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9年9月15日,巴拉那河西岸新設立不過半年多的賽波鄉內,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在仔細觀察著一片私家宅院。
私家宅院是剛建好的,目前正處于后期裝修階段。宅院一共有二十余間房,前后三進,都是用青磚、條石砌成,上覆黛青色的瓦片。瓦片盡頭是一個個雕成做勢欲飛的神龍狀的飛檐,體現了傳統的中國特色。
每個房間的屋頂上方,都嵌了一塊厚透明玻璃。陽光可以通過玻璃直接照進屋內,增加了室內的采光效果。房間內還有西式壁爐,里面準備著干凈的木炭。雖然查科平原的夏天比較炎熱,但冬天還是頗有些陰冷的。尤其是這會氣候較為寒冷,地理上又靠近大河,濕氣很重,寒冬臘月沒有壁爐取暖驅潮的話,確實會很不舒服。
宅院周邊可以說是一片荒蕪,到處是樹林和半人高的荒草甸子。間或有一些被開墾出來的土地,種上了玉米、小麥等糧食作物,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長勢也不是很好,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大宅院正門口矗著兩座石獅子,威武雄壯,栩栩如生,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門是用來自巴西優質硬木打制而成,外面包著一層鐵皮,看起來不像是鄉間土財主的莊園,倒更像是防護用的寨門。
“下了這么大的血本,又把全家搬了過來,東岸人應該會對我們家族另眼相看了吧?”蒙豪讓仆人端來了一張椅子,也不嫌地上到處是雜草灌木,一屁股坐了上去,低聲自語道:“父親的生意維持不下去了,大家分了錢各自星散,我也沒法,只能這樣證明我對東岸的熱愛與忠誠了。”
蒙豪是著名勞務工經紀人門德斯的長子,出生在里斯本,成長在東岸,說得一口流域的漢語官話。深受東岸文化影響的他甚至將自己的名字都改了,直接取用了東岸姓氏,顯示了他內心的歸屬。
蒙豪心向東岸,自然值得表揚,不過這卻也掩蓋不了他在商業經營上的拙劣水平。因為自從其父門德斯幾年前因病去世后,他就在門德斯公司這潭渾水里掙扎。到了今年年初,終于掙扎不下去了,門德斯公司宣布清盤,股東們各拿各錢,各回各家,曾經赫一時的三大勞務經濟公司之一的門德斯公司就此成為了歷史。
當然了,說蒙豪導致了門德斯公司的終結可能有些過苛。這家主要是葡萄牙和愛爾蘭為主要移民來源地的經紀公司,先天上就有些不足。老門德斯在時,還能通過一些老關系想辦法弄點移民過來,但在英國人加強了監管以及葡萄牙移民來源的日漸枯竭后,門德斯公司的經營就陷入了困難之中,并在門德斯臨死前一年達到了頂峰。
也就是說,即便老門德斯不死,這家公司其實也經營不下去了,除非它如同戈什金建筑公司那樣轉型,開始慢慢雇傭本地工人從事建筑行業。但說實話蒙豪不是有這種魄力和本事的人,因此在嘗試不果之后,最終也只能黯然收場。
門德斯公司清盤關門之前,東岸有關部門的官員也找蒙豪談過話,最終確認這家公司可能真的無法起死回生了。想想也是,歐洲人現在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北美、加勒比海、西非甚至東印度群島,實在沒必要上趕著來宗教政策異常嚴酷的東岸。就連大名鼎鼎的戈什金公司都很難弄到移民了,更別說失去了愛爾蘭移民來源的門德斯公司,確實不太可能。
蒙豪當時向東岸官員坦誠了自己的想法。他認為自己不是經商的料子,也不適合經營復雜的人際關系,因此打算處理掉歐洲那邊的資產,全家移民東岸,以后就在這里生活定居了。而為了取信于東岸人,蒙豪斥巨資在賽波鄉這里購買了一塊面積頗大的荒地,并請人設計,然后花費重金采購材料,延聘人員,建起了這么一處鄉間宅院。
蒙豪家族一共十余口人,除了他們夫妻二人及幾個剛剛成年的孩子之外,還有弟弟妹妹及幾位跟隨多年的仆人。他們已經決定,就在這賽波鄉里定居墾荒,經營農業。反正這里的居民都是新來的,誰也不比誰高貴多少,大家一起發展吧。一代人后,他們家族說不定就是扎根于此的大家族了,那樣就徹底融入東岸了。
當然蒙豪也知道,東岸政府肯定不希望一個原本經營人口生意的家族跑去種地,因為這是極大的浪費。不過蒙豪實在志不在此,而且確實很多下線也斷了,撈不著人,堅持下去只會平白虧損,最終耗盡父親替在攢下的家產,卻什么也得不到。因此,他現在只能選擇結束這門生意,然后在東岸覓址定居下來,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而賽波鄉就是他選的這么一個好地方。
賽波鄉位于巴拉那河以西的查科潘帕平原之上,因為附近遍布漂亮的雞冠刺桐樹而得名,目前有大概一千多越境墾殖的移民,以糧食種植、伐木、狩獵、放牧為生。
與賽波鄉一同設立的,還有其他多個定居點,分別是位于后世貝拉小鎮附近沙溝鄉、位于瑪格麗塔小鎮附近的柴溝鄉、位于圣哈維爾小鎮附近的后水鄉、位于后世洛斯阿莫雷斯小鎮附近的富盛鄉、位于后世查拉代小鎮附近的繁盛鄉、位于后世埃利薩移民鎮附近的德盛鄉、位于后世圣馬丁將軍鎮附近的山甫鄉、位于后世圣弗朗西斯科小鎮附近的盛水鄉,以及位于后世貝爾梅霍港附近的后泊鄉。
這些定居點加上賽波鄉,一共十個鄉鎮,正好在原來早期設立的九個定居點外圍了一圈,體現了東岸人對越境墾殖的熱衷以及對外擴張的迫切心情。蒙豪選擇在賽波鄉定居,其實也是挺有眼光的,因為這里地處南北交通要道,東西方向上的交通也很是便利,未來的經濟發展應該不會差。搞不好的話,這里還可能會成為某個縣的縣治,那樣其發展前景就更不可限量了。
賽波鄉這里原本有兩個西班牙殖民莊園,經營著農牧業,其實不怎么賺錢,這從莊園主那一身土兮兮的裝扮就能看得出來。東岸墾殖者紛涌而至后,受他們“引誘”,原本在莊園里工作的許多來自歐洲的債務奴隸、契約奴們紛紛逃走,隱姓埋名前往東岸國土,通過給人打工的方式積累工作年限,以便到時候可以轉正申請國籍。
而在奴隸們紛紛出逃后,這莊園顯然也開不下去了。房舍和土地脫手也比較困難,根本沒人接盤,因此兩家莊園主一合計,干脆關門搬走了,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去生活。至于留在這里的財產,房舍就暫時租給東岸人,土地是真的沒人買,以后再說吧,估計還得和東岸人協商解決。
其實這種“我進敵退”的現象并不僅僅存在于賽波鄉這里。事實上在東岸人越境墾殖的各個地區,只要有西班牙殖民者存在的,基本上都被擠兌走了。東岸人有各種手段讓其走人,即便真的強硬不走的也會遭到“土匪”的威脅,基本上很難有人可以堅持下去。
西班牙殖民政府對此自然也是知曉的,但他們毫無辦法。即便最近兩位往返于亞松森和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使者在東岸越境墾殖區被殺天可憐見,這次真是被匪徒給殺了,東岸人真沒動手讓檢審法院的很多人認識到了自己的南北交通線已經被越境的東岸人給截斷,但他們依然拿不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
巴拉圭是經營多年的最富饒的領地,布宜諾斯艾利斯是政治中心,兩者之間無法安全地進行溝通了,我們也很絕望啊!我們能有什么辦法?難道派軍隊去清除那些非法定居點嗎?現在水路被東岸人控制著,陸路也受到了他們新設立的非法定居點的嚴重威脅,可以說巴拉圭已經成了一個孤懸于外的飛地,這無疑讓很多人感到難受。
所有人都清楚,當年西班牙人第一次來到拉普拉塔時,建立起來的穩固居民據點就在巴拉圭。后來一百多年間,西班牙人持續不斷地對巴拉圭進行投資、移民,同時傳教士們也不辭辛苦,踏遍全區,歸化了無數的瓜拉尼部落,使其成為西班牙王國的臣民。
可以說,巴拉圭是整個布宜諾斯艾利斯檢審法院區人口最稠密、經濟發展最好、民眾最富裕的地區,是全地區的精華,是最有價值的區域。不然的話,你以為后世南美解放獨立之后多年,巴拉圭為何是南美唯一沒有外債的國家?同時還是鐵路、電報、電力等建成完整網絡的區域?實在是殖民時代就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民間的財富、技術都比其他地區高一截,甚至還超過了秘魯等地,白人殖民者與印第安人的融合度也較高,因此發展極為迅速也就很自然了。
現在可惡的東岸人在查科平原上四處占地,水面上也時不時出現他們的內河炮艇,這巴拉圭已經成為事實上的飛地。他們現在除了通過幾個羊腸小道與上秘魯地區聯系外,就只能冒險穿過東岸控制區,與布宜諾斯艾利斯進行溝通了,未來前途十分微妙。搞不好的話,在查科平原、潘帕平原被東岸人買走后,巴拉圭也要步其后塵,被馬德里宮廷拿去換錢,這都是很難說的事情。
要怪,就怪你自己的位置不好吧!