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行為怎么說呢，我并不覺得是錯誤的，這其實也是一種人性，只要人類的道德還沒有達到那種圣人的水平，那么每一個上位的組織，都會努力的堵死，自家上位的方式。”西普里安神色沉穩的說道。
“這點是沒有問題的。”諸葛亮點了點頭，這個在之前他就知道，并且有了深入的了解，而且和陳曦就此進行過交流，陳曦對于這個行為的解釋更為平淡——堵就堵，時代在發展，曾經的封堵，會隨著時代車輪的進步而出現缺憾，最后整個被瓦解。
“看起來，你并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啊。”西普里安有些驚訝的看著諸葛亮，在他看來，這玩意兒其實是華夏文明最大的破綻，然而以諸葛亮的才智居然并不將之放在心上，那只能說，諸葛亮其實有解題的方案。
這，其實非常讓西普里安好奇。
“因為多少知道一些解決的方案。”諸葛亮搖了搖頭，“以及，你所謂的消滅所有的頂層會帶來的極大創傷問題，其實真要說，都不算什么問題，真要講的話，這條發展路線，對比希臘的那條路，還是有優勢的。”
“是的。”西普里安并沒有否認這一事實，到了他們這個層級，謊言其實沒有什么意義的，大家都能看的很遠，也都能判斷出來大體的走向，也都有著屬于自己的信念，用謊言愚弄，那不僅不能說服對手，還會讓別人看輕自己。
“集權的優勢，其實你應該也很了解。”諸葛亮看著西普里安很是認真的詢問道，“羅馬發展到現在，其實已經進入了瓶頸，想要繼續高速發展的話，羅馬的選擇，其實也就只有集權了，再不進行集權，羅馬帝國距離分裂應該就不遠了。”
諸葛亮這個判斷很讓人害怕，但西普里安沉默了一會兒，但卻也沒有否認，他隱約也是有這個判斷的，實際上當正史的西普里安開始給基督教修正組織，架構運營體系的時候，他其實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羅馬帝國的制度，在一代代的修正下，到奧古斯都用命鋪平了帝制和議會，使兩者共存之后，勉強已經算是維持了平衡，但這份平衡是會被打破的，而現階段的西普里安其實在之前的回答之中，已經道出了原因。
“是啊，羅馬帝國，在現階段已經走到了極盛，但前方已經沒有路了，在這種情況下，盛極而衰是一種必然，這其實也是希臘文明路線的一種必然。”西普里安帶著幾分無奈開口說道。
希臘系文明有一個破綻，一個致命的破綻，一個從希臘文明發展起來就一直沒有解決的破綻，理論上存在這個極大破綻的希臘文明，不應該能熬到后面，但誰讓后面出現了一個羅馬，出現了一堆的神人，最后成功讓希臘文明，或者更直接的羅馬文明傳承了下來。
哪怕羅馬人換了一代又一代，羅馬人的文明依舊在地中海，在俄羅斯，在美帝，這就很讓人無奈了。
歐洲的國家，以及美洲的美國，依舊認同他們自身是羅馬的繼承人，哪怕他們已經被基督侵染，完全不是羅馬本來的樣子，但他們繼承的法統，繼承的文明底色之中，依舊有很多來自于羅馬。
當然，也有很多來自于當前和諸葛亮辯駁的西普里安，作為人類群星之一，西普里安的智慧是毋庸置疑的，他其實也能看出來羅馬的問題，但有些事情，不是智慧能解決的。
羅馬文明從構建成功的那一刻，其實就已經進入了路徑依賴。
“你可能并沒有意識到羅馬帝國到底面對的是什么問題，可能只是直覺讓你產生了，羅馬帝國在走向盛極而衰，實際上并不是，羅馬文明會走向衰敗和分裂，是愛琴海，是希臘文明這條文明線必然且注定的結果。”西普里安帶著幾分疲憊開口說道，“在中原了解的越多，越能理解這個結果，因為這真的是鏡子，是對照。”
“愿聞其詳。”諸葛亮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與此同時，司馬懿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沉默了下來，他已經完全意識到諸葛亮和西普里安不做人的程度了，也許這倆人還沒有超越他的表兄，但這倆人是真的能跟上陳曦的腳步，他們看問題的角度，其實是順著時光而上、而下的，這不是現在的司馬懿能做到的，這一點非常的恐怖。
“在你的印象中希臘文明是怎么消失的？”西普里安隨口提了一個問題，諸葛亮聞言解釋了一下，他從相關的典籍之中看到的內容。
“那些其實是表象。”西普里安嘆了口氣說道，“真實的回答其實是，雇傭兵們逐漸掌握了權力，發現自身曾經的犧牲，完全比不上希臘給他們的權力，然后掀翻了希臘。”
諸葛亮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也準確的明白了西普里安為什么會得出這個結論。
什么叫做真傳一句話，這就是真傳一句話。
“羅馬系繼承了這個情況，或者說因為文明本身的原因，羅馬系只能繼續沿著公民這個體系往下走。”西普里安神色陰沉的開口說道，“很多時候，很多事情，看著像是古人選擇的有問題，實際上古人在那個時候可能沒有選擇，羅馬人走公民制度，其實也是注定的。”
“早期公民作為戰士，但后來吧，公民的數量有限，再加上人上人的體系，注定了會使用雇傭兵。”諸葛亮帶著幾分憐憫開口說道，“你覺得現在的羅馬走到了哪一步。”
“本來吧，如果沒有愷撒獨裁官給塞維魯陛下加冕的話，現在就應該走到了最后一步，塞維魯陛下肯定信不過羅馬的禁衛軍，信不過羅馬核心區的公民，肯定會調用蠻軍雇傭兵。”西普里安帶著幾分推斷開口說道。
諸葛亮和司馬懿這個時候都感覺到了西普里安的復雜，其實有些時候，無意間說出來的詞匯，會暴露一些本身的想法，很明顯，西普里安不管再怎么桀驁，本質上還是認同羅馬的。
畢竟那確實是一個強大的國家，而且是生養西普里安的故土，所以嘴上罵的再怎么厲害，潛意識里面還是會認可羅馬的強大。
“當蠻子雇傭兵的數量多了之后，當蠻子雇傭兵品嘗到權力的甘美之后，當蠻子雇傭兵意識到靠自身的力量，已經能擊潰那些本該坐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的家伙之后，你猜會發生什么。”西普里安帶著幾分嘲諷，看向司馬懿回答道，而司馬懿聞言翻了翻白眼。
“這是愛琴海文明的禍根，是所有延續愛琴海文明，不，更為準確的說，應該是所有延續羅馬文明，都無法避免的禍根，所以延續羅馬文明的后來者，后會面對這一幕，無可更改的。”西普里安帶著幾分無奈說道，“羅馬文明，必將毀于蠻子，而后蠻子結合曾經的上層構建新的羅馬。”
“這其實就是羅馬文明的宿命，而你們華夏文明的宿命，嘖。”西普里安收斂了面上的悲哀之后，帶著一抹同樣的無奈的說道，“老實說，你們的結局不會比羅馬更好，羅馬帝國會在反反復復的蠻子叛亂之中交接，你們的話，大概會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之中反復重建規矩。”
諸葛亮聞言點了點頭，“不算有問題，但有一些細節有些錯漏。”
“愿聞其詳。”西普里安聞言不置可否，但還是愿意聽一下諸葛亮能給自己講出來什么。
“還是接著禹皇構建起集權來講吧。”諸葛亮對著西普里安詢問道。
“可以。”西普里安點了點頭，表示沒問題。
“你所謂的集權這條路，其實是沒有問題的，所有的新王朝都是在舊王朝的尸體上重新建立起來的，吸取了舊王朝滅亡的教訓，然后用自身的方式去進行統治。”諸葛亮先認同了西普里安所謂的集權邏輯，然后才開始進行講解。
西普里安的說法，諸葛亮也清楚，確實沒有問題，從禹皇到商湯，毫無疑問，中央的權力是加強的，從商湯到武王，中央的權力進一步加強，等始皇帝出現，中央的權力在原本的層次上加強到了曾經想都不敢想的水平，然后瞬間崩塌。
后續漢朝承襲了這一套，經過了四百年的優化，老實說，漢朝的集權程度是強過秦朝的，國家所能調動的上限，也是超過秦朝的。
所有歷史書上，所講的，封建時代經過一代代的集權什么的，其實就是這么一代代積累下來的，并非是一蹴而就。
“以后還會不斷地加強。”西普里安很是平淡的說道，“華夏這條路，就是不斷地集權，最后將天下的權力集中到一人的程度，當然一個人肯定是無法做好一切，所以會分出來一套體系，但不管怎么分，這套體系的核心，注定了會有一個人把持一切。”
“你不會真的認為這樣是好的吧。”西普里安不等諸葛亮回答，直接反問道，“集權能帶來超高的行政效率，能帶來極高的調動效率，能集中所有的力量去開拓，甚至去創造未來，但你該不會因此就認為這是一條比羅馬更好的道路吧。”
“我并不認為。”諸葛亮搖了搖頭說道。
當然也就多虧是漢代了，換其他時代，諸葛亮這么說，那可是要被殺頭的，漢代對于言論的管制很輕，所謂的因言獲罪這種事情，基本沒有。
再加上公羊春秋還未徹底衰落，哪怕上層已經意識到了公羊春秋有很大的問題，也希望將公羊春秋消除掉，但根子種的太深，實在是沒辦法清除掉，畢竟沒有那么多教書的老師，只能這么先擺爛著。
所以諸葛亮可以很直接說出這種完全違逆帝制的話。
“可其他的路更糟糕，羅馬的路，甚至不如漢室。”諸葛亮帶著幾分唏噓說道，“羅馬的路，漢室很多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問題，只是無法如你這般講解清楚罷了，可縱然做不到清楚的講解，但漢室這邊起碼能感受到羅馬文明本身存在的缺憾，哪怕靠著愷撒的加冕，統合了克勞狄烏斯家族，得以將隱患壓制下去，也解決不了本質問題。”
給塞維魯加冕，將克勞狄烏斯家族復活，是一步好棋，靠著克勞狄烏斯家族的體量，可以讓羅馬延續很久很久，但只要羅馬公民還在不斷地退出軍隊體系，而蠻子還在不斷的進入軍隊，羅馬中下層被換種，直到某一天反戈一擊，就只是時間的問題。
畢竟是雇傭兵，那就別指望有什么對于國家的忠心，就算真的產生了所謂的忠心，那也是忠心于他們所認知的羅馬。
這也是羅馬肯定要完蛋的核心原因，當然就算是完蛋了，新生的羅馬，還是羅馬，依舊高舉著羅馬的大旗，甚至曾經的那些最上層，依舊還是羅馬的最上層，他們的家名，他們的世系，依舊沒有變化，但他們的人種，他們的血統，肯定會在這個過程之中被同化吸收。
“漢室的路，是達不到的夢。”西普里安直接指著最要害的位置說道，“這不是人道，這是圣道，而圣道是無法抵達的夢，羅馬的路，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道，哪怕有問題，但最起碼確實是人。”
諸葛亮這次是真的沉默了下來，西普里安用人道和圣道來對比，反倒讓諸葛亮更為清楚的認知到了問題，因為這種對比太過的強烈了，人道的羅馬，會在泥漿之中打滾，最后為泥漿所同化，再也分不出來你我，而圣道的漢室，會努力的構建自己的繭，期望于破繭成蝶，最后大概會死在繭中，然后重新開始。
“看來你也意識到了，漢室的路在沒有被堵死的時候，確實是相當的美好，進步的快，發育的快，甚至能在很短的時間，發展出來其他文明難以置信的繁榮，但這些都是有代價的。”西普里安帶著幾分可惜，“圣道不是人類該走的，圣道的要求太高了，人類承受不起。”
“對于人的道德，人的基礎素養，對于上位者，對于坐在那里的人，都有要求，如果說希臘文明只是對于精英有要求的話，那華夏文明則是對于所有人都有要求，都有規矩。”西普里安很是認真的說道，“所以做不到，而做不到，就必然會墜落，墜落之后，繼續如此，反反復復。”
“從你這邊了解了這些東西之后，和陳侯給我教授的東西兩相對照之后，以前有些不太明白的東西，現在反倒更清楚了。”諸葛亮聞言也沒有什么不滿和惱怒，“陳侯以前給我說過一句話，我當時其實并沒有理解，現在對照你這個，我多少有些理解了，八千里神州盡舜堯，方可展望。”
在自己把持朝政，開始揮灑涂抹的當前，陳曦以前的很多疑惑，其實已經逐漸破除了，他完全理解了以前自己有所疑惑的東西，也理解了某些不得不推行的行為。
西普里安用圣道來形容，其實并沒有問題的，因為華夏文明這條路，靠一兩個智者，靠一堆精英什么的，其實沒啥意義，根本解決不了問題，這條路，靠所有人，哪怕不能做到所有人都覺悟，最起碼也要讓大多數人覺悟，才能朝前走去。
否則的話，就像西普里安所說的那樣，遲早會被火焰燒成灰燼。
“看來你心中也已經有了答案了。”西普里安看著諸葛亮有些難以置信的說道。
“嗯，是啊，有了答案了。”諸葛亮點了點頭，這次算是徹底的，完全的理解了陳曦為什么會一直在糾結教育的問題，而且不惜一切代價，推進漢室的教育，因為只有這么一條路有可能了。
“當然，也得感謝一下祖先，若非祖先留下的一切，就算是想要這么做，恐怕也有巨大的阻力。”諸葛亮看著西普里安帶著一抹笑容說道，“華夏文明的底色之中，有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知識的傳播，孔子將之發揚光大，讓知識不再是依靠血統傳遞的貴重物品，且讓所有人接受了這一事實，故而興辦教育，只要愿意投錢，其實阻力并不大。”
西普里安聞言眉頭緊皺，隨后不由得嘆了口氣，希臘系文明，知識這種東西的獲取途徑啊，多少有些陰間。
正史西普里安重組教會運營體系的時候，有一個死命令，那就是神甫是識字，且會教后繼者認字，這個死命令，讓教會在組織擴張的時候，擁有了足夠規模的精英。
但這是教會內部的體系，至于教會外部，希臘系文明的掠奪底色，是真的沒有主動向下傳遞知識這條的，這就很生草了，以至于諸葛亮提起這一點的時候，西普里安多少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了。
作者看了一下后臺，我覺得吧，我大概是真的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