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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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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柳三,與楊萬虎、傅友德、郭從龍諸將提出一計。郭從龍問道:“計將安出?”柳三緩緩道來。諸將聽后,皆是喝彩。

  原來,柳三的計策簡而言之一個字:“賺。”用計賺城。細分下來,卻又分作兩步。第一步,楊萬虎、傅友德適才攻打縣城,圍剿元軍,卻是并沒有把元軍全部殺光,有一二百投降的,還沒有處理。便用這一二百人,連帶再從諸將本部選出三四百人,將之裹挾了,皆披掛元軍的鎧甲,用元軍的大旗,以為先頭部隊,先開去濟南。觀看天色,如今剛過申時;計算路程,待諸軍趕到濟南城下,正好夜色降臨。借助夜色,便只教這股人扮作元軍的敗卒,等到了濟南城下,就亂聲喊叫。如能借此賺開城池,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卻也是無所謂。他的計策還有第二步。

  須知,詐為敗卒,賺開城門。其實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想那兩軍交戰,城池的防范是何等森嚴!尤其是在到了晚上的時候,往往守城的一方就會有規定,過了某個時辰之后,全城便會戒嚴。別說開城門了,在城中走一走都是不行的。扮作敗卒,就能哄騙得敵人把城門打開,卻也未免太過輕巧。不過說回來,有沒有這種可能?還是有的。

  但是要想實現這種可能,卻非得有兩個前提不可。

  其一,扮作敗卒的一方對敵人的口令、守將、內部虛實等等都已經是摸得非常清楚;若有敵人投降的將校帶頭,那更是再妙不過。其二,敵人守城的將校還非得是一個無謀之輩。一見到有人來賺城,就立刻很積極地做出響應,十分配合地把城池讓給對方。相比而言,與其賺城,實在還不如下功夫在對方的城中找個內應,這樣反而也許會更加妥當。

  所以,柳三其實也并不指望借此便能賺開濟南城門。

  他的第二步就是,若濟南守將不肯開門,就由在后追趕的海東騎兵出場。反正派去賺開城門的部隊里,確實是有一二百元軍的降卒,就將錯就錯,在城內元軍的眾目睽睽、臨高觀望之下,將之全部斬殺。

  此舉又有兩個用意。眼看著戰友被敵人殺戮,元軍的將士們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呢?兩種反應。或者有熱血沖頭的,沒準兒就會把城門打開,沖出來救援。若果然如此,海東便就一聲炮響,頓時伏兵四起,趁亂再去爭搶城門。又或者,元軍軍紀嚴明,他們不敢出城,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戰友被殺。這樣一來,對他們的士氣自然就會是一個嚴重的打擊。

  所謂“先聲奪人”。

  戰事未起,海東的聲勢就占了上風。對隨后的攻城戰,必會有所幫助。郭從龍贊道:“‘一石兩鳥’,果然好計。”諸將皆無反對。

  當即,便按照柳三的此計,驅趕了城中俘虜出來,盡數奪去他們的兵器。又選出了三四百的精銳,皆刀劍出鞘,橫戈執矛。兩隊人并在一處。又再從降軍中找出來一個愿意帶頭的百戶,等到了城下,就由此人叫門。

  在場諸將,楊萬虎軍職最高。選出了“敗卒”后,便即由他作為主導,諸將開了一個臨時的戰前軍議,三言兩語,將各自的任務分別明白。

  楊萬虎步卒較慢,先行半個時辰,待至濟南,許其因地制宜,選好地方,埋伏在城門邊兒上。他的任務,是等賺開城門后,聞聽炮響,即掩殺出來,爭奪城門。郭從龍則帶領本部,跟隨“敗卒”后行。他的任務,是如賺不開城門,就將元軍的降卒盡數屠之。而傅友德,則又隨在郭從龍之后。其之任務,卻又是做預備隊,專門負責接應楊萬虎、郭從龍二將。

  準備妥當,等楊萬虎部先行了有半個時辰,“敗卒”、郭從龍、傅友德諸軍開拔。果如柳三的計算,一路行來,等到了濟南城下,夜色早至。

  這幾天的天氣,除了今天上午時候晴了會兒之外,一直都是說陰不陰,說晴不晴。此時雖才戌時,夜色已然深重。雖不能說伸手不見五指,但卻也是相隔數步,便人影憧憧,難以仔細分辨容顏。

  仰頭望天,但見云層甚厚。低首行路,只覺星月無光。

  濟南城池甚大,大約因為戒嚴的關系,城中并無多少的燭火。只是沿著周圈兒的城墻,有一溜的火把燃燒、燈籠高照,惜乎夜色太深,卻也是沒有能照出太遠。郭從龍遠遠地停下了行軍,尋處所在,埋伏下來。透過林木、起伏的土山,瞇起眼,細細觀看。見前頭的“敗卒”奔跑走竄,連連沖過了數股元軍的巡邏哨探,一窩蜂也似的,擁至了濟南門外。

  高呼亂叫之聲,透過夜色,遙遙地傳遞過來。

  柳三湊近郭從龍的身邊,低聲說道:“成敗與否,在此一舉。”郭從龍笑道:“城中韃子守將關保,性子謹慎,有勇有謀。是察罕麾下有數的名將。若今夜他剛好有巡邏城墻,三郎,你的此計便怕是不能得售。”

  柳三以為然,答道:“是以,末將還提出了第二步。這頭一步本就并不指望。”他殺氣騰騰,“末將的本部幾近覆沒,弟兄們死傷慘重。只要這第二步能順利施行,也就心滿意足,算是稍微消減了末將的心頭之恨。”

  郭從龍一笑,說道:“必能如三郎所愿。”

  因為夜色的關系,前頭“敗卒”的動作,郭從龍等人其實并不能看的很清楚。影影綽綽。只見到濟南城頭,有士卒舉著火把來回奔走,先是射下了靶箭,以此來限制住了敗卒的行動,再往前走,只要越過箭地,便要格殺勿論了。稍頃,有一將校打扮的人出現,往城外探了探頭,似乎問了幾句什么。隨后,這人即離去了。不多時,又有一將校出現。因其盔甲鮮明,雖然隔得老遠,郭從龍等人也從他身上看到了反射出的光芒。

  柳三說道:“觀其鎧甲,必為上將。”與郭從龍對視了一眼,兩人異口同聲,說道:“關保!”那城頭之將,問話甚詳。問了足有一刻鐘之久。“敗卒”之中,本就有一二百真正的元軍之降卒,郭從龍卻并不擔憂會被關保看出破綻。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開始漸漸覺得不對。

  他低聲對柳三說道:“關保雖然謹慎,不致如此謹慎!他若是想要放‘敗卒’入城,不會拖延至今。看其行為,十有八九卻是在撫慰‘敗卒’了。夜色漸深,城門難開。也許,他是想等天亮之后,再放‘敗卒’入城?”

  等到天亮,遠近都可看得清楚。楊萬虎、傅友德、郭從龍等部當然也就便隱藏不住了。柳三道:“那以將軍之見?”郭從龍道:“只有跳開第一步,行你計策的第二步了。傳下令去,教各營準備,待俺展開旗幟,即便全軍出動,把‘降卒’掩殺!”諸人接令,一個接一個,把命令傳下。

  夜色寂靜,空氣凝滯。千人的騎卒皆小心謹慎、輕手輕腳地翻身上馬,或抽出馬刀,或備好弓箭。士卒皆看九夫長,九夫長皆看百戶;而百戶們的視線,卻又皆無一例外,全數投放在了郭從龍身側掌旗將的身上。

  郭從龍緊盯城頭,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放在掌旗將的肩膀,輕開嘴唇,“出發”兩字,似乎隨時可以說出。

  便在此三軍無聲,遠近悄然的時刻,忽有數聲清脆的鳥鳴,傳入耳中。他扭頭去看,見遠遠的夜空上,有一群歸宿的夜鳥正展翅飛來。云層之下,鳥飛甚速。郭從龍心頭一跳。柳三說道:“將軍?”

  喜宴散罷,鄧舍扶醉,踏著夜色,由燈籠引路,轉入后院。

  穿過走廊,經過幾處樓閣,來到新房門外。有貼身的隨從想幫他推門,他伸手止住。忽然心中一動,若有所思,轉過頭,向后院的角落望去。角落處,有一座小樓,分有兩層。底層已然無光,上層卻隔著窗紗,隱約有燭光跳動。他方才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被人盯了一眼似的。問左右:“那樓上住的何人?”隨從答道:“關家娘子之女,李寶口。”

  “噢!”鄧舍以手加額,想了起來。

  說實話,他對李寶口早已經就沒有甚么印象了。只是在她來時,曾經見過一面。當時也沒細看,只記得似乎是個挺瘦小、恭順的小女孩兒。當下,也沒有多想。只是又往哪個方向瞧了兩眼,心中想道:“應該是日有所思,所以適才忽有感觸。…,也不知,前線戰事如何了?”

  李寶口所住小樓的位置,正在院中西側。恰是濟南的方向。

  便在剛才宴席散后,鄧承志又送來了一封軍報,說是前線大營已然準備妥當。并且按照預定的計劃,楊萬虎、郭從龍、傅友德諸將也已然在午時前后便開拔出軍,前去接應柳三了。估算時辰,現在應該已將出城之元軍殲滅了,若是殲滅順利,又或者,此時也有可能已開到了濟南城下。

  鄧舍吩咐隨從:“去命侍女給我盛碗醒酒湯來。…,你們也是累了一天,不必隨侍,這就且各去休息吧。”諸人恭聲應是,待鄧舍推門入內之后,自各散去。鄧舍入得房內,看房中之人。紅燭高照,新人如玉。

  房內除了羅官奴,還有兩個侍女。卻不是原本燕王府的侍女,而是羅官奴從羅家帶過來的。

  鄧舍入得房內之時,這兩個侍女一個在陪羅官奴說話,另一個卻是正在撫琴。琴音清和,潤雅淡靜。聲不甚高,流連室內。鄧舍恍惚聽來,如見兩鳥,相互追逐。清淡悠長之余,卻更自別有一番纏綿、婉轉之意。

  “此為何曲?”

  撫琴的侍女非常用心,聽見鄧舍問話,才發覺了他,急忙抽手下拜,說道:“奴婢見過燕王殿下。此一曲,名為《鳳求凰。”

  鄧舍點了點頭,瞧了這侍女眼,見她容貌雖不甚美,至多中人之姿,但是一舉一動,卻皆落落大方,不由稱奇。只是今夜洞房,且前線戰事正急,沒有心思去與一個侍女多說話,只略一揮手,吩咐她道:“你琴彈得不錯,且去再彈。”來至床邊,看羅官奴。陪羅官奴說話的另一侍女,早退開一邊,跪在了地上。鄧舍笑道:“阿奴,你跟了我多年,我卻還從沒見過,你居然也會能臉紅至此!…,可是房內太熱了么?”

  若說上午時,給羅官奴的感覺是熱鬧;而下午時,給羅官奴的感覺又是多為好奇;那么此時,給羅官奴的感覺卻就是忐忑不安。她羞紅了臉,低了頭,扭著衣角,悄聲說道:“爹爹好壞,沒得來調戲人家。”

  鄧舍失聲而笑,說道:“我調戲你?哈哈!阿奴,阿奴,何其嬌憨。”

  羅官奴想起了她母親的交代,壯起膽色,與鄧舍說道:“爹爹,你可知道,越娃在彈的那曲《鳳求凰,卻是還有曲詞兒的么?”越娃,便是那個正在彈琴的侍女。羅官奴的這兩個侍女,一個叫越娃,一個叫楚娃。

  “什么詞兒?”

  “爹爹可曾聽說過王實甫么?”

  “‘新雜劇,舊傳奇,《西廂記天下奪魁。’此人可與關漢卿齊名,我當然是知道他的。”

  王實甫乃大都人,其父從質子軍,曾隨成吉思汗征過西域。他的母親是阿嚕渾氏。阿嚕渾人,是回回的一種,也算是色目人。他的父親曾官至禮部尚書,受封太原郡侯。他的兒子王結,以宿衛入仕,官至中書左丞、中書參知政事。而王實甫本人,也曾官至陜西行臺監察御史。

  他不但寫雜劇出名,而且家世顯赫,接連三代,其父、其子、連帶他本人,皆曾經有出任高官。鄧舍對他,就不說前世的見聞,只說這一世,也早就是如雷貫耳了。他剛才話中,引了一句“新雜劇,舊傳奇,《西廂記天下奪魁”。這一句,其實便也就是當時人對《西廂記的贊譽。

  王實甫后來棄官歸隱,加入了大都的玉京書會。玉京書會,即為當時的雜劇家們組織起來的一個書會,非常有名。關漢卿、白樸等皆是此會中人。王實甫與他們志同道合,互相交往。不久后,即寫出了《西廂記。《西廂記一出,堪稱元雜劇的巔峰之作,風靡天下。王實甫雖然棄官,卻更勝居官,只憑借這一折雜劇,便足以使得他名傳后世、千古流芳。

  羅官奴說道:“奴家所說的《鳳求凰之曲子詞兒,便是此人所寫。”

  她從床上站起,清清嗓子,臉兀自通紅,卻勇敢地看著鄧舍,等琴音稍歇,讓那叫做越娃的侍女再度從頭彈起。伴著琴音,她輕聲而歌,唱道:“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合了音調,這曲子詞入耳,纏綿迂回。

  鄧舍靜靜地看著她。紅燭跳動,燭影搖紅,映上羅帳,越發映襯得羅官奴臉紅如霞。眼見美人如玉,耳聽歌聲悠揚。不由不令人心生溫柔。

  曲至半處,羅官奴歌聲微停。鄧舍握住了她的手。窗外風聲,室內暖春。一只鳥低飛而過,被剪影在窗紙之上,留下了幾聲脆鳴。

  濟南城外,夜鳥群飛。經過郭從龍等埋伏所在的地方,受到了驚嚇。驟然驚鳴,四散亂飛。柳三急閃目,再去看遠處城頭。見城上元軍,正在問話的那個元將,似乎也聽到了鳥叫的聲音,做了一個抬頭的動作。

  柳三心知不妙,二度叫道:“將軍!”郭從龍放在掌旗將肩膀上的那只手,猛地往下一壓,一面赤紅的大旗,隨之舉起。郭從龍一躍上馬,拔刀、轉首、疾呼:“弟兄們,沖!”千人騎軍聞令而動,帶馬馳騁,躍出平地。便如一陣風、又如震天雷,呼叫吶喊。霎那間,無數人打起火把;頓時處,掀起沸騰鐵流。諸人緊隨在郭從龍之后,卷帶塵土,徑往濟南奔來。

  城頭上元軍失色。高高的望樓里,有人眼尖,瞧清楚了郭從龍的大旗,高聲大叫:“海東郭從龍!海東郭從龍!”將校驚惶,軍卒奔走。郭從龍未至城下,城上的元軍已然亂作一團。好在那帶軍的主將卻到底不愧名將本色,還是保持了鎮定,連連喝斥,一再勒令。元軍勉強安定。

  那元將伸手召喚,叫過來了數十個嗓門大的親兵,吩咐了幾句。親兵們齊聲大呼:“請問來將,可是海東郭從龍?”

  郭從龍已奔至城下,卻先不答話,而是有條不紊地列陣兩三里外。待布好了陣勢,接著又調出來兩個百人隊,繼續往前奔馳,會合了“敗卒”,開始殺戮元軍之降卒。然后,這才挾持弓箭,也不帶親兵,只與柳三兩個,拍馬而出,輕騎出陣,來到了元軍先前所射之“箭靶”之外。

  他放聲大笑,說道:“來將誰人,并不重要。敢問城上,可是關保?”城頭答話:“正是本將。”郭從龍道:“你且看了。”關保不解其意,正迷惑間,見郭從龍開弓搭箭。弓拉成滿,箭去如飛。眨眼間,那箭矢已經越過空地,近至眼前。關保匆忙躲閃,險些被射中面門。郭從龍收起長弓,單手握住,負在身后馬上,高聲笑問道:“關保將軍,請看俺此箭如何?”

  他射箭的地方,距離元軍的“箭靶”還足有數十步之遠。城頭的元軍皆是大吃一驚,都說道:“好強的臂力,好勁的硬弓。”

  關保驚魂未定,扭頭去看,見郭從龍射來的那箭矢,又往后疾飛了甚遠,牢牢地釘在了一個旗桿之上。直到此時,他身后冷汗才出,不由心中想道:“果然海東郭從龍。”強自一笑,答話說道,“將軍此箭,遠則足矣,唯是可惜不準。”郭從龍一笑。——,這“一笑”的表情,本是鄧舍多有,郭從龍因為長日侍從鄧舍左右,把他這一笑的動作卻也是學了個八九不離十。他笑與關保說道:“箭或不準,俺卻還有一份大禮送與將軍。”

  “何禮?”

  郭從龍斜指邊側,便就在他身側不遠,對“敗卒”的屠殺如火如荼。每殺一人,即有人高叫:“斬殺韃子某某一人,姓為何,名為何。取得首級在此。斬殺者,某營某隊某人,依我海東軍法,記功一次!”

  那一二百的元軍士卒被俘虜之后,就早被郭從龍諸將遣人問清了姓名。這會兒,每殺一人,即有專人將被殺之人的姓名報出。又把海東士卒里殺人者的名字也報出。“依我海東軍法,記功一次”云云,言下之意,在海東軍卒看來,元卒的腦袋,就是等著他們去砍的,就是他們的功勞。

  元軍皆是憤怒。

  連著有數人,跪倒關保面前,請求出城救援。關保卻又怎肯放他們出去?明知道城外來了海東的軍隊,明處看,是只有郭從龍這千許人,可是誰又知道,海東會不會在暗處又埋伏得有人呢?可是若不放將士出城援救,海東殺十個、二十個降卒或許還沒關系,只會引起元卒的暴怒,反而有利振奮士氣。但是,一兩百人?連著看一兩百人手無寸鐵,死在海東軍卒的刀下,這對士氣,怕就不是振奮,而必會變成打擊了。

  關保沉了面色,說道:“郭將軍,你的主公素有仁名。如今你卻在城下殺降。這怕是會有損你主公的仁名吧?”

  “兩軍交戰,即為敵也。你們斬殺我軍弟兄的時候,卻怎么就沒為你們的主公想想仁名?”郭從龍曬然,笑道,“關保將軍,你空有名將的聲望,不料卻也竟如此迂腐。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真是讓叫俺失望。”

  郭從龍是鄧舍一手帶出來的,他又怎會怕敵人罵陣?關保啞口無言,吩咐左右,傳下命令,拉來了投石車、火炮,對準城外殺戮之地,就要釋放。郭從龍心中佩服,想道:“反正城門是不會開的,與其任敵人殺戮降卒,還不如由他們自己來動手。既顯無奈,又可借此以增士卒的悲憤。”

  果然,關保高聲說道:“諸軍!城外有敵,紅賊已至。咱們的城門是萬萬是不能開的。與其看城外的兄弟們任人宰割,不如由咱們動手,送他們上路。男兒大丈夫,生則頂天立地,死亦不跪仇讎。紅賊無仁,殺我降軍。諸軍!此仇且記下來了。城外弟兄們的仇,咱們來日必為其報!”

  不等他下令開炮,郭從龍已提前下令,驅趕了敗卒,退后至炮火射程之外。特地令人多多打起了火把,把屠殺的場地映照得亮如白晝。他笑聲不絕,元軍的降卒臨死前的慘叫亦然不斷。每殺一人,便立一竿,懸首其上,環立城外。此一手段,卻又是遼西李鄴首創,常用來威懾敵軍的。因為其效果確實不錯,被總結成了經驗,如今海東軍中上下,多有學者。郭從龍,也是其中之一。看關保鐵了心,不肯出城。郭從龍令諸軍齊叫:“關保!關保!見部曲戰死而不救,是為無情。任軍卒橫尸而無動,是為無仁。關保,無情而無仁,如何帶軍!”

  關保怒氣沖天,苦無對策。城頭上千的元軍,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一二百的戰友被海東軍卒殺了個干干凈凈。其中多有人,與被殺者是親戚、朋友,悲痛可知。但是,對他們的士氣打擊,卻也是誠然不小。

  待殺過降卒,郭從龍卻還不就走,令軍中吹響號角,擂起大鼓。

  號角雄渾,大鼓聲壯,隨風散開,驚動郊野。鼓聲、號角未落,城頭上的元軍只見遠處,又突有望不到邊際的騎卒奔來,與郭從龍兩軍合在一處,旗幟蔽天。城池兩側,三聲炮響,又有數千的步卒奔涌而近,喊殺盈野。因為夜色,看不清楚,也不知共來了有多少人,只覺得鋪天蓋地,聲勢驚人。先見海東殺人之悍,再見海東軍威之盛,元卒諸軍盡皆膽寒。

  海東三軍舉戈,萬眾齊呼:“我皇宋海東燕王殿下大將軍令旨:凡我海東軍民,非戰功無以賞銜;非戰功無以授田。今則死戰,明則富貴。死徒一身,富則千萬。欲得功名者,殺!欲得富貴者,殺!欲顯我漢兒勇武、并及藐視韃虜者,殺!殺!殺!”

  每一呼“殺”,騎卒便策馬踏地,步卒亦然同時頓戈、踩踏。火光、夜色、塵土,彼此混合,湊在一處,變成殺氣。殺氣騰騰,黑云壓城。元軍在城頭觀看,只覺海東三軍便如一頭猛虎也似,咆哮城外,何止似欲噬人,簡直仿佛便要噬城!又聽海東諸軍喊殺過了,繼而高歌:“韃虜之頭也,可以為功名;韃虜之頭也,可以為富貴。韃虜之頭也,可以雪我漢兒恥、可以報我漢兒仇。”歌聲畢,又是接連三聲高呼:“殺!殺!殺!”。

  這一曲歌,卻是傅友德為本部所編的軍歌,臨時教會了楊萬虎、郭從龍部,故此這會兒能夠做到同聲高歌。關保雖不知道,聽過之后,卻也難免駭然,驚道:“早先益都一戰,本將與紅賊多有交手,卻罕有見如此勇者!嗜殺如命,以殺敵為快,足以可用驍悍相稱。聽聞鄧賊年前從遼東調來了數萬精銳。此必為海東五衙。”

  關保駭然,驚道:“早先益都一戰,本將與紅賊多有交手,卻罕有見如此勇者!聽聞鄧賊年前從遼東調來了數萬精銳。此必為海東五衙。”

  望樓中的士卒也看清了楊萬虎與傅友德的旗號,連聲大叫,報了出來。城頭上的元卒,更是驚駭。楊萬虎執斧昂立,大笑三聲,說道:“便再給爾等一夜好睡。待得明晨,…,關保,你且俺們如何萬軍奪城!”大旗揮動,步卒先退。郭從龍、傅友德各引本部,繞著濟南城池又再馳騁一周,耀武揚威得夠了,這才吹角、鳴鼓,退入夜幕深處。

  他們已經退走了良久,鼓聲與角鳴,似乎尚且猶自未絕。余音繚繞,回蕩在城頭守軍的耳中。幾乎每一個城頭的戍卒都依然把驚恐的視線投入夜中,久久不肯收回。就好像這海東的諸軍隨時都會再從夜幕中沖出來也似。

  琴音古雅,歌聲動聽。夜鳥過,曲子催,羅官奴又接著往下唱道:“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唱過了,她嬌羞無限,偷看鄧舍。

  鄧舍體會到了詞中的相思纏綿之意,微微感動。

  羅官奴年歲尚小,平時很少與鄧舍說這些情情愛愛的東西,此時突然聽到,且又是在洞房花燭的夜晚,他當然不免心動。握住羅官奴暖暖的細手,他柔聲說道:“王實甫這首琴詞,我之前是沒用聽過。但是司馬相如寫給卓文君的《鳳求凰,我卻是曾有看過。

  “我還記得,其中有這么幾句:‘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阿奴,今你嫁我為妃,我愿與你相執手,共偕老。”羅官奴聞聽此言,雖然年少,當此情景,卻一下子就明白了鄧舍的心意,她的身子都像是快要融化了,心中怦怦直跳,眼中幾欲滴出水來,情意綿綿,說道:“夫君!”

  “時間不早,夜色已深。”

  聆聽燕王府中,三更鼓傳。鄧舍調笑說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阿奴,咱們安寢吧。多睡一刻,便多賺千金。”羅官奴嬌嗔說道:“夫君!你又來調戲人家。”這個“調戲”,卻又與上一個“調戲”不同。若說上一個“調戲”是嬌憨,那么這一句“調戲”,就全然是一副小兒女的姿態了。鄧舍與她生活了這么多年,說實話,卻也是頭一回見她顯露出如此嬌怯含羞的模樣,心中歡暢且美,哈哈一笑,吩咐侍女退下。即攜手羅官奴,正準備上床安寢,卻忽然想起一事。

  他又再披衣,轉出門外,繞著新房轉了兩轉,確定沒人偷聽,方才放心,重又回房。這新婚“聽夜”之俗,早在漢時就便有了。袁紹年青時,便曾隨曹操潛入過別人家聽夜。鄧舍雖為燕王,不排除有膽大包天之輩,對此卻也是不可不防。回入室內,一夜春宵,不必多講。

  未到天亮,門外來人。腳步匆匆。聽其聲音,卻是鄧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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