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國事一陣頭痛,若這里不是賊人的巢穴,而是在公堂之上,或者在朝廷的法制之地,他肯定已經在怒斥這群無禮的粗豪漢子了,以他堂堂朝廷官員,巡按御使的身份,這群平民怎可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但是此時他卻不得不強壓下了怒氣,怒罵賊人雖然可以逞一時之快,卻會壞了皇上的招撫大計,所以他只好沉下了臉,繼續冷眼旁觀。
獅子狗兩兄弟抗議之后,馬小天立即就和這兩兄弟對罵了起來:“憑什么就不讓我去雷牙鄉?你們霸占著肥沃的土地,就我要等在西固村那破地方啃荒么?”
“不憑什么,就憑咱們兩兄弟看你不順眼!”
“媽的,別以為同在一個寨子里,我就得給你們兩人面子,我早就看你們不慣了。”
“不服氣來打啊!”
“打就打!”
三人抄起拳頭就上,旁邊的頭領趕緊撲了過去,將三人各自拉開,然后勸架的勸架,幫腔的幫腔,山寨議事大廳里亂成一團,不成體統。
練國事向著旁邊的朱元璋道:“朱八,你這山寨怎么回事?你身為頭領,就不知道管管?”
朱元璋苦笑道:“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咱們這寨子里的兄弟,來自各個村子,各個鄉鎮,彼此之間心也不齊,平時就經常為了一些芝麻綠豆的小事鬧騰個不休,現在碰上招撫大事,肯定會鬧得更厲害,我這頭領也管不住他們啊。”
“那你說這事該怎么辦?”練國事不滿地道:“你們還要不要接受朝廷的招撫?”
“當然要!”朱元璋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道:“我等日夜盼著朝廷的招撫,正是因為大家對這件事充滿了期盼,才想要安排得更加圓滿嘛…要不…御史大人,我看這樣吧,今天先讓眾頭領們自己商量,您先到后山的客房里休息休息,明日等他們商量出個結果了,我再向您匯報。”
“也罷,也就只好如此了,唉!”練國事搖了搖頭。
朱元璋使了個眼色,旁邊的李初九趕緊迎了過來,帶著練國事向后山走,那邊早就準備好了“客房”,其實就是一個打掃得比較干凈的山洞,專門準備來應付朝廷使者的。
這邊剛把人帶出去,屋子里的頭領們立即就笑了,不過他們臉上雖然帶著笑,嘴巴里卻仍然在對罵,因為練國事還沒走遠,可不能讓他聽到屋子里傳來了笑聲,那可就全穿幫了,所以頭領們憋著一臉笑意,嘴里卻說著各種粗豪的臟話對罵,場面真是十分詭異。
練國事帶著楊洪和一群士兵,隨著李初九來到后山。住進了預先準備好的山洞,剛一進到山洞里,楊洪就對著士兵們吩咐道:“你們出去,守好洞口,別讓人進來,我和御史大人有話要說。”
等士兵們出去守好了洞口,楊洪這才壓低聲音道:“御史大人,你怎么看這群賊人?”
練國事哼了一聲:“一群鼠目寸光之輩,為了些許小事,蠅頭小利,爭鬧不休,真是有失體統。若不是本官身負皇命,和這種粗人根本無話可說,早已拂袖而去。”
楊洪搖了搖頭:“我看未必!這些人只是在演戲而已。”
“哦?”練國事聽了這話,仔細回想了一下在議事廳里的所見所聞,搖頭道:“未必吧?據本官游俠四方時所見所聞,鄉野村夫之間本來就有彼多齷齪之爭,為了一只雞一個蛋也可能打大出手,東村西村之間不合,打架斗毆也是常態,為何你就覺得他們是在故意演戲呢?”
練國事這話倒不是空口白話,確實是民間常情。要知道黃龍山寨是個幾千人的大寨子,別說這種大寨子有可能人心不合,就算普通的只有幾十戶居民的小山村,也經常會有村民為了一點小事情打架斗毆的例子。
別說古代了,就算全民素質高了幾十幾百倍的后世,也有鄉里鄉鄰為了一點小事大打出手的例子,什么你家的狗咬了我家的雞,你家陽臺上的水滴到了我家陽臺,你家從窗戶扔了張餐巾紙出來飄進了我家的窗子,都有可能成為吵架的理由。
練國事真的不覺得議事廳里的頭領們吵架是演戲,只是覺得他們粗鄙:“再說了,演戲總要有個目的吧,演這出戲有什么意思?”
楊洪仰起頭來,朝著天洞的天頂呆看了一陣,然后才沉聲道:“我感覺他們演這場戲,是在故意拖延時間,想盡量晚一點接受招撫…”
“這樣做對他們有什么好處?”練國事不解地道。
“不知道!”楊洪限于自身所處的位置,有著一定的局限性,他并不像朱元璋一樣,一眼就看穿了朝廷的十萬招撫銀只能撐三個月,因為像他這樣的朝廷官員,根本不可能理解平民百姓為了生存下去而揭竿造反的那種心情,所以他也想不到百姓們在拿了朝廷的招撫銀之后還會再次造反,也因為如此,他就想不到山賊們非要拖延時間的理由。
“不知道?”練國事這就有點不滿了,冷哼了一聲道:“你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拖延時間,就說他們是在拖延時間,未免過于武斷吧?”
“末將這不是武斷,而是…末將真的是這樣感覺到的。”楊洪畢竟是個武官,這口齒真的算不上伶俐,要把心里想的事清楚的說出來可不容易,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哼!”練國事最看不起的就是楊洪這種武官,于是冷哼道:“肚子里沒點文墨,就別裝出一幅袖里有乾坤的模樣,吱吱唔唔,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似你這種武人,不適合動腦子。招撫山寨的事,本官不需要你的意見,只需要保護好本官的安全即可。”
“練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末將,這朱八受撫之心不誠,山寨里的眾頭領是在他的指引之下演戲,他們一定是想拖延時間…根本就不想真的受撫,末將有七成的把握!”楊洪急道。
“休得再說!”練國事轉過頭去,爬上了一張事先為他準備好的床,只見這張床是用茅草鋪成,松軟干凈,顯得頗有誠意。練國事指了指這張床道:“你看這張床,雖然簡陋,卻見心思,可見朱八一伙迎接我等的心意甚誠,若他并無心受撫,又怎會如此禮遇吾等?”
“這…這是假相!”楊洪急道:“御史大人,這次您一定要聽末將的,咱們應該連夜下山返城,請杜總兵大人盡快帶兵來剿,這才是上策。若是拖延了時間,正中山賊們拖延時間的本意,他們指不定在玩什么妖蛾子呢。”
練國事真想對楊洪嗤之以鼻,但是見他說得鄭重急促,眼中倒不見絲毫虛情假意,也不由得被說動了三分,眼中露出一抹迷惑的光芒來,這楊洪為何非要說朱八不誠呢?難道他真的看到了什么我看不到的東西?難道賊人們真的是在用什么詭計?
練國事正想到這里,一名在洞外放哨的士兵突然跑了進來,報道:“練大人,楊將軍,有一名女子求見,說是楊將軍的故人。”
“啥?”楊洪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問題,這賊巢里哪來的故人?而且還是女人?
他趕緊迎出洞來,練國事也聽得奇怪,跟在楊洪的后面走了出來。
只見山洞前站著一個柔弱的身影,是一名年輕的女子,她雖然穿著一身樸素的粗麻布衣,但那一張白凈的臉,吹彈可破的肌膚,楚楚可憐的氣質,讓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富家小姐出身。
這女人正是張櫻仙,她對著楊洪微微一福,笑道:“楊將軍,您可還記得小女子嗎?當初小女子以幾千兩銀子,向您買了鄭彥夫的項上人頭!”
這事兒楊洪哪會忘記,剿滅鄭彥夫之役,是他這一輩子中為數不多的光輝事跡,當然歷歷在目,他嘴角微微一扯,笑道:“當然記得,咦?你怎么在黃龍山寨中?”
張櫻仙的嘴角牽起一絲冷笑:“楊將軍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您上次帶了一個馬府的管事,叫做馬千九的來圍剿黃龍山寨,您忘了嗎?當時…是馬家出了錢,讓您來取我的項上人頭。”
“哦,這事…倒確實有!”楊洪想也沒想就答了,他不怕承認,因為承認這種事對他來說又沒有什么損失。
張櫻仙繼續冷笑道:“不知道您這次入山,又收了馬家多少銀子,若是小女子所在的寨子被招撫了,這筆銀子你就拿不到啦,您現在肯定很希望咱們不接受招撫,和官兵打上一場吧。”
楊洪搖了搖頭,正想說:“這次沒收錢…”
但他的話還沒說出口來,身邊站的練國事已經臉色大變,一張清矍的臉上寫滿了怒容,大怒道:“好哇,楊洪!你極力鼓動本官,說這朱八包藏禍心,演戲拖延時間,要朝廷帶兵來剿,原來是收了別人的銀子,要取這女人項上人頭…為了這點小利,你盡然置皇上的招撫大計于不顧…”
楊洪一呆一楞,隨即恍然大悟,心中大叫:不好,老子不該和這女人說廢話,這女人明顯是受了朱八的教唆,故意在這時候來說這幾句廢話的,被練國事這聽到,必定想到歪處去…他媽的,老子又中了朱八的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