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9年9月29日,晴。
又是月底了,河西鄉再度迎來了為期兩天的趕集日。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東家,這字寫得不錯啊,精氣神更是上佳,令人欽佩。”集市東頭一處剛剛開業的三層酒樓內,一名著長衫的清客看著徐浩放下手里的毛筆,由衷贊嘆道。
酒樓名叫粵東菜館,是徐浩在東岸境內開的第八家粵餐廳。與此同時,他還開設了十一家蓬萊餐館和三家淮揚餐廳,在全國境內擁有二十二家餐飲企業,活脫脫的餐飲大亨了。這次他來到河西鄉投資餐飲業,到不是為了賺錢,至少現在不是。他徐某人主要是看中了河西鄉關鍵的地理位置,以及河西鄉在未來河西地區的核心城市地位,因此提前布局卡位,為以后做好準備。
酒樓所在的位置原本是一片鹽堿地,種不了什么莊稼,因此被拿來作為住宅、倉庫或其他商業設施用地。東岸雖然地廣人稀,但對優質土地非常重視,拿來做建筑的土地一般都是鹽堿地、沙地、亂石灘或比較貧瘠的荒地,盡量不占用上好肥地。而這,無疑需要從初始就開始規劃,舊大陸沒這條件,東岸卻可以!
徐浩同時也是一個旅游愛好者,爬過安第斯山,去智利釣過魚,在巴塔哥尼亞感受過縱馬馳騁的快感。這次他從河西鄉出發,向西深入查科平原腹地打獵,最終獵獲了三頭美洲獅,可謂滿載而歸。
而在打獵游玩的同時,徐浩也接受了陸軍的委托,幫著繪制了部分區域的簡略地圖,為以后的挺進及開發打下了基礎。因此,這大大延長他的旅程,使得他在野外多逗留了至少十五天時間,生活也變得艱苦了不少,故出現了開頭寫那兩句詩的情景。
“狩獵之國,果然名不虛傳。我這一去月余,見識到了太多壯麗的景色,這令我心胸為之開闊一新,確實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啊。”徐浩放下了手里的毛筆,到旁邊的臉盆內洗了洗手,然后才笑著說道:“西班牙人當年在草原上遺失的馬兒已經成了野馬,并適應了當地的環境,我路上遇到了一個野馬群,那萬馬奔騰的場面,可真是壯觀哪。”
“此等壯美景色,吾亦向往之。”清客一邊說著,一邊跟在徐浩身后,慢慢走到了臨街的窗邊,看著樓下漸漸密集起來的人流,說道。
這些前來趕集的人多是附近十里八村的農民。雖然河西地區不是東岸法理上的領土,但換了個名目存在的管理機構事實上依然按照本土的慣例,給所有正常越境墾殖的拓荒者們進行了授田,并登記在冊,存檔管理。
東岸的三十畝授田政策,從執行至今已經五十余年了。它從制度上保障了每個農民可以擁有一塊土地,有一份收入,進而成為國家穩定的基石。雖然近二十年來隨著工商業的快速發展,以及食品生產的過剩嚴格來說,谷物過剩并不怎么嚴重,主要是幾乎取之不盡的廉價牛肉及海產品供應過剩,極大減少了民眾對谷物的攝入需求農民們的收入下行壓力比較大,導致這個曾經全國最龐大的中產階級群體開始逐漸式微、瓦解。但說到底,他們的生活也只是比以前差了那么一點而已,只要家里人身體健康沒殘疾,夫妻兩人經營個六十畝農田,如果加入了農業合作社的話這幾乎是必然的,那么其收入下限是可以保障的,即就算不能大富大貴,至少也能維持個下層中產階級的生活水平,這已經相當不錯了。
當然我們也應注意到,隨著近幾年國家為了減少巨大的財政消耗而取消了糧食最低收購價,東岸共和國數量眾多的以糧食種植為主的農民們的收入又遭到重挫,他們的收入普遍下降了1020不等,很多人幾乎都維持不住下層中產階級的收入水平,滑入到了低收入階層中去。
向來把農民們視作自己基本盤的陸軍大為光火。他們一邊向執委會申訴,要求他們出臺措施保障農民們的利益,一邊通過在鄉軍人會等組織,想盡一切辦法降低農業生產的成本,提高勞動效率,以此提高農民們的收入水平。
不過他們的這種努力有點收效甚微的感覺。農民階層的整體衰敗不是他們自身的問題,而是社會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后的必然現象。工商業的利潤遠遠超過以食品生產為主要代表的農業,其從業者的收入自然也要比傳統農業的從業者高了。
真正能夠解決這一現象的,還是在于減少農業的從業人數,提高農業的人均生產效率,再對外來糧食征收巨額進口關稅,如此多管齊下,才有可能真正提高農民們的收入,舍此別無他法。
但難題在于,這樣是與東岸政府制定的開疆拓土的政策相背的,阻力很大。你從租地經營大農場的難度就可以看出來了,地方農業部門會嚴格審核你的資質,確保你擁有一定的技術、資金,同時還有管理水平,基本上批準的難度是很大的,且每年的牌照都是有數的。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農業的人均工作效率是很難大幅度提升的,因為國家需要把大量的人口投入到農業方面,需要將小農生產階級維持在一個相對體面的生活狀態之上。雖然這種狀態在這些年來被沖擊得搖搖欲墜,但不管怎樣,至少短期內我們仍然看不到政府會轉變政策的可能性,政府仍然需要大量的農民沖向渺無人煙的祖國邊疆,然后用自己辛勤的汗水一點一滴改變當地的環境,使其變得適合人類居住及開展各類生產經營活動。
地方政府在這種邊疆開拓活動中也是直接受益人之一。他們通過中央政府額外增撥的大量公地開發指標,在全國范圍內吸引拓荒者前來購買,以此獲得巨額財政收入。也就是說,他們的“土地財政”的立足點就是有大量的移民拓荒種地,而不是別的什么。這樣的話,你就可以很好地理解,為何從中央到地方,依然非常鐘情于小農階級,傾向于維持一個數量龐大的農民中產階級了。
河西地區的拓荒移民主要還是來自本土移民。尤其是內陸地區縣份出生的年輕人,因為本地沒有足夠的公地開發指標,工商業也無法吸納足夠多的人口,因此只能背上行囊前來河西,做這第一代的拓荒者,為子孫后代打好基礎。
前來趕集的人有很多都是婦人,這在其他地方較為少見。東岸共和國的社會,毫無疑問是一個男權社會,社會文化就非常重視父權在社會及家庭管理中的作用。
不過,由于實際生活的復雜性,以及一些后世理念所帶來的沖擊,東岸的社會文化比起舊大陸其他國家來說,多多少少還是要更傾向于女性一些的。比如,在家庭生活中,父親家長其實并不是事必躬親的,他們更側重于對家庭宏觀經濟的把握,即在如何經營產業、房產置辦、婚喪嫁娶等事關家庭重大收支項目之類的事情上做出決定,其他的日常性的經濟支出基本上都由婦女管理。
這些婦女平時掌管著家里的鑰匙,甚至是保險柜鑰匙如果有的話,各種日用品的采買及副業經營所需的各類物品都由她們一力負責,社會經濟的參與度非常之高。無論是家庭飼養、手工編織,還是協助家長安排家庭財物的用度,女性特有的精打細算和細致管理發揮出了極大的作用,這體現了東岸的婦女生活有別于傳統文化中婦女角色的地方。
甚至于,聽說最近政府有意進一步提高婦女社會地位,允許婦女成為農業戶口的戶主,并以戶主身份訂立契約、買賣房屋、投資金融市場等等。在這以往是很難想象的,因為根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東岸社會,其婦女基本只能以私人身份處理私人財產,而不能以戶主身份處理家庭財產。這次的改革可以說是一次巨大的進步,對社會層面的沖擊不可小視。
手工編織、買賣房屋、貸款借糧、典當質押、購買股票、簽訂合同等等,可以想見,在不遠的將來,東岸社會的婦女對經濟活動的介入會非常之深,與中國古代傳統社會婦女較少出戶及更少的介入經濟活動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其中既有穿越者帶來的后世觀念的影響因素,同時也有東岸地廣人稀,開荒工作極為艱苦,需要婦女重度參與的因素,兩者共同作用,形成了東岸獨特的文化。
河西鄉的集市一個月才開兩天,一般集中在月底。在這兩天內,不僅本地人帶著各種貨物前來交易,同樣有許多外來商人前來進行交易。他們往往是從河對岸的東岸控制區過來的,而貨物則要更遠一些,多半是來自河間以東的東岸大草原上,那里是全國工商業最大發達的區域,生產著各式各樣的商品。而在從那兒進口而來的各類商品中,最受河西當地百姓歡迎的,無疑是種類繁多的農具了。
河西的農民們對于擴大生產面積普遍持懷疑和審慎的態度,這是由他們樸素的經濟思想及傳統的生活習慣所決定的,正如“多種不如少種好,又省力氣又省田”,因此他們非常看重優質金屬農具、優質種子、肥料等能給單產帶來極大增長的東西,而不是貿然擴大生產規模,給自己帶來不可測的風險。
謹慎經營、勤儉持家以及婦女更多地參與社會經濟活動,是河西地區的拓荒人民的典型特征才能夠某種程度上而言,這也是廣大東岸拓荒農民的共同特征而也正是他們這種篳路藍縷、慘淡經營的堅韌品質,才使得華夏東岸共和國的實控國土一點一點地頑強向前延伸。越過高山、穿過森林、跨過河流,沒有任何人、任何事物可以阻擋他們拓荒的腳步,他們燃燒了自己的青春,貢獻了自己的心血,將一片又一片的土地轉化為繁榮安寧的國土。原本的邊疆變為腹地,曾經的荒山成為果園,舊時的草地成了一望無際的規整農田,陽光下的生存空間就此開辟,子孫后代永受其利。
華夏東岸共和國的拓荒農民,就是這么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