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戰爭從來都不是三天兩天的事情,歷來超過十萬人的大戰打個三四個月就已經算短,因此軍隊攜帶的糧秣如果許可的話基本是以三個月為基礎。
秦軍南下不過才二十二天,若是沒有爆發軍中的疫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對于戰場雙方來說不過是一個試探過程。用小規模的交戰來熱熱身,從對方統帥的每個舉動來了解性情,而后慢慢做出針對性的布置。
每個統帥都有自己的領兵習慣,司馬欣算是已經摸清楚呂哲的指揮習性,那是一種對防御有著偏執追求的作戰思維,無論是從兵種的配置上還是戰陣的安排上,無一不是在顯示呂哲哪怕是在進攻時都還在防御。
對于每一位統軍將領來說什么樣的敵人對難以應付呢?恰恰喜歡防御的敵人是最難纏的。因為敵軍統帥喜歡防御就難以找到破綻,哪怕是己方想要快速決出勝負都沒有辦法,只能一直耗時間耗下去,直至一方筋疲力盡耗不住了。
司馬欣原本可以耗,他甚至有一段時間希望一直耗雪季來臨,可是敵軍占有本土作戰優勢,竟是調來了眾多的床弩和一種從未見過的弩炮,己方被壓制無法反擊之下一直被遠范圍的轟擊,那么繼續耗下去對他們是極為不利的。
當夜,秦軍校尉以上的將領的被集中到中軍大帳。
疫病已經漫延十九天,缺乏藥材無法有效治療之下已經有一萬余士卒在風寒中死去,營中十萬士卒中病患的數量也一直保持在三萬左右,可以說南下的十五萬部隊中出了山都那一線的兩萬沒有損失,林林總總下來十五萬部隊已經沒了兩萬余人,因為有三萬失去戰力的病患,能戰之兵只剩下七萬。
在座將領基本是有參加過統一之戰,他們不會害怕于敵軍的強勢,但是對還在持續漫延的疾病卻是束手無策。負責軍中物資管理的長史更是會知諸位將領,因為軍營一直被封鎖無法派出士卒砍伐木柴,營中的柴火數量只夠部隊三天的取暖和生火造飯的量。
校尉是統領部隊的中高層軍官,他們每天幾乎都要巡視一次部下,算是對士卒情況了解的一群人。幾名校尉憂心忡忡的稟告司馬欣,認為部隊的軍心士氣已經降低到一個危險的程度,士卒們恐懼于疫病的漫延,又對近日來天氣灰蒙蒙有下雨的即將感到恐慌,若是沒有好的解決方案,兵變或者營嘯或許是不會發生,但是厭戰恐怕無法避免。
聽完各校尉闡述的情況,認為繼續被動下去確實不妥的司馬欣終于下令決心,將明日決議從左右兩翼出兵攻擊敵軍之凸出部隊的決定下達。
“涉間。”司馬欣點出名字,“明日就由你率左翼前鋒。”
涉間面無表情地拱手應“嘿”,應完掃視諸位同僚,他看見的是一幫聽到出戰命令時露出奇怪外加猶豫的表情。
不止是一個兩個將領對司馬欣的指揮感到懷疑,秦國歷史上很多次都遭遇過他們目前的情況,果決的一點的主將早早就趁敵軍沒來之前就后撤,至不濟的主將也是會在敵軍來時沒有立穩腳跟立刻決戰,可是兩種符合實情的決定司馬欣一個都沒有選,而是只派出兩萬部隊試探后就一直閉營。
說實話吧,由一郡之長史被任命為南下中原軍團所部統帥的司馬欣在軍中并沒有什么名聲,近日來司馬欣對事態反應遲鈍,遇事又總是猶豫不決,著實讓眾位校尉難以尊重。不過不喜歡歸不喜歡,怎么都是中原軍團主帥任命又得到咸陽中樞認可的南下統兵主將,他們受于軍人操守與軍律的約束倒是沒有發過什么牢騷,但是愛戴就真的一點都欠奉了。
疫病再加上連日的閉營不出,軍心士氣遭受持續打擊后終于選擇左右兩翼來一次全軍撲擊?有點經驗的將領不把這個當成是掙扎就怪了,以至于司馬欣在進行選將時被點名的將領只是應“嘿”,情緒談不上有多么興奮或者高昂。
司馬欣似乎也發現不對勁了?他想發怒又覺得臨戰發怒不妥,心里懊惱的同時又覺得喪氣。
本來就只是一次試探而已,能攻進南郡喜悅,不能攻進去也就該點到為止,而后就該撤兵回三川郡,等待咸陽中樞決定是讓中原軍團全力攻打中原各地,或者是傾巢南下解決日益成為大患的呂哲。
挺簡單的一時間事情,對吧?可是呢,由于咸陽中樞發生了什么政治風暴,好像是誰向陛下敬獻了什么又說了什么話,結果陛下雷霆大怒召回已經在路上的中車府令,一個傳言也讓坐鎮三川郡的徐巖改變初衷,竟是拒絕司馬欣撤兵的請求,后又調遣來五萬援軍。
改變初衷為軍事大忌,會把原來的作戰計劃完全推翻,需要領軍出戰的主將自己琢磨出一套新的作戰方案。既然是方案,那就不是一個人能做出來的事情,哪怕是一個人有那個能力也要有相應材料,如敵我對比,本方多久可以得到多少補給,有了傷亡之后是不是還有后續的兵源補充,等等、等等非常多的資料才能做出一個靠譜的作戰方案。
司馬欣自覺才能不差,無論是文事或者軍事都有一定的素養,可是巧婦都有難為無米之炊,他只是簡略的了解雙方的兵力對比,作戰也有相關的山川輿圖,可是補給、后續兵源統統都沒有個說法,難道他要靠臆想來做出一個作戰方案?
在沒有得到關于后勤補給,有無后續兵源之前,司馬欣在軍中出現疫病后選擇原地不動是最穩妥的做法,從他所率之軍面臨的實際情況的角度來說并沒有錯誤。
一個正確的決定引發后續事件,司馬欣從大局角度做出正確的做法沒有得到認可,這是一種全軍主將和部下,思考不同、眼光不同必然會產生的效應。
正確的決定引發后面的困境,司馬欣無法對任何人解釋,其實他也根本不用去對部下進行解釋,要解釋和述說也是向上司。
擬定并公布完白天的作戰部署,各將領帶著懷疑或者遲疑的情緒離去,本該好好休息迎接明日大戰的司馬欣,他的耳朵里滿滿都是敵軍發射床弩和石彈砸到軍營的聲音,偶爾爆發的吶喊聲更是討厭,卻是怎么都睡不著。
三座營寨都將營帳撤到第三道壁壘,敵軍的床弩和石彈根本無法射那么遠,前兩道壁壘也有留下必要的警戒部隊以防敵軍偷營,按理說措施已經完善可以睡個好覺,可是該死的敵軍每個那么一會就會發出一陣陣的吶喊。
首次吶喊聲被發出時,不止是司馬欣,很多將領都以為敵軍也要在夜里發動沖營,他們急忙備戰后卻發現根本沒人沖上來,有的只是一枝枝粗大弩箭和石彈。
一次次吶喊,一次次沒人沖上來,精神上的緊繃最使人痛苦,敵軍又在連夜向己方的三座營寨發射床弩和石彈,因為誰也不知道敵軍什么時候會真的沖上來,再則誰也不清楚哪個地方被發來的床弩或者石彈命中,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百戰老兵都無法安然入眠。
重新合衣命人吊上巢車的司馬欣舉目向前往眺望而去,敵軍在自己刀盾車的前方五十步左右點燃了數量眾多的篝火,那是必要的警戒線。一些人則是舉著火把在提供床弩、弩炮操作員光亮,使他們能夠裝載弩箭和石彈發射出去。
突然間,一道長龍般的火把突然亮起來,隨后是一陣陣不知道喊什么的吶喊聲,遠遠看去像是數千上萬人奔跑著發動沖鋒。
這樣的畫面已經上演了數次,次數一多只要呂哲軍沒有沖過預警線,負責警備的秦卒已經不再吹動報警的號角。
果然,沖了一段距離的呂哲軍又停下來了,他們像前幾次那樣滅掉一些火把,昏暗的夜景中配合著沒有被滅掉的火把可以看見又在緩緩地向后退。
“已經臨近卯時,依照主上的命令,卯時時分應該發動一次真正的沖營!”蘇烈是睡了一覺再次醒來,現在精神正是最好的時候,“讓虛沖了一夜的兵卒回去,將養精蓄銳的兵卒調上來。下一次…我們發動沖營!”
熬了一夜的梅鋗并沒有感到疲憊,他點頭后下去布置。
在真正蘇烈發動真正的沖營之后,梅鋗會適當的將床弩再往前挺進一段距離,算是為沖營的部隊先行開路,同時也要將笨重的弩炮往后挪一段空間,防止打起來后可能出現的秦軍反推出來弩炮受到威脅。
準備就緒后,梅鋗讓人晃動火把通知蘇烈。
身披重甲的蘇烈看到梅鋗發來的信號深呼吸一口氣率先向前踏步,他的身后是六千早已經準備就緒的兵卒。
親軍營寨中,站在巢車之上的司馬欣臉色有點木木的,他從什么思考中醒神過來打算回帳內歇息,剛出口讓人準備放低吊籃,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陣巨弩砸在地上的響動。
每隔那么一段時間敵軍總會發射來一批弩箭,不但是司馬欣其實警戒的秦卒都已經習以為常,根本就沒有引起警覺。
回到中軍大帳的司馬欣感覺太過疲憊也就合衣躺下,他閉上眼睛也不知道多久,要入眠時迷迷糊糊又聽到了吶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