對攻,只不過,周快可清楚衛央為人的很,若說安置這陷坑是為他多活一會兒,那倒不假,但現如今甲屯駐守鎮口,就著這地理之便衛央要不撈點好處補貼前來探親至今未歸的甲屯新卒家眷,那就不是衛央了。
不必尋衛央,周快接著自道路兩邊高處舍中轉出的新卒,也不下馬丟過去半串大錢,那望哨的新卒幾個一愣,繼而眉開眼笑,已頗有衛央的架勢,帶頭的伍長喝道:“快方吊橋,這樣上趟子的人,那可怠慢不得。”
打眼一瞧,可不正是王孫么!
王孫站在高處沖周泰拱手笑道:“周校尉安好,這是要夤夜回州城去么?咱們這就給你放路,須不敢耽擱腳程。”
吊橋?
瞅瞅吱吱呀呀自壕溝上放下的同行木板,周泰苦笑搖搖頭,他就知道,將人家好好的守備營占了,衛央要不千方百計鬧點好處到手,那怎么可以?
至于這里人手多了,敵軍襲來之時又多添幾許幫手,這筆賬想必衛央決計不會去算,以這人的嘴臉,恐怕多半又要在事后無恥地反問一句“誰邀你來幫手的么”了之。
只不過,恐怕這鎮里這些天來的安寧自此便要打破了。
“周豐?”跳馬出鎮,周快回首望鎮中沖天而起的燈火,不屑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嘿然冷笑,“歪讀孔孟,斜批道德的志大才疏者,這番不慎,怕教衛央這廝將你前途功名都折在這鎮子里也不定,何等人物,敢生吞天之心?!”
夜風撲在前胸,周泰打了個噴嚏,他自然想不到衛央竟在背后夸他。
王孫獻寶似將周泰奉上的“過路費”尋衛央繳來,衛央掂著手中的大錢,沖愕然不能堅信眼前所見的周快與竇老大笑道:“我就說這聰明人見到咱們的陣仗就知該怎樣行事才好,這周泰大哥真是個聰明人哪,只是咱想著要拿個不服的刺頭兒來祭旗來著,他這么識相,這刺頭兒甚么時候才能逮得到?”
竇老大幾人心中均道:“若是人人都如這周泰那倒罷了,倘若真跳出個刺頭兒,那些來頭一個比一個大,待著誰才好下手祭旗?”
屯中用度支配,皆歸竇老大管理,這人仔細謹慎,雖怕死,卻不是個貪財的,衛央將錢財托他代管,一來不必逢事都須自理,二來如今有一口飯吃,衛央待自身的錢財多寡倒沒了概念,屯中新卒,家境多有困苦者,竇老大辦事妥當,發付教他照需勾些家用物什,待歸時教家眷們帶上,衛央心中倒多些輕快。
一眾新卒雖都是配軍,相處這些時日以來,見都是與自家一般無二的活生生的生靈,旦夕便要提人家沙場里去,雖這非衛央之罪,畢竟都在他手中聽用,恐怕一戰歸來,半數盡都要折了,些許錢財,勉強換個半分心安。
由是無論自家所存那數萬大錢,抑或支開這壕溝日后所得,衛央只一過目,便都丟在竇老大手中。竇老大自知好歹,衛央花了錢,他必在家眷們面前說好話,家眷們也知身為輕兵無可奈何,一面感激衛央心善,又教自家的人好生奉他的令也便是了。
見衛央將錢丟在竇老大手里,周快束一束腰帶便去提馬:“這便去查崗么?”
“這么早去了,達不到必要的效果。”衛央搖頭道,“先睡一覺,至少人定之后咱們再快馬沖將進去,直奔目的最好。”
效果?
還不都是你這慣愛惹事的人想尋釁要錢!
不止周快,竇老大與王孫心中也這樣腹誹。
只是竇老大與王孫不比周快那等身手,情知一旦進了沙場,活著回來恐怕便是奢望,能依著衛央的膽大與面子多討些錢財教家人帶了回去,那自好得很。
王孫當時摩拳擦掌,將腰中刀拍地啪啪響:“百將放心,但有不從咱們的,只管百將一聲號令,休管良善,咱們一齊打將進去,看他服是不服!”
竇老大安排果然妥當,與他相熟的,大都在周快隊中聽差,王孫是為他的舊交,自然在周快手里作頭等的聽用人物。
滿屯上下,也只徐渙一個,眼見衛央待這孩子甚是照應,索性竇老大與周快商議,便教徐渙跟在衛央身邊聽用,兩隊里都不教他接應聽用。
若非如此,這些日子來,徐渙能在操訓之余,大多時候都陪在徐娘子身邊?不過到如今徐渙頗有些怏怏不樂,小姑娘周嘉敏親愛徐娘子美人難得性情堅韌,丟開為藍衣女郎掌刀的差事,每日不來尋衛央玩耍,便尋徐娘子說話,她是個爛漫的人,可顧不得徐渙樂意不樂意,徐娘子也責徐渙身為士卒不在營中聽用,三番五次將他責了回來。
不止一次地,徐渙在衛央面前頗抱怨周嘉敏霸道,她也有姊姊,將別人的霸占了算是甚么道理?
衛央懶得管他,閑話實在多些,便教周快獨訓這小子,三五日一番整治,徐渙本是個讀書的,縱有些力氣,能得多少?單獨的操訓下來,身心俱疲,哪里再有心思抱怨?正如今,舍中頭一個倒下入夢的便是他了。
此是閑話,只說王孫一番忠心表罷,周快笑罵道:“你這廝最是好將奉承的話,咱們又不是去抓賊打盜,哪里來那等兇惡?不可生這樣的心思,尋釁大可不必,一旦…”
“老王還真沒說錯,今夜我就是去尋釁滋事的。”衛央哈哈一笑打斷周快的訓責,“人家都是甚么身份,咱們甚么身份?不自主去尋釁,端等人家尋上門來么?周大哥,今日那甚么狀元翰林帶了一潑人進鎮,保護費交過沒有?宿金交過沒有?過路費交過沒有?”
衛央決意如此,自是勸不回來的,索性跟著他,看能鬧出甚么結果來,只是周快疑道:“這宿金好說,勉強也收得有名堂,過路費,這個,百將也有道理,只是這保護費怎樣講?”
王孫拊掌笑道:“保護費,這個名目取的好,周隊正且想,宿在咱們鎮里,此處只一個出入之口,咱們晝夜不分地把住這里,豈非保護了這群外來的人么?他憑甚么教咱們護著?既要教咱們護著,那合該繳費,若不繳費,也容易,出去,鎮外宿著去,有公務往來,白日里咱們折價收他過路費,那也合算的很。”
周快與竇老大面面相覷,只看衛央一副“你小子深得我心”的樣子便知這王孫果然說到他心里去了。倘若如此,每日三五個往來,這過路費豈非大大的一筆折在咱們手里了么?
想想本在里頭起獲軍械的都已收過了宿金,人家若不出去,這過路費想必有心得寸進尺地試探從而得出終究要在這樣那樣的事情里將甲屯擺在甚么位子上的衛央不會強行去征,那么,今夜的目的,竟是這周豐一行么?
休說竇老大,這下可連周快也不解的很了。周豐乃是士林里的青年才俊,衛央雖有本領,但終歸如今才做到百將頭上,兩人平日怎會有糾葛?既無糾葛,怎地衛央竟要在深夜里去尋周豐的不快?
“不用多想,我只是想知道在那位穿藍衣提刀子的女郎謀算當中,事情究竟進展到哪一步了!”衛央蜷縮著抱起雙臂背靠冰冷的石塊擺了個舒坦的姿勢躺了下去,斟酌著慢慢解釋道,“周大哥你說過,這位狀元公是既在原州無差遣,又與發生在一系列案子絕無瓜葛的人,那么,他來這里,多半便是自愿了。以那位女郎的行事來看,連起獲軍械這樣的大案也不過只是她所謀劃大事里的一個鋪墊而已,那么,其圖有多重要?那樣重要的企圖,任意有一樁許會破壞進展的緣由摻和進來那都是許會致功虧一簣的惡劣事情,這位狀元公甘作狂蜂浪蝶好逑君子,心自然不錯,但若放在大事上,想必這位決斷的女郎心中不喜的很。”
周快甚知那女郎為人,衛央如此緩緩剖來,他不斷點頭,到這里忍不住贊道:“百將慧眼,你這一番見解,可將那位剖地見七分心性了,了不起。”
衛央沒有如竇老大與王孫預料的那樣自周快這里追問女郎的來頭,竟也沒有如往常般將這夸贊的話笑嘻嘻地沒正形地胡說八道全盤接下,反而愈見嚴正,輕輕道:“既如此,倘若咱們胡攪蠻纏將那狀元公給斥在鎮外,而這女郎并無不悅反而隱隱幫襯咱們這樣的胡鬧,那么,她所圖大事,恐怕已近尾聲,正事兒早壓在本鎮上空了。縱然并非如此,以周大哥所言,這位狀元公豐神俊秀人才了得,若這女郎心中但凡有他,想一介文人,這里又是虎狼環伺之地,為他些微的好,也該設計將他誆離這里才是。”
周快呸地一聲,憤然而鄙夷地哼道:“這可就料錯了,狀元么,嘿嘿,嘿嘿…”
衛央心中稍有了些明了,笑呵呵地拍拍大地閉上了眼睛:“好了,不管到底這里頭有甚么繾綣纏綿愛恨情仇,那都與咱們這些賊配軍無干,咱們只須明了這女郎所圖大事,至此到底進入了主題沒有。只愿這女郎雖有以身為鹿誘敵來犯的自信,行事卻小心仔細的很,若不然,她若不動聲色寧肯將這狂蜂浪蝶留在身邊以示麻痹之意也不愿咱們這些賊配軍臟了上層人的嘴臉,那咱們不但今夜要做無用功,恐怕反而會惹禍上身。總歸,既定了夜查的行事,便都先歇息著罷,老竇,人定時分,喚我與周大哥起身。”
王孫心懷凜然親去值守了,一時這精明的生意人心里也翻江倒海般轉起來。
本當衛央無非膽大心善之人,如今瞧來,傳言里這人能得大都護青睞,天下聞名的柴使君將以女嫁他,人家果然是又本事的。那等除揣摩一個甫見不有幾日的女郎心思本領,明說來王孫也覺糊涂的很,能想到那里,有該是何等的仔細?
進了沙場,生死由命,已為配軍,哪里有可隨而必不死的上司?有這樣的百將,到底是咱們這些個人得了僥幸!做好咱們手頭的事情,那也甘心情愿。
念起衛央那番話里平平淡淡的賊配軍三個字,王孫禁不住鼻頭一酸,一身本領如百將,那也淪落到了這個份兒上,咱們還有甚么好說的呢?
不止王孫,周快與竇老大心也不寧的很,衛央平日里沒個正形,這些時日來,似乎與甲屯有干系的難事他也有法子解決,自探看家眷們的食宿,又到分明已將甲屯卷入的三宗大案,如今看來,更有高處那些人深遠宏大的謀算,能解決的他都甚是寫意地隨手化解了,不能解決的,也明明白白地心里有底,可那不自覺中微有些自嘲意味的賊配軍三個字,只是個人,哪里聽不出這里頭的怨氣與暴戾?
這樣的人,縱要上陣殺敵,也不該以賊配軍的身份,這股戾氣前些日里便有,今日愈發嚴重了,難道,他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
抑或是說,甲屯怎樣也繞不開的陰云,衛央心中已感覺到那臨頭的緊風密云了?
側臥在石堆里,目光投在橫在衛央身邊的那大槍,周快驀然也升騰起將這世道也一刀斬碎的暴戾來,兇焰自胸膛燃上雙目,心中猙獰地又罵道:“豬狗男女,殺之不足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